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大火盈满了鸣珂的双眼,他看向在火中哀嚎的迟老二:“啊!啊啊啊啊!迟炎!拉你爹一把!快来帮我!我的腿被压住了!额啊啊啊!快来帮帮爹,爹给你买糖人吃……”
鸣珂看着这一片火海,脑中的记忆渐渐重叠,仿佛又把他拉回了乾元山庄那悲惨的一夜,他喃喃道:“救他……救他……”
妖王迟炎的声音再度响起:“没想到吧,你因害怕被迟老二打骂而逃走,才在山中的林子里躲了没一会儿便看着村子变成了一片火海,又跑了回来。你说要不要救他呢?”
鸣珂感觉到这具身体在不停颤抖,支着烂木头做的拐杖一点点地往前挪动,没想到迟炎被这迟老二折磨了这么久,却始终存了一份不忍之心,不愿看他惨死。
迟炎的动作越来越快,最后竟舍了拐杖,单腿跳着冲进了火场里,他猛地扑倒在迟老二身前,抓着他的手臂,使劲往外拽,但他那瘦小的身体是根本无法拖动一个身强体壮的成年男子的。
“炎儿,当初可是我把你从大街上捡回来的,是我把你养大的,你决不能抛下我啊!”
迟炎哽咽着点头应了他,扯着嗓子大喊起来:”救命啊!谁能来帮我一把,救我爹一命啊!“
火势越来越大,梁上不断掉下的火星子也点燃了迟炎的衣服,他却全然不在意,只拉着迟老二的胳膊拼命向外扯。
“快走啊!”鸣珂忍不住在心中大喊,他根本救不了他,更没必要为了这样一个人将自己搭进去。
他话音才落,妖王迟炎戏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怎么?你想舍弃他?不是都说神明怜爱这世间的一切生灵吗?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我……”鸣珂被他的话噎住了。
妖王迟炎又是一阵冷笑:“其实,你心底也有恨吧,那些欺负你的人,轻视你的人,他们都不值得被救赎!他们都该死!”
鸣珂看着眼前惨叫着的迟老二和满身伤疤身子孱弱却还是要救人的迟炎,他身上的这些伤有些是被火灼伤的,有些是那几个欺负他的孩童打的,但更多还是这个自称是他父亲的人留下的。
鸣珂垂眸叹道:“是,我是觉得他罪有应得,我不会去怜悯一个做出恶行的人,但选择去救他的人是你,迟炎,你并没有你想得那么恨他,不是吗?”
“你给我闭嘴,我只恨我自己没能恨下心,没能亲手杀了他!”
伴随着妖王迟炎的怒吼,眼前的迟老二突然挣开迟炎的手,一双孔武的大手抓住了他肩膀开始喊叫:“你小子别想扔下我,我死了你干脆也别活了!”
看着越来越猛烈的火势,迟炎确实心生了一丝退意,但他却没有放手,可最后他的真心换来的却是这样一句残忍的话,他根本就不可能拥有那近乎奢望的父子之情。
他不停地挣扎,瘦小的身子被迟老二狠狠地按住,他几乎能听见自己骨头摩擦碰撞时发出的声响。
就在这时,从他身后竟猛地腾起了一条火龙,火龙在他身边盘旋着,轻易便点燃了迟老二的身体,却并未伤迟炎分毫。
迟老二凄厉地嚎叫着,整个身子都被裹进火焰里,很快,连同他的惨叫也被火焰吞没了。
扣着迟炎肩膀的手臂化成黑灰,他咬了咬牙,挣扎着爬了起来转身欲逃离火场,没跳出去几步却撞上了一堵高墙,“我救了你,你该如何报答我呢?”
他抬起头,只见一个发丝如火的怪人站在他身前,咧开一口尖牙,又伸出舌头舔了舔,缓缓将手伸向他。
恍惚之间,鸣珂竟觉得他面前的这个才是妖王迟炎,这别无二致的火红头发,这信手拈来的火焰,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究竟谁才是真正的迟炎,是他附身的这个凡人孩童,还是他面前这个纵火的妖物。
那怪人干瘪的手握上他的脖颈,轻轻松松就将他提了起来,忽的又伸出一指,用那尖刺般的指甲戳着他皮包骨的脸颊:“陪我玩玩如何,等我高兴了就放了你。”
迟炎蹬着腿奋力挣扎,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声:“放开我!”而后又使劲往怪人的手臂上砸着拳头,可他身子孱弱,在几个同龄孩童的围攻下连手都还不了,如今又怎可能打得过这力大无穷的怪人呢。
见着他蚍蜉撼树的挣扎,怪人仰天大笑,手背上青筋暴起,不知不觉加重了捏着他脖子的力道,阴恻恻地盯着他,一张可怖的脸几乎贴到他脸上:“我啊,最喜欢看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样子了。”说着又抬起一根手指引来火苗,贴在他身上一下一下地灼烧着他。
眼见迟炎那不过大臂粗细的脖颈马上就要被捏断,怪人却突然放轻了力道,给了他一丝喘息的机会,可待他喘够了气,脸色从青紫变为蜡黄后,他又用力地捏了起来。
迟炎的一呼一吸都在这怪人的掌控中,鸣珂也被这痛苦折磨着,可他却毫无还手之力,他虚弱地看着迟炎从腰上摸出了一块尖锐的石头,将尖头对准怪人的手臂砸了过去。
