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芙蕾雅拜托事情做完,安塔就该告辞了。
可她看看窗外的天色,再看看杰米特的神色。
她觉得自己走不了。
走不了也不能被杰米特牵着鼻子走,安塔无论如何也要做点正事,最好是让杰米特心虚会放她走的那种。
“那么,精灵之森那边向拉莱娜公主传递了什么消息?还是和那个‘不能外传’的精灵预言式有关吗?”
只要安塔不提告辞的事情,那点小心思,杰米特还是愿意配合她的。
以前是拉莱娜看的严,他能掌控的时间和空间都少,他们身边还有“各式各样、各个势力”的大人。现在,在杰米特借机完全掌控的别馆内,他心里觉得没什么事情是不能告诉安塔的。
他甚至希望她知道更多。
也就意味着更难以脱身。
“精灵预言式的全部内容也只有精灵之森最核心的高等精灵们知道。他们只会把已经应验的内容和快要发生的事情向他们认为‘应该知情的人’透露。”杰米特说到这里,果然看见安塔露出不解甚至不赞同的神情,“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如果只说已经发生的事情,那预言的意义在哪里。”
“没错,预言的内容如果是模糊的,那不如不要说;如果是确定的,不充分告知就完全没有意义。”安塔哼道,“这种藏一半露一半的行为就很像在故弄玄虚。”
“精灵之森的行事准则就是这样,不过多‘干预’世界的平衡。加上精灵的寿命漫长,对于他们来讲的不久的未来,也许其他种族要等好几辈人。这就是使得向外透露预言式的必要性大大降低。”
“所以呢,他们对你和拉莱娜公主也没说全部的预言式内容?哪怕……”安塔结合她从芙蕾雅那里侧面了解的信息综合出的猜想,“哪怕那是和你密切相关的预言式?”
“我知道的和母亲一样多。”杰米特肯定了安塔的猜想,“就算作为预言式中的‘主人公’,我能知道的部分也很有限。”
在安塔“讲来听听”的目光中,杰米特清了清嗓子,以精灵们说通用语时常用的腔调开口:
“将爱的种子送给大地的母亲,她会将半血的胚体捏造成半神的身躯。”
“在满天的灾厄中,祂是地上钳制黑暗的唯一光辉。”
“当秋日的叶片掉落在月亮的露水中。”
“人类的史诗将翻开新的篇章。”
“不可在虚幻的美梦中沉溺太久,踏碎一切的战车已经架好……”
“就这么多。”杰米特恢复成正常的语调,“显然,他们认为,前面两句都和我有关。我想,传出‘天选者’那样的消息,也和这两句预言式脱不开关系。”
“以你的出生方式,确实很难对应到你之外的人了。”安塔琢磨着后面三句话,“秋日的叶片掉落在月亮露水中,这一句应该是刚发生不久的事吧?对应到接下来会发生事情的关键词是‘人类的新篇章’‘虚幻的美梦’和‘架好的战车’,听上去都不是很难解读的词汇,但实际能对应的范围可太大了。”
“没错。第三句预言式就是我父亲传讯来的征兆,他看到了精灵母树的落叶正好掉进了星月湖中。”杰米特向安塔解释具体含义,“精灵母树不会落叶,一旦落叶就是精灵之森将面临危机的前兆。在母树的核心区域,星月湖传闻是神明留给精灵们的,由星神的泪水和月神指尖的露水制造。”
“关于人类的史诗,人类可太繁杂了,是全体吗?还是某种意义上的大多数?‘新篇章’只可能排除掉旧事物,但也无法得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安塔越琢磨越觉得预言式这种东西鸡肋,“而且最后一句,没有主语啊。谁的美梦和谁的战车呢?到最后一句点到点儿上的话也没有。”
总不能一有战争预言,立马魔族背锅吧?
