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好意思再挣扎，眼尖地看见前方有个馄饨摊，赶紧道，“走，陪我去吃馄饨吧？”
吃馄饨的时候他总不能还牵着她的手。
馄饨上桌，云起一撩衣袍坐下。
今日他没有穿那件黑金色的正装，只穿一件藏蓝色的常服，比往日少了些凌厉，多了些翩翩公子的温润气质。
世安趁机松开他的手，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云起自然注意到了她细微的表情，眸色暗了暗，却什么也没说，只看着桌上的馄饨，垂眸掩住复杂的思绪。
世安看他不动勺子，问到，“怎么？不合心意吗？要不我帮你吃这一碗？”
“不必，我很喜欢。”他抬起眼眸，眼中又蕴满了温柔的笑意。
世安先吃完，坐在旁边杵着脑袋看他，他的吃相很文雅，嘴唇一张一合，一个馄饨就被吞进去了，不但没有常人吃馄饨容易发出的“吸溜”声，连勺子和碗碰撞的声音都没有。
想必他小时候应该是受了极严苛的礼仪训练吧，才能举手投足都贵气天成。
让如此尊贵的妖王殿下晚饭就吃一碗五文钱的馄饨，世安莫名有些心虚。
云起吃完馄饨，放下勺子，对上她明显心虚的视线，默了默，温声问到，“怎么了？”
“你吃饱了吗？京城还有一家玉楼春，在京城里挺有名的，我请你吃如何？”
“不必，我已经吃好了。”云起笑笑，“但是你想去的话我可以陪你。”
世安本人对玉楼春没什么想法，与其让她去酒楼里吃正餐，她更愿意吃一些路边摊的小吃。
云起付了钱，两人又重新走在街上。
这条街很长，他们才走了一半。
后半截路程，世安一改之前的冷淡，突然对购物热衷了起来，她兴致勃勃地游走在各个小摊之间，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戳戳那个。
“这个麦芽糖，我小时候常吃，后来长蛀牙了娘亲就不给我买了。”
“有新话本了？还是爱吃猫的鱼写的？！买回去娘亲肯定迫不及待要看个通宵！”
“你看这个面具，我晚上戴着偷偷潜入四小只的房间，岂不是能吓他们一跳？”
云起眼含笑意，跟在她身边，也不多说话，只大手一挥把她看上的东西都买下，连面具都买了三十个，她可以吓妖兽们一个月都不带重样的。
世安着实体会到了一回做土豪的快感。
不知不觉中，这条街就走到头了。
世安停步，转身看着云起，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身前，“今天谢谢你陪我出来玩，你送给我的东西我很喜欢。”
云起挑眉看她，目光沉静。
这就要把他甩开了？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丫头。
下一秒，他果然听见没良心的世安说，“夜已经深了，明日你还要启程去昆山，不如我们各自回家，早点休息？”
他轻笑一声。
世安以为他同意了，期待地朝他身后的随从伸出手，要拿回自己的东西。
云起却上前一步，拥住世安，足尖轻点，三两步跃上城楼。
对上她骤然瞪大的眸子，他解释道，“有一个地方很美，还没带你去看。”
在城墙边，他松开她，微微抬了抬下巴，“你看。”
世安朝下方看去，站在这个位置，整座京城的风貌尽收眼底。
她看见街道上星星点点的灯火连成一片，汇聚成一条波涛汹涌的宽阔河流，商铺灰色的屋顶像是一条条小船，徜徉在这河流之上。
眼前的景象新鲜又奇妙，她伏在城墙上，不由看呆了。
“好看吗？”
“很好看。”世安笑着回头，眼中跃动着灯火的光芒，显出一片融融的暖意，让人忍不住亲近。
云起心念一动，一手扶在她的腰上，把她拥进怀里，另一手捧起她的脸颊，低头去吻她的唇。
世安浑身僵硬，下意识把脸偏过去，他的吻贴着她侧脸划过。
他感受到她的排斥，无奈放开她。
她一得了机会，赶忙退开两步。
“世安，你今日一直在躲我，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他温言询问，心下无奈。
“啊？有吗？没有吧？”她打着哈哈，坚决抵赖。
“你有。”他说，“从一开始你借吃馄饨放开我的手，到你假意逛街不与我亲近，再到刚刚你躲开我。”
原来他都知道，世安看他把证据一条条都列出来，再无言反驳。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们可以一起解决。”虽然心中隐隐作痛，但是云起的声音依旧温柔而沉稳。
“没有什么事。”世安心中的愧疚更甚。
罢了，这本是她自己的问题，何苦要去连累他呢？
云起这么好，他值得一个更好的人做他的妻子。
她别过头，不去看他，“我只是很害怕，你看你现在是妖王，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驭妖师，我自觉配不上你。”
她本以为这样说云起会在权衡利弊后选择理智放手，谁知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没关系，你成了妖后的话，就能配上我了。”
不等她说话，他又笑着补充一句，“只能配我。”
世安：？？？
不是先有资格配上他，才能成为妖后吗？
