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风并不和煦,他们刮着我的脸颊,却没办法驱逐我心里的疑问,尽管我十分相信即使外星人攻打地球孝支都不会害我,但是,我抬手捏了捏孝支的腰,“孝支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去乌野的路应该在二十分钟之前的那个路口左转。”
孝支没有立刻回复我,或者说我们已经到了目的地,他停好车背着粉色的包站在体育馆门口对我笑,“我又没说是去乌野体育馆啊,凌子你就是应该多出来走走看看嘛。”
牙齿好白噢孝支。
今天枭谷和青叶城西约了比赛,孝支带着我走进体育馆后去休息室换衣服,我就站在体育馆里面和枭谷的球员们说话,几句话的交谈里我得知距离今天练习赛开始的时间还早,大家来的这么早主要是来热身准备,看看别人的练习,对方的球员刚刚离开去开小会了。
最先上来和我打招呼的是泽村大地和清水洁子,宽大的手掌接过我刚刚从孝支身上取下来的包,揉了揉我的头发,泽村大地和清水姐姐站在一起笑眯眯地看着我,近到咫尺地距离让我可以闻到体育馆里常年止痛喷雾的味道,还有清水姐姐身上淡淡的香味:
“哟凌子,欢迎回来。”
“欢迎回来,凌子。”
我微微欠身点头,“我回来了,”末了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很高兴再次见到大家。”
然后泽村大地和清水洁子就笑了,笑什么?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到肩膀上一重,孝支手搭上我的肩膀侧过脸看我,眼睛里都是笑意,他低下头右手伸出一根手指在我们和泽村清水中间晃了晃:
“什么啊,怎么这么生疏的打招呼!都热情一点好吧,凌子和清水就算了怎么大地你也这样啊!这也……”
太逊了吧——我在心里接上孝支因为被泽村哥看着僵住而没说出口的话,啊,果然是可靠的大家长呢。
我拍了拍孝支的手,只觉得有些好笑,我在很多时候是不会反驳孝支的,但是我清楚的知道,泽村大地和清水洁子,甚至是整个球馆里的人,孝支从小到大的队友,都是和孝支一起在沙滩上奔跑的小孩。
而我只是海里上岸就会死的一尾鱼。
大概十年前我就知道了这件事,所以当初孝支坚持学排球我是高兴的,你要知道独木难成林,而众行远,孝支应该这样,鲜活充满生命的力量,血液里是温暖的火焰,而不是被冷冰冰的泪水和雪花填满。
孝支,我没办法把泪水和雪花从我身体里刨去。
我有那么一瞬间的走神,反应过来清水姐姐已经牵着我走到了休息区坐着,泽村大地和孝支在球场上吵吵嚷嚷,我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只觉得很高兴。
“这么高兴啊看着菅原。”
我接过清水递过来的水杯,是麦茶呢,乌野队内供应,这批是春上家送来的吧,去东京以后就变得很忙碌呢,应该找人要盯着乌野这边的资助和赞助,我把麦茶拿在手里,对着清水洁子点点头:
“很高兴呢。”
“我也很高兴噢,看到你,凌子。”
练习赛似乎给大家带来了不小的压力,我坐在长椅上看着孝支他们垫球,啊排球真的是看着就会疲惫的运动呢,麦茶温度正好,很香,我喝了一口麦茶,感觉很熟悉,并不是说和记忆里的味道重合甚至难以说得上是相似,而是和在枭谷喝的很像。
这批麦茶说是春上家特供,但实际上因为每年选料的原因其实很难出现味道完全一样的两批货。
所以这是为什么呢?
我转着手里的杯子,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海水裹挟了一般无法呼吸,为什么呢?这样的味道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我面前出现呢?我不知道。
但这大概是一种味道标注领地的行为,是一种光明正大的挑衅,那这个人现在在看我吗?隐匿在哪个角落里呢,亮着锋利的獠牙还是手上握着反光的匕首。
我面色沉沉,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应该直接……
“哇呜,谁欺负我们的凌子酱了这是,是谁!站出来,看我一个发球砸爆那个人的头。“
我看着面前的影子慢慢抬头,“没有啦西谷,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比西谷的回答更快的是从后面跑过来跳到西谷背上的人,“哟,西谷前辈!“
橙色的头发和眼睛,是排球队里很新的面孔呢,我眨眨眼睛,小幅度朝他挥了挥手:
“哟,又见面了。”
“日向同学。”
我没听到问候,只有一声把大家全都吸引过来的大叫,反应这么大的吗?我站在好奇围上来的人群里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交代了一遍,然后顶着孝支的目光对双手合十道歉的日向翔阳再次重复了一遍今天早上的话。
“没事的不是什么大事,当时也没想到今天会再见面,”啊,头顶的目光更加灼热了,我明智的要把说出来的话咽了回去,正好又看到穿着其他学校校服的人进入体育馆,“事情就是这样,大家也别都聚着了……”
与此同时放在座椅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我拿起手机对着跟在我身后的孝支做了个出去的手势,虽然这个电话肯定会带来不好的消息和一大堆麻烦事,但是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孝支的问题更难回答更难解决的吗?