杰米特道:“精灵们的猜测是,战车自地下而来。魔族长时间没有活跃迹象,应该是在筹备下一次反扑。”
安塔绷住了没吐槽。
魔族,万能反派,疑罪从有。搞事挡箭牌,你值得拥有。
“不过他们现在的关注重点还是在人类这边,毕竟魔族上次元气大伤,也许还需要积攒几年,但人类第一大帝国的统治者塞维尔王室的现任国王,却已经到了要考虑继任者的时候。”
“说的好客观。”安塔戳了戳杰米特的肩膀,“亲缘上讲,他是你的外祖父吧?”
“我既然是‘半血的胚体捏造成半神的身躯’,那还和人类有多少关系呢?”杰米特冷漠道,“把我拉拢向人类阵营,不过是增加我母亲成为继任者的可能性罢了。”
安塔知道拉莱娜结婚后仍不放弃塞维尔这个姓氏,自然有争一争的心思,但客观来看:“拉莱娜公主的继承顺位并不靠前,精灵之森作为一个遥远‘靠山’也不能成为她在奥纳唐政治资本。”
“所以她才要……”杰米特伸手往府邸主宅的方向指了指,“回到王都社交圈,积极举办茶会和参加宴会。那里的消息真真假假,却确实是个接近权力核心的好去处。”
“她不会觉得她是新篇章吧?”安塔突然想到。
杰米特轻笑了一声,没有褒义的那种。
“那还不如说是帝国学院聘用来折磨一年级生的爱德华教授是‘新篇章’,我觉得他挺符合的。”毕竟是个有明确锐意进取倾向的改革派。
“我也觉得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之后再出现新的代表人物也很有可能。”杰米特冷静地分析,“而且我的外祖父,身体还能再支撑几年呢。不然我母亲处理事情的节奏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如果时间不够,拉莱娜一定会立即把杰米特推到王都的“中央舞台”上。
这句话杰米特没说,安塔也想到了。
两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安塔的目光落在杰米特那双遗传自拉莱娜公主的绿色双眼上。
杰米特注意到她的视线,直接回望过来。
比起他偏浅的绿色眼眸,安塔深褐色的眼睛能在眼睛里完整地印出杰米特的身影。
杰米特看着她眼里那两个小小的自己,无声地笑了。
“咳咳。不说这些不知道具体发生时间的事情。”察觉到气氛有异,安塔转移话题,“你把废旧校舍的那面蔷薇花纹的镜子收到哪里了?带我去看看?”
“收在你房间里了。”杰米特起身带路。
安塔撇撇嘴,没有纠正杰米特关于这个房间归属的定义。
她连大门都进不来,还要翻墙才能到的房间,可不能算她的。
杰米特好像听到了安塔的心里话似的,带路的时候突然指着走廊一处窗口对应的景色,说:“我准备在那个围墙处开个魔法门,你以后来走那里就行。”
“开后门?”安塔玩笑道。
杰米特歪着脑袋想了想,回答:“那是我心里的正门。”
对她心口的突然袭击!
他怎么可以做到明明在说一句普通含义的话,却好像把深意都讲了的。
杰米特注意到安塔泛红的脸颊,选择点到为止,怕把人吓跑了。
“我们到了。”
走到一扇双开的白色嵌金门外,杰米特停了下来。
安塔注意到,金色的把手做成了铃兰花的式样。
房门打开,首先映入安塔视野内的是占据整个采光面的两扇巨大的落地窗,落地窗前排放着淡蓝色丝绒布面的软塌。软塌不远处是一张尺寸略大于常规的双人床,床上垂下的帷幔缀满了萤石装饰。双人床靠近门口的一边摆了一张柚木秘书桌,配上了白色皮革靠背椅。
安塔环顾宽敞的房间一周,没有看到衣橱之类的收纳家具,但发现了床尾相对的屏风后面有一扇门,门上镶嵌着铃兰花图案的掐丝玻璃。
这还是个套间,住房面积放她实习的时候都得跟两个人合租!
绕过屏风推开那扇门,房间内空间被分为三份。右手边是盥洗室、左手边是衣帽间、正对门的部分一侧是梳妆台、另一侧是一个向内推的折叠门,门后的橱柜里摆放着从废旧校舍拿回来的蔷薇印记镜子。
“还满意吗?”杰米特站在套间内的门与屏风之间,眼含期待地看向安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