嘿，看他那笑容，还挺美的。
她绞尽脑汁，“但……但是妖王应该会有很多个伴侣吧，像人间的帝王一样，妃子呀，侍妾呀什么的……”
“不，当然不会，”云起赶忙否认，一脸诧异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可怕的想法，“我们妖王一族，向来奉行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有妖后，再无别的伴侣。”
世安一脸迷茫地看着他，妖族还有这个规定吗？怎么她从来没听说过呢。
云起又叹一口气，满脸无奈，他都快数不清这是他今晚第几次叹气了，“我在昆山和你说过啊，你忘了吗？”
世安：……
她还真忘了，毕竟那是他在骗她放下戒心来着。
世安再找不到什么拒绝他，疏远他的借口。
云起单膝跪下，捧出一只墨玉镯子，双手呈上。
这是柳安教给他的求婚姿势，他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用上。
他原本想着再等一等，等他把妖界统一，然后向慕容家提亲，以妖后为聘，正式向她求婚。
只是他等不及了，他明早就要离开，世安疏远的态度让他心神不安。
他深深凝望她的眼睛，像是要看到她心里去，一字一顿地说，“慕容世安，你愿意成为云起的王后吗？”
他特意加上两人的全名，因为他听说这样诚意会感动上天，让他们的婚事圆满。
他的面容温和，可是眼神却严肃又郑重，甚至还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的目光太过热烈，言辞太过恳切，世安一时招架不住。
她知道自己应该感动，应该喜极而泣。
但是她一丝感动也没有，努力眨眨眼睛，也挤不出一滴泪。
她的心中一片荒芜。
世安一边摇头，一边退后两步，“不……不……对不起。“
她闭着眼睛，没有看见云起陡然放下的唇角，幽深暗沉的眼眸中情绪翻涌。
他站起来，面容恢复了面对她时特有的温和，“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世安抿了抿唇。
“是因为李柯？还是因为虞渊。”他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眼中的寒芒摄人心魄。
“不，不是因为他们，是我自己。”
她抚上心口，“昆山之后，我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和你接触乃至亲密相处的时候，我没有心动，没有欣喜，心里只有空洞和麻木。有时候，我甚至感觉我的心脏是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她的理智告诉她，云起很好，但是她的心中就是产生不了任何情感，无论是亲近的情感，思念的情感，还是愉悦的情感，她都给不了他。
她能给他的真实情感，好像只有漠然。
所以在云起亲近她的时候，她躲避了，在云起向她求婚的时候，她拒绝了。
虽然她可以伪装，伪装成喜欢的样子，伪装成幸福感动的样子，答应他的求婚，成为天底下比皇帝还要尊贵的妖后。
但是何必呢？她痛苦，对他也是一种残忍。
他明明可以娶一个情投意合的姑娘，过上琴瑟和鸣的生活。
她何必要破坏他的幸福呢？
在云起微微愕然的目光中，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你很好，如果你娶我做王后，你的伴侣是一个不爱你的人，我于心有愧，这样对你也不公平。”
世安把连日压抑在心中的想法一股脑说出来，只觉得轻松畅快。
他沉声问，“说完了？”
“说完了。”她绝望地闭上眼，不敢再看他。
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愤怒？失望？落寞？难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她紧张地握起拳头，准备承受云起的失望与怒火，谁知他只是长长地叹一口气，然后她就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的声音温柔中带着十足的歉意，“对不起，我明白了，这不怪你。”
世安：？？？
是她的漠然辜负了他的一腔情谊，不应该是她说对不起吗？不应该是她道歉吗？
云起是不是受刺激太重疯掉了呀？
他说他明白了，他明白了什么呀？
不会她说这么一堆话，他就听明白了最开始的“不是虞渊和李柯的原因”吧？
云起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明早我出发，你来城门口送送我，好不好？”
好像是怕她不同意似的，他说完后又加上一句，“我想再看看你。”
世安没想到，在她坦白之后，他的声音愈发温柔，像一只蝴蝶落在她的耳边。
这种情况下，她能说不好吗？那指定不能啊。
沉默片刻，她终于说出一声，“好”。
云起低沉地笑了一声，“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