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夕阳西下。
六爷、清疏带着珊珊和长风镖局仅存的几个镖师依旧等在那野渡。金色的阳光泛在海面上,形成点点沙金,秋风送来阵阵凉意,众人都眼巴巴地望着海天一线的尽头。
这一日,清疏是不吃不喝,唇角都有些干裂的她就这样站在渡口,盼望着那里出现一艘船,一艘能给她带来希望和温暖的船,一艘可以让她不那么心寒、对世间都绝望的船。
“清疏丫头,喝口水吧。”六爷拄着拐将一个水袋递过去。
清疏低头接过水袋,“谢谢六爷。”将水袋拧开,对珊珊说道:“珊珊,来喝口水。”
珊珊就着水袋喝了一口,“谢姑姑,你也喝吧。”
清疏摇了摇头,将水袋拧上持在手中,站在渡口继续望着。
“人生啊,就和这大海一样,起起伏伏,吉凶难料,仅仅担心是没有用的。”六爷站在她的身边劝着。
“我知道。”想到过去种种,她不由得眸中含泪,哽咽说道:“可是我不相信我就这样命苦,辛大哥是我唯一的希望,我不相信老天爷连这个最后的希望都不给我。”
“老天爷怎么想的,咱们哪儿管得了。”六爷呵呵一笑,“我随着老局主打天下,至今也四十来年了。经历过多少大战,很多次我都觉得要玩完了,可是总是天无绝人之路。不说别的,就说魔神冷一夫,纵横黑白两道是天下无敌啊,我以为我们都要死在云家庄了,没想到,哎,还是活过来了。咱们哪,还是得打开心胸,别总想着那些不好的,你要多想想,如果辛力回来了,你们二人以后要作何打算。”
“道理我懂,可我还是…”清疏扶着六爷到一旁坐着歇息,自从上次明溪假扮连蓉攻打长风镖局之后,六爷的腿脚就一直不利索,眼神不自觉地往天边一扫,一个小黑点突然冒了出来,清疏手一抖,扶着的六爷差点摔着,清疏激动地仔仔细细地盯着那个小黑点,只见那个小黑点是越来越大,是他们,真的是他们!清疏激动地叫着:“六爷,六爷您看!他们回来了!他们真的回来了!”
六爷也难以自抑,赶忙拄着拐杖又站起身来,见那个小点也是越来越大,大到他们可以模糊地看清船只的轮廓,知道是郭旭他们乘坐的那只,侯诚他们无不欢喜雀跃,珊珊激动地扑到清疏怀中,“姑姑,郭旭叔叔他们都回来了!太好了!”
“少局主回来了!”众人的欢欣鼓舞仿佛都给船只加了油打了气,它越行越快,终于来到了渡口旁。
郭旭等人陆续下船,众人伤的伤,挂彩的挂彩,除了郭旭,几乎是没一个全乎人,哪怕是郭旭,身上的暗伤都不知道有多少,眼见着采玉、天凤都完好无损,突然,六爷意识到了什么,“蓉丫头呢?”
见众人脸色没有劫后余生的激动,只有一脸黯然神伤,天凤又要泫然欲泣,妡儿更是脸如死灰,六爷仔细瞧着她怀中的骨灰坛,叹了口气,遂和众人又回了金明山庄。
第二日,郭旭等人再次重聚,只是不仅长风镖局众多弟兄都牺牲了,甚至连孙叔和连蓉,也彻底离开了大家,因此气氛颇有些沉重。
一个白色的瓷坛放在主桌上,众人落座而无言,采玉和如风等姑娘家都默默无声流着泪,天凤却再难抑制自身的情绪,“本来,还想着带蓉蓉姑娘回京,以后大家在一处的,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离开了我们,铁衣…”
铁衣见天凤伤心地难以自制,不由得将她搂入怀中,想到连蓉小时候总是和采玉跟在自己身后,想到这次出现,她的隐瞒,她的苦衷,她的舍生忘死,她的舍己为人,一时间更加愧疚不已,难过道:“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如果我知道,我不会让她这么做。”
“连姑娘她太执着。”还是云五捂着胸口言道,“从她答应治疗凤姑娘开始,就瞒着她治疗的真相,一心求死,心中直打算着和星月教同归于尽,纵使我们得了第十三尊翡翠娃娃,只怕也晚了。她说得对,爱和恨,她选择了恨。”
“恨一个人太辛苦,尤其恨了这么多年,想必连姑娘的内心,没有一刻是欢愉的。”石秀才对女人心总是很懂。
“她救了我,我还没有报答过她。”如风强忍着眼中的热泪,“她还答应我,要去风雪山庄常住,她怎么可以食言?”
