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暖阳融融,如海书院,学子屋舍。
窗外青葱松柏傲寒挺立,桌案上整齐地堆放着各类书册,柳春生手持书卷端坐于木椅上,阅及书中“食色,性也”一句时,想起晨时那荒诞不经的梦,握书册的手一紧。
以至于身后的宋泊简连唤他数次,他都未听见。
宋泊简不乐意了,来到他身后推他一下,“真是稀奇,我说你发什么呆呢?”
宋泊简转念想了想,眯眼在他淡漠的脸上打转,“我说,昨夜你不会是和小嫂子睡一处,尝到了甜头,这下连看书都心不在焉的。”
“不过你也真不够意思,都不告诉我小嫂子究竟是哪家千金?害得我整日抓心挠肺,无心课业啊。”
柳春生避而不谈,“不会说话就住嘴,春试在即,你若考不中,你家人又待如何?”
他越是顾左右而言他,宋泊简心就越是痒痒,那小嫂子得有多好,才能撩动清心寡欲的柳春生?
不过,柳春生一提及春试,宋泊简便如同霜打了的茄子,考不中,回到盛京可就惨了。
不过,人生在世,及时行乐才是正事,见柳春生看不进书,他提议道,“咱们去珍膳楼瞅瞅,别一天天窝在屋里。”
柳春生未多想便要拒绝,但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应雪枝学字、习字之事,决定去书铺看看。
“走吧。”
宋泊简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从前说动他可没这么容易。
途中,宋泊简嬉笑道,“你说你这搬了新宅,是不是得请我去你家中吃上一顿,不然我可不干。”
这下柳春生没有任何迟疑的应下,“可以,后面我寻个日子。”
……
昨日柳春生让应雪枝戴帷帽,是担心隐在暗处的那些人会做些什么,可应雪枝并不知,她不可能每次出门都戴帷帽。
不过,想着昨日那么多人看见柳春生入住这宅子,她今日又从这宅子出去,摆明了告诉大家她与柳春生的关系,她虽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可有碍她接下来想做的事。
意外发现靠近庖屋的地方还有一道偏门,李氏在屋内午憩,这下正好。
她背上挎着个小布包,里面装了些她刻的小东西,还有就是,一些她编造的话本子底本,前世她学会认字后,爱看话本子,柳春生却觉得不入流,看多了会移了性情,她便只能偷偷看,后来越发痴迷,她开始偷偷写。
与柳春生相处的日日夜夜,话本子可以算得上是她的最大慰藉,一旦沉迷进去,她不用再去想那些难受痛苦的事。
她以“杏花仙”为名,写好后便给书铺店家,让其印成册,最开始担心卖不出去,只堪堪印了一册,后来上门求书的人越来越多,“杏花仙”的名号也越来越大。
那时,她多想与柳春生分享她的喜悦与成功,只是,柳春生那样的人,怎会在意这些,最后也只会说一句,别做这些无意义的事。
出了偏门,应雪枝往正街走去,邑县自然比不上盛京,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往日不合身的翠色袄裙如今穿在她身上将将好,加上变白的肤色,在乌泱泱的人群中,格外显眼,路过的人,时不时会故作不经意地瞟上两眼。
她边逛边留意着一些店铺,不久后,驻足在在一个小摊前,小推车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木刻娃娃,憨态可掬,可样式单一,没有太大特色。
应雪枝打开布袋,指指布袋里的那堆木刻,杏眼弯弯地询问店家,“店家您看我这些娃娃如何?”
店家低头一看,眼睛都直了,赞不绝口,“真神了,神态各异,灵气十足。”
“不过,姑娘你这是?”
