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树间疏黄

    郭旭带着石秀才等人赶到了翁泰北所言的码头。

    翁泰北倒是没有和往常一样喜爱拿架子,直接引着郭旭来到一僻静处。

    郭旭仔细观察着四周,见周围的锦衣卫正三三两两地搬搬抬抬,有大型的木箱,也有沉重地棺椁。

    “郭旭恭贺翁大人,得偿所愿。”见这个架势,郭旭心中早就猜出七八分了,因此先恭贺了一句,这一句果然说到了翁泰北的心坎儿里,双眸得意地眯了起来,手中捋着胡须,也回赞道:“郭旭,你果然心思缜密,聪明绝顶。”

    “所谓先天图谱,也无非是尧亲王搜刮地民脂民膏,翁大人带回京城,将宝藏交给圣上,归于国库,正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此事一了,我心中的大石也算放下了。”先天图谱的宝藏终于被翁泰北找到,以翁泰北好权喜功的本性,以及他的女婿家资巨万,势必不会将藏宝图据为己有。

    “不错,被本座找到交回朝廷,总比落入宵小之辈危害社稷自然是要好得多,郭旭,你果然懂大局,识大体,本座没有看错你,你跟本座来。”翁泰北带着郭旭七转八转,来到了船舱一个隐秘的角落。

    没想到,这个角落中,只有一张木桌,还有黑布罩着的两樽棺椁。纵是郭旭聪明绝顶,此时此刻也不明就里,双目茫然地望向翁泰北,“翁大人带郭旭来此,究竟是何意?”

    翁泰北倒是开门见山,“这两副棺椁,里面收敛地是奇松、怪石二人,当地衙门将尸体转交给了本座,如今本座已经验明正身,何况正是得益于你郭老弟给本座的消息,本座才能如此顺利找到藏宝之处,这件事,算是本座的一点心意,如风姑娘,你将他们二人带回去,先且安葬吧。”

    如风本想着翁泰北特意叫自己前来,定有什么阴谋诡计,没想到是珊珊外祖父的事儿,这段时间以来,是一件事接着一件事,虽然自己听说了珊珊外祖父的惨事,但是一来自己和官府非亲非故,和翁泰北更是仇深似海,根本没有这个机会要回奇松老人的遗体,二来长风镖局波折颇多,自己也确实腾不出时间,没想到翁泰北竟将他们二人的遗体主动交还,如风心中是百感交集。

    石秀才见了,心中不由得疼惜,言道:“如风,人死不能复生,如今藏宝图已被翁大人寻获,那么珊珊就不再是众矢之的,你们以后不会再危机重重,还是先将两位前辈安葬了才是正经事。”

    知道石秀才口中的深意,如风点了点头,看向郭旭,见郭旭眼中也露出赞同石秀才话语之意,可是一想到如雪,如风还是说道:“翁大人,江湖规矩,一码事归一码事,不能混为一谈。我楚如风一介江湖女子,不懂你们官场的弯弯绕绕,如今我就将他们二人带回去入土为安,但是如雪的账,我早晚要找你清算,绝不会善罢甘休。”

    翁泰北心中了然,“本座静候如风姑娘大驾便是,你请吧。”

    “请?请什么?”石秀才茫然。

    “如风姑娘请把棺椁带走,剩下的事,只能郭贤弟和石秀才留下,你们且回去吧。”翁泰北开门见山。

    “那不行,我们要来一起来,要走一起走,让如风自己回去,像什么话?”石秀才第一个不同意。

    郭旭却心中别有所思,翁泰北向来是个官场上的老狐狸,说话办事自有一套准则,他虽然嚣张跋扈,但是绝不会如此不留情面,那么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来,肯定背后另有深意,自己刚想明白其中的关窍,抬眸却见到翁泰北眼中都是对自己的赞许之意,遂言道:“曼姝,你陪如风姑娘去办理此事,我和石秀才还有要事同翁大人商议。如风姑娘,你先回去,郭旭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见郭旭如此说,如风也言道:“不必,你既然决定了,定有你的理由,我和石姑娘先去安顿二位前辈的后事了。”

    石秀才却依依不舍,“你们二人先去,待我和郭旭商议完事,我就去寻你,有什么定不下的,等我回来再说不迟。”

    如风郑重点了点头,和曼姝在锦衣卫众人的帮助下,将棺椁运到了白事铺子,暂且不提。

    见人都走了,郭旭才言道:“此时已经没有外人,翁大人找郭某,还如此秘密商谈,究竟所为何事?”

