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成章拎着购物袋跟在全圆佑后头。做游戏找两个采购员时她就大感不妙,谁知命运弄人,预感成真。
她和全圆佑被选中。
夫胜宽干笑着说宋尼坐飞机回来肯定很累了。向来体贴人的全圆佑不吭声,从衣帽架上取下外套,站在大开的玄关门旁插兜等她。
从洗手间出来的洪知秀提醒全圆佑不要忘记拿上车钥匙。
沉默着上车,设置导航,启动。车里没人说话,全圆佑接了权顺荣的电话,对方问他已经出发去采购了吗,让他买不同种类的酒,忙内成年的第一年,今晚要玩个痛快。
宋成章沉默听着,直到权顺荣在别墅里喊她的名字,才出声说:“哥,我也出来采购了。”
权顺荣嗯嗯啊啊一会,显然也想起来两人之前尴尬的关系,说自己是想问她有没有想吃的零食,既然已经在去采购的路上,那他就先挂了。
也不等宋成章答话,啪嗒一声就挂了。
刚见面时很尴尬,她和全圆佑结束得太过仓促狰狞。但碰面在大家都在的场合,她无意让这次聚会冷场,看全圆佑冷漠以待,才逐渐放平心态。
权顺荣的一通电话让他们的故作镇定无比荒唐。
“不知道shua哥喜欢的百龄坛有没有卖。”
“没有就买点别的吧。”
......
超市在沙滩边,停车场离它两百米远。宋成章和全圆佑结完账出来,手里拎着的塑料袋轻得很,装的都是薯片、蔬菜、拉面等占位但不重的东西。全圆佑抱着装满酒的瓦愣纸箱,手里拎着肉,看来健身颇有成效。
走到一半,全圆佑突然停下,“真的要永远这么对我吗?一次都没想过我吗?一瞬间也算。”
背对着落日前进的潮水挤兑着跳到半空之中,在余晖之下酷似一卷大小不一的珍珠门帘,宋成章被反射的光刺得眯起眼睛,想起那个暗淡却有光的春夜。
全圆佑从网吧送她回宿舍,走的是不常走的那条路,路过一排枝叶繁茂的梨花树,开着层层叠叠如巴洛克珍珠般的小花。
宋成章仰头看花,心被随着风摆动的雪白花瓣给扼住了。在这一瞬间,她无比期盼梨花在枝头永不凋落,这静谧的春夜便永远不会结束。
“回头!”
转过身,是举着相机严阵以待的全圆佑,他飞速按下快门,闪光灯伴着喀嚓声,留存她的惊愕与笑。他拍完,献宝似的给宋成章看照片。
“吓死我了!”
宋成章嗔怪地拍了拍他的背,全圆佑不躲,得意道:“拍得好吧?”
说着,用额头亲昵地蹭了蹭宋成章的额头,两人玩闹一番,牵着手离开时恰好有风吹来,全圆佑把她拥在怀里,宋成章闻到了风与梨花纠缠的味道。于是仰头和全圆佑接了个安静平和的吻。
梨花树下,情人满身雪白。
那时全圆佑的面容渐渐虚幻,与面前已经是成年男人的全圆佑重合,宋成章被他腮边那串闪闪发光的眼泪所惊愕。
全圆佑爱拿眼泪当他的武器,高端绿茶的常用技能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哭得楚楚可怜,让人舍不得他伤心。
修炼的机会是宋成章嘴硬心软的退让。
刚交往时,全圆佑就吃准了她藏在冷淡面容下的心软,撒娇流泪争取偏爱。虽说一招鲜吃遍天,次数一多,宋成章也回过味来,是她把韩国男人想得太脆弱,全圆佑的泪腺一工作,她便头疼不已。
本来就是她说要偷偷摸摸谈恋爱,是她在开始的时候就理不直气不壮,后来要全圆佑不许哭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装作自己是块木头,读不懂伤心与失意。
落日余晖依旧光亮,宋成章不允许自己再逃避,“15年末,在节目接到你打来的电话,那时很想问你讨个拥抱。”
跨过青葱的苍白,宋成章终于敢承认自己喜欢他依赖他,只是抵不过她的渴望和怯懦。
像堵墙般挡住她去路的全圆佑脸上没了倔强的表情,他似乎很害怕,以至于抱着纸箱的手陷得更紧,无法移动的困顿又让记忆倒带到那年的冬日。
宋成章沉默离去的背影,灼热却没有温度的冬日阳光。
“说谎,你只会庆幸是电话,庆幸我不在你眼前,你没有失误的机会。”
宋成章无法辩驳,她不能在全圆佑面前流露出对这段关系的留恋,他会更努力地抓紧她,最好两个人用手铐锁链连在一起。
为了自己想要的结局,忍住是最好的办法,她最擅长忍耐。忍过了那段会想在无人处在他的怀抱里逃避世界的时间,随着全圆佑在她一天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小,他也在她的记忆中渐渐褪了色。
如今再面对全圆佑的痛苦,她只能说抱歉,抱歉她的退怯与自私,抱歉他们之间不相等的爱与埋怨。
全圆佑想得到否认,说她没这么想过,说她真的在迷茫无助的时刻想他。可宋成章什么都没说,她没否认也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用抱歉的眼神看他。
不能再问了,又要流泪了。
全圆佑垂下头吸吸鼻子,弯下腰,想拿过她手里的购物袋堆在瓦愣纸箱上,“净汉哥看到会训我。”
尹净汉巴不得他在她面前没绅士风度。
宋成章没动,小声道:“不是撒谎。”
“不是撒谎。”
迎着骤然抬起头的全圆佑投来的复杂目光,宋成章又重复了一遍,说完后轻轻推开他的手,“哥爱得太快,我害怕又不解。哥自己清楚吗?爱我的理由,让我不敢相信的理由。”
全圆佑作势要包住她拎着购物袋的手,宋成章不愿意,他才顺利拿到沉甸甸的购物袋,“有勇气是错吗?你否认我的爱,就是在否认你自己。”
“爱要讲什么理由?好吧,如果你觉得我因为你漂亮就喜欢,没错,你是很漂亮,小时候就像洋娃娃,现在也漂亮得不像话。
可七年过去,我还记得和你第一次见面,你上完舞蹈课,顶着汗湿的头发,穿着宽松的运动服,因为食堂没有喜欢的食物而郁闷。我就因为那个表情那个瞬间,一直关注你,希望你笑,希望你舒服地活着。这是罪吗?”