这话一出,众人热泪纷纷而落。
郭旭见众人伤怀至此,劝慰道:“当日她托镖,让我送至杭州,后又托付我在大战中帮衬赤水兄,如今镖已经送达,仇人已死,她的大仇得报,心愿也已经了结了。”说道这里,他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打开后,只见上面写着:“少局主吾兄台鉴:时至今日,大势难违。纵我苦心经营十数载,也难逃星月教魔网掌控、有心人背叛算计,遥想当年在镖局中,无忧无虑,真是人生乐事,今日方知权力是祸根,平淡方为贵。可笑我再如何挣扎,也难以冲破命运樊篱。唯有以死相拼、同归于尽,才能消我杀父杀母心头大恨,妹六亲断绝,别无所留,唯有妡儿放心不下,还望少局主看妹之面,好心收留,切莫步妹之后尘,堕入万劫不复,妹九泉之下遥拜。连蓉绝笔。”
郭旭再也忍不住,热泪落下之时,将绝笔信递于妡儿,妡儿见信,不由得嚎啕大哭,口中阿姐呼唤个不停,阿姐,你走了,我岂不是也一样六亲断绝?
采玉不由得将她搂入怀中,同悲同泣。
赤水眼见此情此景,心下实在痛如刀绞,思虑片刻后,问道:“郭旭,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郭旭知道他问的是连蓉的骨灰,直接言道:“我们想将她带回京城,葬在长风镖局的墓地之中,赤水兄还有别的意思?”
赤水眸下一暗,这以后再相聚,只怕就难了,但还是说道:“没有,这很好。”擦了擦眼角的热泪,又哽咽说道:“我本想带她回南疆,再怎么,南疆也是她的故乡,可是一想到这个地方对她而言,没有快乐,只有痛苦,她生前常和我说在长风镖局过得日子多么幸福快乐,还是由你带回去吧,我想,这也是她的意思。”
铁衣知道他心中酸楚,拍着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赤水取出一个木盒子,“这是天山雪莲,你们带回去吧。”
“这是你们星月教之物,长风镖局如何敢领受?”郭旭诧异。
“这五朵圣莲,旁人都说他们个个都是武林的至宝,我却觉得是星月教的祸根,一代又一代的星使为了完成任务,付出了太多的血泪。”赤水看着众人,又伤心说道:“何况我一瞧见这些莲花,难免会想起她。且经此一役,教中主力全军覆没,我还要回去整顿教务,她还盼着我修改教规,让以后的堂主和教众都过正常人的日子,再也不互相残杀了。众位,用你们中原人一句话,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纵然天南地北,终有相见之日。”
郭旭见赤水不似作伪,知道他只是变相报答长风镖局将他救出总坛的恩情,因此只得收下,带着众人将他送出了金明山庄,即开启了恢复修养的日子。
郭旭虽然也有诸多暗伤在身,但是身怀易筋经的他很快通过调息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和采玉忙不迭地照顾着众人。
其中天凤带着芳树更是发挥了十二万分的热心,一会给这个端药,一会给那个送饭,忙的是不亦乐乎。
这日天凤又带着药碗来到铁衣处,铁衣本来在床上打坐恢复,见天凤来了,赶紧鸣金收功。铁衣已经好了三四成了,见天凤熟练地将药碗端出来,还摸了摸耳朵去了烫,不由得心疼道:“天凤,我都说了,我自己来就行。”
“那怎么能行?”天凤不满地撅起小嘴,“你都受伤了,要不是为了保护我,也不会被那个坏女人打伤,来,我喂你喝药。”
天凤端着药碗来到铁衣身边,不由分说地用勺子盛着药往铁衣嘴边送,铁衣只得笑着将药碗接过一饮而尽,好像吃的不是药,是蜜一般。
二人正你侬我侬,就听门口的调笑,“我就说不用给他们送,你偏要,看看,我们铁骨铮铮的程大侠吃药如蜜一般,还用吃蜜饯?”
铁衣天凤一瞧,不是旁人,正是辛力带着清疏。
只见清疏羞涩地笑着,将提着的食盒打开,一盘盘蜜饯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今日辛大哥陪我去集市上逛了逛,秋日的蜜饯正是当季的时候,就给大家拿了些来。”
“他哪儿用得上?”辛力大喇喇往那一坐,“唉,堂堂公主千岁喂地药汁,肯定与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不可同日而语,哪儿还用得着吃这些个,只怕心都甜化了。”
铁衣有些无奈,“辛力,你的伤都好了是不是?”
“承蒙关心,还差一些。”辛力拱手一谢。
“我看你是好了,否则哪有力气整日耍嘴皮子。”铁衣怼了一句。
天凤见辛力和清疏调侃自己,早就羞得低下头去,后一想,自己是堂堂公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岂容他人置喙?大胆地说道:“辛力,我喂铁衣吃药,你有意见啊?”
“那我可不敢。”辛力笑着。
“不敢还说这么多?”天凤不满道,“上次我去你房里送饭,你和清疏姑娘不也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辛力老脸一红,想到什么又笑道:“想让我不调侃也成,也得付出点代价啊?”
“啊?”天凤无语道:“不让你调侃,还要付代价?”
