站在讲台上的人当然是不可能回答我的,他身板挺得很直,个子又高,但他也并没有不理我,而是用那双蓝色湖泊般的眼睛轻轻看了我一眼,里面有我看不懂的坠落湖底的星子闪闪发光。
年轻的班主任拍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力,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三十八双眼睛看向讲台,我没看,因为我在扫视观察这些同学的表情,啊,不出所料的是疑惑不赞同还有不高兴呢——说白了就是不服气,还有一丝丝蔑视。
一张张脸看过去,我发现这次被替换掉的,好像是经常跟在林下俊一身边的人,我挑挑眉,心里已经了然。
好吧,看来董事会里,有那么一些不安分的人精呢。
虽然我没有点名指姓说要换掉谁,但是附在邮件末尾的监控视频还不够他们明白我的意思吗?这有什么难度呢?
指鹿为马吗?
我搓了搓食指,认真回想了一下当初写邮件时附上的监控视频,虽然隐去了我同排球队队员的声音和身形,但是里面的内容足以看出来挑事的是谁吧。
“A班需要竞争和新鲜血液的流通。”
明明我都这么写了——我看着讲台上的男生突然觉得心情很糟糕。
就是指鹿为马呢。
为什么要指鹿为马呢?
手指摸到规整尖锐的书脊,这本书能把一个中年男人的脑袋砸出血吗?我仔细抚摸着手里的书,带着老茧的指腹已经不太能感受到烫印书封上的凹陷。
“那请新同学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班主任的声音把我的思绪从阴暗的办公室拉回明亮的教室里,微微抬头听着新同学的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是赤苇京治。”
黑板字很好看呢……我回头撇了一眼后面的板报,嗯,A班的板报都是班主任亲自出的呢,看来这下有人能替他分担重任了。
“很高兴能和大家成为同学。”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来A班啊!明明之前成绩达到了都没有同意吧!
枭谷的A班不仅实行流动制,也给予了更加“人性化”的管理,需要A班之外的同学同意才会进行班级调动。
简而言之就是暗箱操作的可能性更大,在宫城时我在翻看学院制度的时候就这么想了。
我当时并不是很在意,说直白点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什么地方能没有这些呢?我无法免俗,由资产控股的学院更是没有可能的。
……这一点从这稀稀拉拉的掌声就可以看出来。
“嗯好,”班主任一边环顾教室一边开口,“那你坐哪里呢……”
“要不然……”
“坐我这儿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经过0.3s的思考后我还是选择举起手,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没查赤苇京治的身份背景。
我的意思是,我不确定他是否能在A班安然无恙的好好学习,然后待下去……虽然我也是个怪人,但是对比其他人来说,我应该还挺正常的吧……我抓了抓裙角,不确定的想到。
“诶?”
班主任明显吃惊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常态:
“既然春上同学都这么说了,那赤苇同学你就坐春上同学旁边吧。”
班主任安排完各种事项就离开了,他在的时候教室里还有窃窃私语,离开之后反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我感觉我要是在这个时候呼吸重一点声音都会很明显。
赤苇京治好像没看出来周围的沉默,他只是放好书包拿出书本,然后偏头看我,露出一个很浅的笑:
“多多关照噢,春上同学。”
我又看到星子在闪烁了。
“嗯,”我很小幅度的点点头,“但是……”
你为什么会到A班来呢?
“因为这次成绩正好达线我就来了,家里也是这么建议的,”赤苇京治打断了我,从书包里掏出一瓶牛奶放到我桌上,“早上不吃饭的话对身体不好。”
“你怎么知道……”
我没吃早餐呢?
“我看到春上同学在便利店犹豫了很久最后空手出来了呢。”
……出现了,和孝支一样能够预判别人的恐怖人类,我不说话了,只是看着赤苇京治拿过牛奶拆开插好吸管又把包装纸揉成一团握在手上然后将牛奶递给我。
我以为到此结束了,赤苇京治却又从包里拿出一小个单个包装的面包,“面包也要吃完噢。”
“我……”
不吃有鸡蛋的面包。
“没有鸡蛋,双倍黄油,”赤苇京治又拆开面包袋递给我,“要吃完。”
……真不愧是你啊赤苇京治。
我没再说话了,这个奇怪的家伙怎么和孝支一样一样的。
赤苇京治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以后十分自然的整理好了自己的学习资料,完全不顾四面八方的目光,然后这些目光又一如既往的落到了我身上。
是我大意了。
这一刻,我觉得教室里的无声胜有声。
毕竟我的沉默整耳欲聋。
A班的课业其实很弹性,老师管的也很闲散,努力的得到夸奖,上课睡觉也不会被斥责,问问题会得到回复,翘课只要在校园内不被主任抓到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人忙的笔不离手,有人一天下来课本没出过课桌抽屉,大家相互尊重,心照不宣的远离。
我属于后者。
毕竟先前没有同桌,我就算睡觉,看与学习无关的书,上课发信息骚扰孝支,甚至是看文件都没有什么顾忌,但是现在有了,还是个好人,还帮过我。
经过一个课间的挣扎终于在上课铃敲响以后我慢吞吞把手伸进书包里,算了,从今天开始好好听讲吧,温故而知新嘛。
话说回来我一直觉得我很好学生,毕竟我成绩好,长得不算差,也不会翘课,所以,我转过头和从我把手伸进桌肚里的时候就看着我的赤苇京治对视:
“赤苇你在看什么。”
赤苇京治的视线从我的脸上移到桌肚,他摇摇头:
“没什么。”
这个说着没什么的男高中生转过头时又飞快看了一眼我已经掏出来一半的国文课本自己嘟嘟囔囔的说着话:
“竟然有课本啊。”
我听到了啊赤苇京治。
我面无表情的翘了翘嘴角,质疑了三秒自己的选择最后还是把国文课本摆了出来,又缓慢的掏出笔,嘛嘛,温故而知新嘛,我学着孝支的语气在心里说着,然后……
我睡着了。
而且不是一节课,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周围都没有什么人了,我只看到了赤苇京治和木兔光太郎。
等等,木兔光太郎?
