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春生回书院后,应雪枝便开始忙碌起来,她想,柳春生既然连笔墨都借予她了,她用那些木头雕些小玩意他应当也不会说什么。
一连多日,用完饭收拾完小灶房后,她便缩进屋里练字、雕木头。
前世她的右手为护柳春生被废,导致右手再不能写字,本欲再用左手练字,可那时百痛缠身,也就歇了用左手练字的心思。
可如今,应雪枝望着桌上才写好的“应”字,与柳春生的字迹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几乎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可若让柳春生来瞧,他一眼便能辨出属于他的字迹。
她的字稳健有余,但缺少锋芒,他的字稳健中透着淡淡的锋芒。
不过这次,应雪枝提笔叉掉方才写的“应”字,左手握笔,开始从头学,她不会再模仿柳春生的字。
尽管刚开始并不顺手,但经过一连多日的练习后,至少能成形了。
李氏见她整日待在屋里,问她是在做什么,她便敷衍回复李氏,她在练习老秀才教给她的字。
李氏却说家里有柳春生会念书写字就行了,女子不用会这些,应雪枝抿唇笑笑。
“母亲,夫君日后是要当大官的,日后要结识的人也是官宦人家,若夫君带我出去,旁人问起时,我大字不识,岂不是给夫君丢面?”
李氏便没再说什么。
……
这日,柳春生正在屋内翻阅古籍,观至紧要处,屋外传来拍门声,是宋泊简。
“你不出声,我可进来了啊?”
宋泊简推开门,大咧咧跨坐到他身旁的椅子上。
“我说你成亲也不知请我,你还拿我当兄弟吗?”
请不请他不重要,重要的是宋泊简太好奇新娘是何模样。
柳春生合上书,指腹摩挲着书皮,望着窗外苍劲的古树,“没必要,临时起意罢了。”
宋泊简漫不经心道,“我可告诉你,刚成亲就把妻子留在村里、分隔两地,你十天半月才回去一次,当心下回你回去她跟别人跑喽。”
柳春生笃定道,“她不会。”
宋泊简轻哧一声,“这可不是你说了算,我问你,她相貌如何?脾性可还好?”
闻言,柳春生脑中缓缓浮现女子娇小白皙的面容,还有那双透亮的眸,不知为何,自动忽略她之前狼狈不堪的模样。
“相貌,尚可,脾性,也尚可。”完全不像是普通的乡野女子,只是他不明白,短短时日内,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宋泊简“啪”一拍手,“喏,这不就是了,你又不是她,你怎知她心中怎么想的?若她不愿待在村里,肯定会和人跑喽,到时你哭都没地方哭。”
柳春生沉思半晌,若她还是之前的她,她定不会,可若是现在的她,就说不定了。
宋泊简见此又在他耳边道,“你都赚了那么多银子,又不差银钱,你就把大娘和她接来县里多好,可以常回家见大娘不说,还有温柔乡。”
柳春生哪里不知宋泊简心中所想,冷乜他一眼,“好奇害死猫。”
接着他又吩咐道,“替我去找房牙子问问。”
其实在与应雪枝成亲前,他便想将李氏接来县里,可隐匿在暗处的那些人无孔不入,他担心会对李氏不利,可如今他得知那些人并不会伤他。
在县里的西街买下一处一进宅院后,第二日他便告假回去。
到家时天色已晚,应雪枝与李氏正在用饭,今晚这饭是应雪枝做的,味道平平,李氏却不太满意,挑剔道,
“我说雪枝啊,这饭菜可不是这么做的,你说你连饭菜都做不好,怎么照顾得好春生呢?”
“明日你便跟着我好好学学,别一天到晚练那劳甚子字。”
柳春生回来,恰好听到李氏的话。
“母亲。”柳春生站在堂屋门外唤了一句。
应雪枝正专心致志用饭,对于李氏的话她充耳不闻,乍然听到柳春生的话,见鬼似的望着门口伫立的男子。
李氏一顿,见到门外的男子,连忙笑着起身来到他身边,“哎,怎么回来的这么突然,用饭了没?冷吧,快进屋来,屋里暖和。”
柳春生依言进屋,来到应雪枝身边坐下,方才在门外时,他的视线最先落到应雪枝身上。
她的身子似乎又好了些,藤紫袄裙换成初见时那身不合身的翠色袄裙,脸上多了些肉,面色红润白皙,在划过她微微鼓起的胸口时,他连忙移开视线。
应雪枝也浅笑着打着招呼,“回来了,我去给你盛饭。”
明明她在笑,可柳春生却不知为何,莫名不喜。
李氏嚷嚷着应雪枝做的饭菜不好吃,打算重新给柳春生做,柳春生淡声拒绝李氏,“不用,吃雪枝做的就好,我还从未尝过她做的饭菜。”李氏这才坐回去。
白米饭端上来,柳春生夹起菜尝了一口,不能说不好吃,只能说刚刚好,不至于难以下咽,和着米饭,柳春生喉间一滚,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
李氏忙问,“如何?”