全圆佑健身之后长点了肌肉,站在她面前的身影比从前宽上不少,是很多人喜欢的style。但宋成章笑不出来,她勉强牵了牵嘴角,“哥,我不知道,我,我真的不知道。”
“对不起。”
她自顾自把理由归结于外貌和虚荣心,但当时太需要被偏爱,太需要支撑自己的怀抱,所以从不敢问。
全圆佑却以为是美梦成真,苦尽甘来。
应该早点说的,早就该告诉我你是真的爱我,让我知道自己握在手中的是什么,让我有勇气用镜子说出自己不安的根源,不让我们的故事成为地下已死的种子,让它也有机会结出甜度未明的果子。
全圆佑又收到了对不起,他太讨厌听到抱歉,太讨厌宋成章罕见的脆弱,也讨厌面对面站着不方便给她擦眼泪的自己。
手中的购物袋带着手往下坠,全圆佑想起她和文俊辉因为一点小事互相对上的含笑视线,想起她手中的相机聚焦在奔跑的同窗,想起自己只敢偷偷勾她的衣角和小指。
积年累月的不安与不平,还有她的抱歉点燃了全圆佑的怒火。过去的遗憾无法被弥补,做再多的假设,过去也都过去了,而且,“重来数万次,你的选择也不会变。”
全圆佑太知道她了,倔,不认输,一条路走到黑。机会摆在面前,她怎么舍得放过。
宋成章因为他的判词猛地抬起头,水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全圆佑无奈笑笑,“我真的很喜欢你。”
喜欢到明知前路渺茫,还是自顾自给自己设想了伟大前程。
以冬末为起点,跨过两个春秋来到的初冬是全圆佑的马拉松终结日。他看着裁判在这场漫长枯燥的拉锯战中转身离开,然后,在原地泣不成声。
宋成章慢慢剥开碎裂的回忆之锁,前任见面细细分析症结,这对她而言不亚于将自己剖开。可全圆佑是她世界原住民,是她人生的一部分,在他面前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是把他的心意踩在脚底。
“哥知道的,我很会忍耐,又很固执。我从没忘记过自己来韩国的原因,出道是我的心魔,也是我自己选的路。”
宋成章甚至对他笑了笑,伸手将海风吹偏的头发拨好,“十六岁的我以为自己不会有那么多好东西,以为非选不可,以为哥只是觉得我漂亮,我对你也没什么大不了,所以分手也没关系。因为哥干涉我的交友,觉得你占有欲太强,我就这样觉得自己不这么爱你,可接到那通电话后,我又觉得你在身边就好了。”
全圆佑都知道,刚分开的时候他埋怨过自己的不足和她的绝情,疑惑宋成章难道没有眼泪吗,怎么只有他难过。
日子一点点过去,不可逾越的痛苦在深夜被攀爬粉碎,全圆佑得以脱下禁锢他的蝉蜕,从这场结局不如意的关系中破茧成蝶,希望他爱着的人过得好,好里没有他也没关系。
似乎已经不在意,似乎已经放下。可所有人都知道不是,今天抽中自己和她出来采购,大家面面相觑,绞尽脑汁地要换下其中一个。
但他不要。
“我现在就在你身边,没收到的拥抱可以重新派送吗?”
全圆佑把手上的东西都放下,双手大大地打开,眼巴巴地看着她。
宋成章小幅度摇了摇头,好像这样全圆佑就没这么伤心。
全圆佑却觉得被拒绝是好事,宋成章只在决绝时格外温柔,像刽子手行刑前磨好刀。
“那就从现在,2019年7月25号傍晚五点二十八分,我们分手的四年半后开始。”
他将带着手表的手伸向她,托昂贵造价的福,时针平稳地、永恒地旋转着,齿轮咬合的细碎声被海浪扑岸声盖过。
“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