    翁泰北却再三斟酌,仿佛心中有什么大事在做决定,终于开口道:“郭旭,你可知尧亲王为何要造反?”

    “那自然是乱臣贼子之心,想要一登皇位宝座,统领江山万民了,”郭旭说到这里,却见翁泰北脸上都是不尽然的神色,又转回了一句,“难道其中,另有别情?”

    翁泰北深深赞许,“你果然聪明绝顶。几十年前,因四舆灾害频仍,民乱四起,朝廷却连年收不上税银,就连发兵都成了困难,先帝不得不依靠尧亲王这样的藩王平定四海。尧亲王也确实骁勇善战,北战蒙古,南平海盗,就连当年成化王、平王等人的谋反,都是他力挽狂澜,先帝和圣上早有承诺,让天下与尧亲王共享之。”

    这可是听了就得掉脑袋的皇家秘闻!石秀才第一个感觉就是要跑,干笑道:“翁大人,你说得这些事都是皇家事,我和郭旭都是江湖人,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呢管不了,也不想听,更帮不上忙,就此别过!”

    见石秀才转身就要走,翁泰北直接出声:“石琇,你被江湖尊称为江南一枝秀,为人机智不比郭旭少几分,你想让楚如风前来寻仇香消玉殒呢?还是想要有人能对她手下留情,获得一线生机?”

    这是暗示自己,如果自己不配合,以如风的性子将来找翁泰北寻仇,翁泰北势必不会手下留情的意思?石秀才大怒,但是也无可奈何,只得看向郭旭,郭旭转而言道:“可是尧亲王已被满门诛灭,何况如今宝藏也被翁大人寻获,就算一时有鸟尽弓藏地不恭之言,只怕也于圣上无碍,于大局无碍。”

    “郭贤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翁泰北继续言道,“如果口头许诺倒也罢了,当年先帝亲笔画下江山社稷图赠与尧亲王,后来尧亲王屡立战功,圣上又在画卷上亲笔提字,这要是落在敌人之手,只怕顷刻间就会天下大乱,当年那些附逆的旧臣,都会再次揭竿而起。”

    “这样的东西竟然能留存于世?圣上他老人家也太大意了。”石秀才不仅吐槽。

    还不等翁泰北不满,郭旭赶紧拦道:“石秀才,当心欺君之罪。”思虑片刻,又对翁泰北言道,“翁大人该不会是已经找到这副画了吧?”

    翁泰北也不答是,直接取出一幅卷轴,递给郭旭,“你自己看。”

    郭旭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想到这两年来和翁泰北的合作,不由得叹了口气,只得展开画卷。

    “大胆郭旭!竟然敢私下窥探造反之物!你该当何罪!”翁泰北一声怒喝。

    吓得拿画轴正细细研究地石秀才心中一惊,手下一抖,这能让天下大乱的画卷就这么掉在了地上。

    “翁大人对郭旭玩如此幼稚的把戏?”郭旭倒是玩世不恭,丝毫畏惧都没有。

    翁泰北的笑意从心中缓缓抒发,和郭旭相对大笑。随后言道:“郭贤弟,老夫是来求你帮个忙。”

    郭旭眼见“本座”变成了“老夫”,心下已经了然,还是说道:“翁大人有话请讲。”

    “这幅画你们也看到了,留在老夫身边,终究是个祸患,何况身为臣子,也有许多不便之处。老夫想请你长风镖局保镖,将此画密封带到京城,面呈圣上。”

    这个老狐狸!郭旭心下吐槽,但是面上依旧言道,“翁大人,此举只怕不妥。”

    “如何不妥?”翁泰北面色凝重。

    “你让长风镖局保镖,郭旭先不说接还是不接,只是如今锦衣卫并未避人,将宝藏运回京城,只怕此刻京杭两岸已经传遍,翁大人身边如果没有真迹,如何能服众呢?何况,如此多的财宝这样大张旗鼓运回京城,定会惹来宵小觊觎。”

    见郭旭还在替自己考虑,翁泰北也不兜圈子,“宝藏之事,你莫要去管,老夫自有安排。”

    “难道翁大人要移天换日?”郭旭试探问道。

    “至于真迹,本座倒是有些想法。”翁泰北这才吐露出真实意图,“久闻江南一枝秀是仿真迹的大家,就劳烦石秀才仿一幅图,老夫带在身边,以防不测。”

    “翁大人好谋划。”事到如今,郭旭不叹服都不行了,这就是翁泰北一开始叫石秀才来的原因。

    “哎,郭旭,我能不能说个‘不’?”石秀才不认命地反抗着。

    “你自己决定。”