那是迟炎方才在山中捡到的黑石,是一块小臂长短的石头,在草丛中初见时便散发着玉石一般晶莹的光泽,晒在月光下又更为莹润。
迟炎捡它回来是觉得这是什么稀罕的玉石,兴许能拿去镇上卖钱,于是就用腰带捆了几圈挂在身上。
起先鸣珂并未将这石头放在心上,但现在看到这纵火的妖物,他什么都懂了。
助迟炎夺下司徒姝静身体的黑玉匕首,与这黑石的质地十分相似,十有八九就是这块石头所造。
“不要!你会变成妖的!”鸣珂拼命地叫喊着,集中精神意图控制这幅身躯,可他等来的却是皮肉被刺破的声音。
黑石刺进怪人的手臂,那怪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手中的玩物,忽而又一把将他甩了出去,捂着伤口疾声痛呼。
分明脱离了怪人的钳制,鸣珂却觉得更加难受了,一股奇异的痛感遍布全身,仿佛是要将他身体里的骨头抽离而出那般的疼痛。
霎时间,一道黑光将迟炎与那怪人包裹起来,怪人挣扎着起身,燃起一掌火焰欲扔到迟炎身上,却还只是抬起了手便突然停住了动作。
他的颈上出现了一道整齐的切口,而那颗燃着火焰的头也直直地坠了下来。
鸣珂撑着最后一口,抬眼望向那怪人的方向,看到的却是一个衣袂翩翩的青衣仙人向他奔来的身影。
“表……兄……”
“什么!可我分明看到的是……”听了他这话,逐雨慌得脚都有些站不住了,她在滚滚眼中看到的有关方洲鸣珂和她的往事,都是断断续续的,但他明明听到云晔神君……
她脑中思绪纷乱如麻,一时竟也理不清真相,只得向方洲追问:“你好好给我说说,鸣珂怎么就不是云衢了!”
方洲悄悄在袖中握紧了拳,终于说出了那段往事:“其实云衢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因意外而离世了,云晔神君也正是因为他的早夭才消沉起来的,后来我云游四海……”
故事讲罢,他看着自己手中一展一手的折扇,轻轻将手指搭在了上面,似乎是在触着那日沾染到的鲜血:“万钧一发之际,我杀死了那妖物,但那孩子的魂魄还是因为命悬一线有一丝离体,进入了那妖物的体内。我看他满身伤痕,便悄悄带着他上神山的沁心池疗伤,不曾想却撞上了云晔神君,云衢也是在沁心池戏水时不慎溺亡的……”
“夕岚,我来陪衢儿了,我又去下界淘了些新鲜玩意儿,他一定会喜欢的。”
云晔神君又同往日一般带着些孩童喜爱的吃食玩具去往沁心池畔缅怀他那早夭的孩子,还未近前,就远远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里平日是少有人来的。
他踏云而起,飞落在那身影旁,一剑抵在他肩上:“你偷偷摸摸到这儿来做什么!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方洲转过头,惊恐地看着身后的人,自夕岚神女死后,云晔神君就恨上了他,他本就因这出身被一众神明所疏远,自那事后,他更是再无容身之地了。
他垂下脑袋,挪动着身子想要离开,而被他托着双臂浸在池水中的孩子也从池中浮了起来。
云晔神君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过,瞥见了被他藏在身后的那孩子的身影,突然怔了一怔,怀中抱着的小玩意都调入池中,那是个孱弱的小童,小小的身子整个都浸在池水里,轻飘飘的,仿佛并不存在于这世间一般,“这孩子…衢儿…”
方洲回身捞起那孩子,将他挪到背上,躬身一揖正欲告退,那孩子却半眯着眼,看着站在池畔的云晔神君,伸出手迷迷糊糊地喊道:“爹爹……”
“他失去了记忆,误把云晔神君当成了自己的父亲,而云晔神君一见到他便想起了从前的云衢,于是就将他收做养子,也取名云衢。”
听完了他的话,逐雨按了按眉心,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可按你所说的这个孩子不就是个普通的凡人吗?怎么可能活上千百年?况且……我所看到的鸣珂的过去里,云晔神君曾在神女墓前说云衢是个……废物,枉费神女应劫而死生下他……”
听她这么说,方洲的眼瞳颤了颤,急忙解释道:“鸣珂因那时的机缘已隐隐有了飞升成神的迹象,却一直没能突破,修为也难以增益,始终只是个小仙的模样。而云衢,他一直都是在云晔神君的精心呵护下长大的,云晔神君从未因姑母的死迁怒他……”
逐雨回想起那晚在滚滚眼中看到的一切,夜黎与羽君似乎早就准备着一些事情,而方洲又言之凿凿地说着鸣珂并非云衢……
她垂下眼帘喃喃道:“难道……那些都是他演给鸣珂看的?”
这样一来一切都说的通了,或是夜黎又或是其他人早就在暗中集结了一批与鸣珂相关的人,一步一步地设计他。
方洲张了张口,仍想说些什么,逐雨却实在没有心思听他废话了,抓了他的手臂就将他扯上云端:“先别说了,你一定上的了神山吧,快带我去!鸣珂的情况十分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