我慢慢从椅子上坐起来,不自觉揉了揉眼睛,然后发现好像不是幻觉,因为那个木兔光太郎动了,他从胸口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帕子塞到我手里:
“什么啊凌子,用手揉会有细菌什么的吧,真是啊小学生都知道诶。”
嗯,好像不是幻觉,但是这声音怎么一会儿近一会儿远的,我稍微抬了抬有点麻了的胳膊,感觉自己好像反应过来了,又好像没有。
“凌子呆呆的诶。”
“刚睡醒吧。”
“那要现在打开便当吗?”
“等她完全清醒吧,木兔前辈你可以帮我把那个湿纸巾打开吗,”赤苇京治一边说话一边递给我一片湿纸巾,“擦擦脸。”
冰冷的湿纸巾让我打了个寒噤,迅速带走了脸上的热度和生剩余的睡意,下一秒一杯热麦茶就被塞到了我的左手,右手也多了一双筷子。
“外面下雨了。”
赤苇京治和木兔光太郎手上拿着和我一样的杯子,猛禽点点头很快接话:
“今天中午凌子就和我们一起吃便当吧。”
两个人推了一份便当盒到我面前来,是很精致的便当,荤素均衡,模样也很可爱,我对便当的记忆其实很少,只在宫城的那两年带过便当去学校,是孝支的妈妈给我们做的,出门的时候孝支骑车我背着书包抱着三层的便当盒,最底下一层是水果和零食,孝支的妈妈经常说:
“判断一个人过的好不好,只要看他一天有没有吃够五顿饭。”
但是,我看了看面前的便当,刚刚溜号的那么一会儿功夫面前多了四个肉丸一个鸡腿,我有和他们熟到这种地步吗?在宫城的时候我都是和孝支一起吃便当的,偶尔会加上孝支的队友。
可以一起吃便当,甚至这份便当都不是我自己准备的,这是正常的吗?
是不是太熟稔了一点,我迟疑着用筷子把丸子和鸡腿夹到便当盒的盖子上向赤苇京治那边推了过去,“我吃不完。”
“真的吗?”
猛禽那双大眼睛就那么盯着我,我淡定的点点头,事实如此:
“真的。”
春上家的一条家规是,吃饭只吃六分饱,适度的饥饿让人保持清醒,在利益面前更是。
啊,陷入了不必要的回忆呢。
四周都很安静,没有同学进进出出,窗外的雨滴滴答答的落在芭蕉叶上,天色略微阴沉,在吃完所有西兰花留下秋葵以后我突然想起来看今天要做的事情,从桌肚里掏出一本手册。
“赤苇,”像推便当盖一样把手册推过去,我又戳了戳赤苇京治的手臂,“这是87号的手册。”
赤苇京治接了过去放到桌面上:“凌子今天下午不来吗?”
我点点头:“要赶最后一趟新干线离开东京一下呢。”
“所以87号的手册就交给你啦,我在学姐可能觉得比较复杂的操作旁边加了注释,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说明书本身也做的很详尽了。”
木兔一边翻看手册一边吃着便当:
“没问题的啦,看起来很简单嘛。”
“那就交给我们啦!凌子你放心回家吧!”
我其实想说只是去见孝支,不是回家,但是最后还是没说出口,也许是因为手里的热茶,也许是因为记忆里的天台和便当。
“嗯。”
“话说回来,木兔学长怎么会在这里啊!明明教学楼隔的很远吧,”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在宫城看到的枭谷地图,啊,感觉高三和这边的教室一个东一个西,“而且又下雨,即使有伞也很容易淋湿噢?”
我问的突然,木兔咽下去嘴里的食物才开始说话,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赤苇京治,脑袋微微向后仰,眼睛似乎在看天花板,却又好像在思索些什么:
“这个……”
“这个嘛……”
“嗯。”
我端起麦茶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啊,看到了受惊了的猫头鹰呢。
“哎呀,”最后木兔一副不管了的表情,“我之前都是和赤苇一起去天台是便当的,顺便去便利店买炒面包!凌子我和你说便利店的炒面包真的特别好吃……”
“嗯?”
“……是赤苇告诉我你们现在都在A班我就想来找你们一起吃午饭,本来木叶他们也要来的!但是白福说太多人会打扰到凌子所以只有我来了呢!我可是被白福委以重任了噢!”
原来是这样啊,我转头看着赤苇京治面不改色的夹起一块秋葵放进嘴里。
赤苇京治,别以为我没看到你扬起的嘴角。
手里的麦茶源源不断的传送的热量,我看着窗外,看着原本阴沉的天色又一点点亮起。
雨快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