    见郭旭嘴上没给自己拿主意,但是想到如风,知道如风的性子,如果将来去找翁泰北报仇是最自然不过的事,别说手下势力,只论武功,如风和翁泰北也是天差地别,到那时翁泰北究竟是要斩草除根还是能手下留情,就看如今了,只得认命叹气,吐槽郭旭:“郭大少!还不将画拿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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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尘上人带着无极门主、花花太岁离开了鬼豳楼总楼。

    屋内,留下了他们三人的鬼面具和办事令牌。

    “大哥,你说总楼主会不会派人追杀我们?”花花太岁迟疑道。

    “他心中另有一番谋划,我们不必管。”无尘上人还是那般,仿佛没有一丝感情。

    “就要见到她们三人了,老夫报仇雪恨的日子,到了!”无极门主激动道。

    “你们难道忘了?她们三人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就算你我三人如今武功大进,但是多年来她们灵丹妙药滋养,养尊处优,只怕也不会比我们差,要说见面是能见面,但要说是势必会报仇,只怕还言之过早。”无尘上人将盘算一说,其余二人都不免有些忧虑。

    “管他们的呢,只要能真刀真枪厮杀一场,就算被他们杀了我也认了。”花花太岁言道。

    “这说得什么话?我们谋算多年,处心积虑,难道只是为了最后拼个你死我活不成?”无尘上人不满道。

    “那依照大哥之见?”无极门主问道。

    “老夫自有办法,你们跟我来。”

    ……

    另一边,杭州城外的官道旁。

    刑部六扇门的人押解着大量的犯人往北走。

    他们无不身形踉跄,衣衫褴褛,中间的打骂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辛力带着清疏,站在远处的山头,遥遥地望着这一切。

    白衣带血,镣铐加身。

    看着这一幕,清疏的呼吸都紧了。

    辛力感受到身边人呼吸的急促、情绪的紧张,不由得将手臂揽着她的肩膀,希望通过手掌传递自己的力量。

    想起过往的种种,清疏的内心矛盾又痛苦,决绝又不舍。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嫡亲兄妹。可是过往十几年,他们又何曾把自己当做家人了呢?

    红云的鲜血不能白流,今日送过,也就算了吧。

    正要转身离去,就见一个红衣捕头突然出现在身后,辛力一下子反应过来,将清疏掩在身后,仔细一瞧,可不就是刑部六扇门大捕头冷鹫么?

    “原来是你,突然出现在我们身后,吓了辛爷一跳!”辛力以往猎过的人头,也有刑部悬赏的要犯,加上九龙沟一事,二人也算认识。

    “辛力,你身边这位姑娘是?”冷鹫没有兜圈子,直接问了出来。

    “她啊?”辛力眼眸微沉,瞥见身边清疏的恐惧,直接言道:“她是我未婚妻子。”

    听了此语,双手本来紧紧握着辛力的手掌的清疏,手中的细汗都密了,辛力反手安慰了她,这些小动作都瞧在冷鹫的眼里。

    “未婚妻子?”冷鹫冷笑道:“传闻谢门有三女,如今满门都被我刑部抓获,只有谢家大小姐不知所踪,整个杭州城谁人不知,谢家大小姐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辛力,你的未婚妻子,难道是辛门谢氏么?”

    “哈哈哈,”辛力笑道:“正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嫁了我辛力,就不再姓谢,改姓辛了,因此这里只有辛门女眷,没有谢家小姐,大捕头这是要与我过不去么?”

    说这话,左手的利剑已经半出鞘!看着大名鼎鼎的快剑寒光,冷鹫倒是不畏死,“哼!那又如何!是犯人,就该抓,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

    二人一见没有转圜的余地,辛力立刻就要和冷鹫交手,清疏赶忙拦下,“辛大哥,不要冲动。”

    辛力被清疏抓着,知道自己一用力她是根本抓不住的,可是这样她难免受伤,因此只得停下来听她要说什么,“这位大人,我确实是谢门的所谓大小姐,一个没上族谱,不得承认的大小姐,如果你非要抓我,谢门的罪过确实有我的一份,请你不要为难辛大哥,我和你走。”

    “清疏!”一听她要和冷鹫走,辛力顿时急了,“你这是为什么!一旦被刑部抓走,你还有命么?我今日说什么也不会让他把你带走!”

    “可是辛大哥,谢门串通尧亲王造反,这是抄家灭族的罪过,我不能连累你。”清疏的双眸泛起了浓浓的不忍。

    “哈哈哈!”辛力仰天狂笑,“我这人,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什么连累!大不了,带着你流浪,也绝不可能把你交出去!”