没有。
在心里盘算着今天晚上怎么回答孝支的问题的同时我接通了电话,这是个没有备注也没有名字的来电,甚至不显示号码,如果这样的电话出现在我今天上午掉进水中的手机的通话列表里,我会直接挂断,因为大概率是恐吓或者威胁电话,对春上家来说,这类电话,这类目的,这些电话背后的人——全都毫无价值。
在我年纪很小的时候,曾经读过一个中国古代故事,“荆轲刺秦王“,春上家只在乎已经摊开在眼前的地图和显露的匕首,因为自身即是黑暗。
世界上没有会被下水道吞噬的老鼠,更何况这只老鼠已经在光明下肆意行走。
春上家是老鼠,这个烂的要死的世界是下水道。
春上家是下水道,我是倚靠下水道苟活的老鼠。
我站到阴凉的角落接通了电话,响了许久的电话接通后并没有第一时间传来人的说话声,而是不断地细细簌簌声和水渍声,在良久以后才传来一声娇吟,短暂又腐烂。
啊,恶心的疯子。
“啊怎么不小心接通了大小姐的电话。”
手机像是被拿着凑近,男女的呼吸声被放大,纠缠在一起,在这句话后又突然消失,恶心的声音,我面无表情的举着手机:
“喊我家主。”
“我亲爱的二叔。”
对面的呼吸声消失了,我听见重物落到地上的声音,电流让声音有些失真,春上先生的话又过了才又传到我的耳朵里:
“好吧好吧,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趣呢。”
“不是我说,你也该去和世家的公子们接触接触了毕竟这种事情……”
我粗暴的打断了他越来越偏的话,“重点。”
大阪那边有了动作。
在我当初继任家主都称病未曾出席宴会和典礼的分支最近动作频频,我搓了搓手指,大阪分支啊,说是春上家的分支,其实已经更接近于一个独立的家族,权力从前几代开始就已经开始逐步由男性转移到了族中女性手里,等上报本家组长更迭的时候几乎已经完成了全部转移。
本家家主当然是大怒的。
毕竟“区区女流”。
但是在各种打压之下大阪分支仍然苟延残喘,虽然情况汇报很不好听甚至狼狈,但是足够了,在黑白不甚分明的当初,春上家只手遮天的时候,大阪分支成功蜕变,彻底完成了权力的交接,族史上书“因身体不适,家主之位禅让其妻”。
但其实有眼睛的都知道是一场悄无声息的掠杀。
电话内容不算什么好消息,大阪算是一个经济重点区,尤其这两年在本家的推动下发展迅速,别的不说,我在大阪圈了好几个接近百层的写字楼呢,要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踮了踮脚,思索大阪之行的必要性。
但来电本身是让我满意的,人心难测,不得不防。
“没有其他消息了吗?”
电话里的声音又逐渐暧昧起来,娇媚的喘气声直直冲进我的耳朵,我并不避讳这些东西,自然也知道这些是常态,可就是常态才更让人恶心。
“不能安静说话就把声带挖出来。”
“回头我亲自来挖,从喉管开口怎么样。”
这当然不是玩笑,我向来说话算话,当初说放权给他不是立刻就送印章过去了吗?
终于对面在传来一声皮肉摔伤地板的声音后终于安静了,我很满意,自然愿意重复我刚刚的问题:
“所以还有其他的消息吗?”
“我找到了芳姨现在在的地方。”
我有些吃惊,毕竟我确实曾经找过芳姨很长一段时间,六岁以后我常住老宅,六岁以前的日子里我每天都和芳姨待在一起,她是老宅分去我父亲宅子里的管事佣人,和林叔不一样,她曾经有一个漂亮的女儿,后来因为高烧去世了,芳姨总是穿着一身一丝褶皱都没有的和服,有一双慈爱的蓝色眼睛,目光尽头常常是我。
只是后来我母亲去世后我就没再见过她了,我疑心是不是那场大伙带走了她,火场里却没有第二具烧焦的身体,我收到这个搜查结果的时候其实不意外,我的母亲怎么会带走其他人和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
我现在都还站在这里。
“她在哪里?”
“东京。”
挂断电话以后我拿出手机订票,最近的航班……今天晚上八点还要最后一趟呢,我犹犹豫豫退出航班界面,点进新干线,最近一班是明天早上五点啊,嗯时间看上去和下午五点也差不了多少,孝支应该也不会生气……个鬼。
“哪里差不了多少啊!”
我站在出来找人的菅原孝支面前低下头,孝支,声音好大噢,认真听着孝支的愤愤不平,其中夹杂着馆内时不时传来的哨声。
嗯?哨声?我终于意识到这强烈的违和感是哪来的了。
“孝支,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不应该在球场上吗?”
我看着慌慌张张的孝支心如坠冰窟,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孝支,怎么没和我说过这件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