很快,她便与店家商定,日后她有空便会刻些娃娃过来,让店家卖,卖得的银钱与店家对四六分,她四,店家六。
“今日我先把这些娃娃留给你,先看看能否卖出去,后面我会抽空再来。”
她知道靠这些娃娃赚不了多少银钱,可对于目前身无分文的她来说,有一分,便算一分,柳春生虽不缺银子,但那始终不是她的。
斜对面的珍膳楼上,宋泊简刚吃下一大口红煨羊肉,目光被斜下方身穿翠色袄裙的应雪枝吸引住。
女子未施粉黛,嘴角噙着柔柔的笑意,头上也未戴任何发饰,只简单编了一股发辫垂在身前,在暖阳的映照下,温柔的好似会放光。
清新自然不做作,宋泊简想起家里那位妻子,深深叹了口气,干脆连最爱的红煨羊肉也不吃了,急吼吼对着正在饮茶的柳春生道,“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先走一步。”
柳春生顺着他方才的视线望去,早没了应雪枝的身影。
方才那店家太实诚,见她把娃娃全部交予他,非要先给她一两银子,说也不能白拿,若后面赚到银钱又另说。
手中握着半两碎银,想了想,应雪枝来到成衣铺,扯了几匹菡萏色与玉色料子,又让店家称了几两棉,她打算给自己再做身衣裳,还有里衣。
这时,耳边传来宋泊简的声音,“姑娘是要买衣裳吗?我知道有家铺子的衣裳极好,姑娘穿上必然好看。”
应雪枝偏头一看,是宋泊简,露出几分茫然,这人,是要做什么?就算他不知道柳春生的妻子是她,可她记得两人不是在书院门口见过面,他怎么一副没见过自己的模样?
她这一偏头,宋泊简当即想捂住噗通乱跳的心,近看她,眉如黛,杏眸澄澈,温柔美好的似那画中仙姑。
想着他替自己传过信的份儿上,应雪枝大大方方一笑,“不用了,太贵的我买不起,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我还有事,公子自便。”说完抱着布匹与棉离去。
宋泊简盯着她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
应雪枝抱着布匹又来到书铺,书铺总共有两层,待她放下布匹,正欲拿出自己写的底册,突然看见二楼立着一道熟悉的背影。
应雪枝又连忙系好布袋,想离开书铺,店家却热情地叫住她,“姑娘,看你是想买书吧,来都来了,怎么能光手回去呢?”
店家这声,自然引起了楼上柳春生的注意,柳春生随意回头一看。
两人视线毫无意外地撞在一起,柳春生的目光中隐有意外,可她却像是做了亏心事般,匆匆移开视线,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离去,刚转身。
身后传来他冷然不容拒绝的的声音,“上来。”
店家见两人竟然相识,惊讶地将应雪枝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不止是店家,店里其他人也纷纷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在众人的目光下,应雪枝抱着一堆东西,十分不情愿地上了二楼。
上去后,柳春生极其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那一堆东西放到一旁的桌上,应雪枝则眼疾手快地扯过布袋牢牢攥在手心。
过于反常,柳春生淡淡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布袋,也不细究。
扬扬下巴示意她去看另外一张桌上的那些名帖,“喜欢哪种风格,选一种,你虽会写几字,但闭门造车不可取,日后便按这字帖上的写。”
应雪枝走到桌边,有些意外,桌上摊着数十本字帖,看样子,他不是来买书,而是专程来书铺给她挑字帖的?
不过,他既然如此好心,她也不用拒绝。
应雪枝便翻看字贴仔细看起来,伸手翻看时,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指尖点在暗沉的纸张上,反差明显。
昨夜在梦中,便是这白皙的手无力地搭在他的双肩,埋首在他怀中低低啜泣。
突然,女子的轻“嘶”声打断他的回忆,原来纸张太过薄韧锋利,翻看时,她一个不注意,划破了手指,指腹冒出血来。
应雪枝不禁心中埋怨,没事让她看什么名帖。
应雪枝当即转身去抱那堆布匹,柳春生伸手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腕。
似没料到她的手腕握在手中竟如此纤细,远不像看上去的那般,柳春生心中一顿,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快要将他淹没。
应雪枝趁这空当挣脱开来,“有事说事,做何拉拉扯扯?”
前世她只是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他便是这般斥责她的。
柳春生收回手,目光落在她殷红的指腹上,“方才看你看了许久王大家的帖,你若喜欢我便买下。”
应雪枝不耐地点点头,“随你。”
说完便要去抱那堆布匹,柳春生却先她一步卷起那堆布,单手握住,又拿起桌上的名帖往楼下走去。
“走吧,你手有伤,我送回去。”
……
路上过往人群视线不住地在两人身上穿梭,皆是一副无比震惊的模样,还有一些扼腕叹息者。
“你买这些布匹是打算自己做衣裳?”柳春生看了一眼布匹的颜色,菡萏色与玉色,又看了看走在他前面的女子,倒是很衬她。
应雪枝随意回应,“嗯,不然呢?”
“你若缺银钱可以去寻母亲,银钱都在她那儿,直接买成衣便可。”
应雪枝笑笑,“不用,她是你母亲,不是我母亲,我乐意自己做。”
送回布匹后,两人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