    “辛大哥,我真的不能连累你,更不能连累长风镖局。”清疏执拗地摇头,“何况,长风镖局好不容易费尽心力将公主治好,怎么能因为我祸连满门呢?”

    听到了关键词的冷鹫,赶忙问道:“公主?公主又出事了?”

    辛力知道他只是为人刻板,却对朝廷忠心耿耿,因此也不避讳将一切告知了冷鹫,冷鹫点头,“原来如此,这些反贼包藏祸心,幸得长风镖局众侠士齐心协力,才保公主殿下不伤,待我回京,定会请尚书大人奏明圣上。”

    遂又深深地看了清疏一眼,本来就是过来试探辛力的冷鹫,如今摇摆不定的心也定了下来,言道:“既然没上族谱,又何来的谢家大小姐呢?辛力,你如果能为我刑部抓到五十个凶犯,那么这件事,我可以替你保密。”

    “五十个,这也太多了…”心疼辛力的清疏轻声吐槽着。

    辛力回头瞥了一眼佳人,“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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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道郭旭他们怎么样了?”采玉站在门边,望向门外路的尽头呢喃着。

    “你若是着急,当时就该和郭旭一同去才是,这时候着急岂不是自讨苦吃?”心疼妹妹的铁衣吐槽着。

    采玉回头看着哥哥,言道:“翁泰北心机深沉,老谋深算,他既然点名让郭旭和石秀才、如风姑娘同去,就定有深意,我去了,或许反而坏事。”

    “采玉姑娘说得有理。”云五接道,“何况听你们说九龙沟一事,以及这次我们出镖翁泰北和锦衣卫对长风镖局的态度,我相信是友非敌,大家就不要胡乱揣测,徒自担心了。”

    天凤拄着手臂听大家说话,突然侯诚从外面进来言道:“二少局主,门外有个乞儿送了张字条来。”

    铁衣赶紧接过字条,只见上面写着:“百二十里雪溪风,一十三度梅花红。是恩是怨无性相,绿柳荫中影朦胧。这是什么意思?”

    “我瞧瞧,”天凤从铁衣手中接过来,仔细想着,言道:“我从未在古诗中记得有相关的句子,只怕是有人给出的谜题。”

    采玉接过言道:“还是我看看吧。百二十里雪溪风,一十三度梅花红,梅花红…”十三,梅花,采玉顿时明白过来!直接问侯诚道,“那个乞儿呢?”

    “回大小姐,他递了条子就走了。”

    “云五哥,这附近可有个叫雪溪的地方?”

    云五思虑道:“是有这么个地方,距离这里有百多里地。”转而明白过来,言道:“你是说这第一句讲的是一个地名,就是雪溪镇?”

    采玉急道:“哥,这是梅悯之梅老先生派人来求救的字条,是说他找到了第十三尊翡翠娃娃!而现在困在雪溪,有敌人要与他为难,你快带人去救他。”

    “你怎么知道呢?”铁衣听到第十三尊翡翠娃娃顿时欣喜莫名,但是又怕是空欢喜一场,瞬间冷静下来反问了采玉一句,希望可以得到确准的依据。

    “这你别管,如今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采玉想着,“你和封平、秋姑娘一同去,梅老先生向来行事低调,多年行医,广有人缘,如今竟然来求救,肯定是敌人势力重重,哥,你们千万别大意了。”

    “好,我这就去。”刚要出门,就又想到,“可是我们都走了,你和天凤、蓉蓉怎么办?”

    “不是还有云五哥么?”采玉劝道,“蓉蓉如今寸步难行,我和凤姑娘也都不出门,暂时没有危险,何况,辛力和谢姑娘出去办事,一会就能回来,到时候有云五哥和辛力在这里,我和凤姑娘、蓉蓉都不会有问题的,事急从权,还是先救人要紧。”

    “铁衣啊,你就放心吧,还有我看顾着呢。”六爷也劝道。

    封平此时言道:“第十三尊翡翠娃娃,关系到连姑娘的伤势,也关系到梅老先生的安危,铁衣,事不宜迟,我们早去早回。”

    铁衣手中攥着字条,想到那边或许情势危急,又想到连蓉如今落得如此下场甚是堪怜,如果能有第十三尊翡翠娃娃,那么连蓉的伤势可救,云五的走火入魔或许也能根除了,遂郑重点了点头,“采玉,照顾好天凤和蓉蓉,等我回来。”

    “哥,一路小心。”不知道为什么,采玉突然有一种心慌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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