柳春生不疾不徐放下碗筷,“挺好。”李氏问的他,他的目光却落在正专心用饭的应雪枝身上。
应雪枝一愣,他是在夸她?
“挺好”二字虽简单,但应雪枝知道,柳春生从不夸人,你做的再好,最多只能从他嘴里听到“嗯、好”之类的字眼,他从不会过多评判。
李氏也不再自讨没趣,没再多说什么。
用完饭,柳春生才说出此次回来的目的。
“我在西街置办了一处宅子,今晚将东西收拾好,明日一早我们搬去县里,不住村里里。”
事情太过突然,屋内陷入沉默。
半晌,李氏没什么接受不了的,她只拉着柳春生的衣袖问。
“银子够吗?你还要念书,正是用度大的时候,可不能随便用出去,我和雪枝在村里什么也不缺,你安心念书就是。”
应雪枝也不太愿意搬去县里,去县里多麻烦,书院离家近了,柳春生岂不是随时能回来,她不想与他有过多接触。
应雪枝脸上的犹豫、踌躇太过明显,柳春生一眼看出。
想起宋泊简的话,柳春生态度更加坚决,“母亲不用担心,自然够,你们先看看哪些要带走的,收拾收拾。”
……
应雪枝回到屋内开始收拾东西,不过,属于她的东西并不多,几件衣裳、梳子、铜镜之类,很快就全部收进箱笼。
转身看到桌上的字,那是她近几日写的,毕竟是左手所写,写得不算好。
柳春生进来握起纸张,细细看起来。颇为惊讶道,“学的倒挺快。”
对于毫无经验的她来说,不足一月能写成如此模样,的确是挺快。
“不过,这字,怎么与我的……”
应雪枝心下一紧,一把从他手中夺过,“我知晓写得不如你好,你倒不必拿我与你比较,我不要求能写多好,能让人看懂便成。
语气颇有些虚张声势的意思,她故意这般说的,怕柳春生看出端倪,真是,她已经尽力避免按照他的风格来写,可落笔时还是不经意间就想起了。
不过幸好,也只是一点点像罢了,任凭他柳春生聪慧过人,也猜不到两人字迹相似的原因。
说完,应雪枝的眼眶中蒙上一层水汽,眼眶一下子染上绯色,圆亮双眸很是委屈,仿佛柳春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怎么她就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样,也不知又在耍什么把戏。
柳春生从容地放下手,并未因她氤氲的泪意心软一分。
“我只是奇怪罢了,你若要这般想,我无话可说。”
应雪枝没再理他,默默将桌上她写的那些字全部装进箱笼。
柳春生扫了一眼桌面,褐眸一惊,除那日了他雕的半成品外,桌上的木料全部不翼而飞。
“应雪枝。”这回,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薄怒。
应雪枝转身,眼里没了湿意,但眼眶还红着。
“何事?”语气硬邦邦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柳春生忽略她绯红的眼眶,指着空荡桌面。
应雪枝一看,竟忘了这事。
“你不是答应过借我笔墨,见你平日雕刻的东西很好看,我就想着借用一块你的木料,也想试着雕雕看,可哪里知道那么难,用了很多木料也没能雕成功,手也被划伤,前几日才拆了纱布。”
雕刻是真,手受伤是假。
最终,柳春生斥责的话在口中滚了一圈,还是没说出口,只余冷冷几字。
“未经允许,不可再动我的东西,没有下次。”
应雪枝忙不迭地顺阶下,“你放心,不会再犯。”
应雪枝心中不以为然,那可说不定。
晚上两人歇觉时,应雪枝正打算将多日没用的软枕放在两人中间。
柳春生看过一眼后,想起那日她坐过那软枕,皱眉道,“不用,一晚而已。”
应雪枝又将软枕放到一边,“这可是你说的不用,若我半夜……”
话未说完,柳春生冷冷瞥她一眼,“若你半夜伸腿过来,你便睡地上去。”
她相信柳春生说的出也做的出,忙裹着衾被往边上一滚。
“应雪枝,衾被你裹走了,我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