“那是自然啦。”辛力在清疏的搀扶下起身,“你可以不付,但是我不能打破原则啊。”
见辛力和清疏走了,铁衣不满道:“这个辛力!”
天凤一笑,仿佛春天百花都开了一般美丽,“没事儿,他就是开个玩笑,他哪儿敢管我?”
“是是是。”铁衣无奈道,“谁都管不住你。”
语气中的宠溺让天凤心中甜滋滋的,回了一句:“谁说的,这世上还有个你。”
这边你侬我侬,园中的气氛却有些凝滞。
廊桥上,秋芷曦急道:“封平,你究竟要躲到何时?”
送过药即离开的封平无奈转过身去,不去看她。“我没有躲。”
芷曦踉跄着身子向前急道:“你有。”
封平无奈道:“你究竟想要如何?你明知道我忘不了胭脂。”
芷曦大声解释道,“我没有让你忘记胭脂。”
封平只得无奈转过身,看着这个容色清丽,就像凛冽甘泉一样的女子,他很想说“那你能不能别再和我说这些事,你为什么总是纠缠我不放”,可是想到她一路为了自己,冒了多少艰险,吃了多少辛苦,受了多少重伤,只能咬牙说道:“所以你何必苦苦纠缠呢?”
芷曦望着天边的夕阳,声音悠悠地、轻轻地,那么哀愁,“因为,我爱上了一个男人。我不得不纠缠他,纠缠他,不是我情愿,是我心之所使。”
封平痛苦地道:“我们是不可能的。我的心,早就给了胭脂。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芷曦仿佛没有听到,她想起了过去,那不堪的过去,最终,她下了最后的决心。“江湖上只知道红雨仙子出手狠辣无情,对男人有着由衷的厌恶。可是人们不知道,红雨仙子,出身绿林。她的父亲,是当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霸刀秋无杀。他凶残成性,视人命如草芥。他玩弄女人,却不把她们当人,女人,对他来说,就和一杯酒,一碗饭一样,可以随手让给别人,只凭他们高兴。”
封平听到这些,惊异地看着她。原来自己杀的霸刀秋无杀,就是她的父亲,那自己岂不是和她有杀父之仇?怪不得她一直说要杀了自己,可是她为什么不出手呢?却一次又一次的帮助了自己。
夕阳的光辉洒向这个痛苦的女子,却也似乎暖不了她的心。
“我的母亲,就是众多女人中的一个。我的出生,并未改变她悲惨的命运。在我五岁的时候,父亲将她送给了别的兄弟,她没有反抗,却在当天自尽身亡了。我早已不记得她的长相,很多事,都是听寨子里的老人提起,我才知道她曾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被抢来做压寨夫人的。”
封平怜惜地看着她,“所以,你恨你的父亲?”
芷曦定定看着封平,“不,我恨我的母亲。”
听到这个答案,封平大出所料,却不知为什么,在这个故事揭开之后,他的心,却那么痛。
“我恨她那么软弱,如果是刚烈的女子,就该被抢时就自尽,那样我就不用出生,也不用这么痛苦。我恨她的刚烈来的太迟,为什么要生下我,又抛弃我!留我在寨子里,看尽男人的残暴和丑恶。我恨她不照顾我,不保护我,让我小小年纪,就要面对那样的人间炼狱。”泪水在芷曦的双眸中凝结,但是她仰着头,就是不让他掉下来。
“我曾经以为,天下男子,都如寨子里那些一般,薄情寡义,卑鄙无耻,恃强凌弱,所做非人,所以我发誓,我要反抗,我不要做棋子,不要做第二个母亲。我苦练武功,就是为了命运的噩运来临的时候,我可以有放手一搏的能力。因为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在我十五岁那年,父亲要把我送给天绝教教主做小妾,我拼命反抗,却最终还是失败了,他们将我捆起来,逼我吞下软筋散,我连自尽的资格都没有。在他们眼中,绑起来的不是我,是一锅肉,一条鱼,我始终不是人。”
封平心痛地走到她身后,“后来呢?”
“后来,来了一个女人,她面容被毁,满脸伤疤,笑起来像森罗般可怖。她趁着大家抓到我庆功之时,杀了寨中很多人。她救下了我,并将毕生所学尽皆传授。从此,江湖上就多了一个红雨仙子。”芷曦饱含深情看着封平,“本来,我的武功到了这一层已经再无寸进,师父说,我必须勘破心魔,才能更进一步。我恨他们,于是我想去杀了他。可是临到时,我犹豫了,此时你却出现了,你杀了他。我并没有消除内心的心魔,而且我的心魔,成了你。我以为天下男子都是一个样子,直到我认识了你。我很想杀了你,可是我知道我做不到。你对胭脂至情,对朋友至义,对往昔至性,你让我看到了情义的可贵,男人的可贵,封平,让我陪着你一起怀念胭脂,陪着你一起醉饮胭脂桃花酿,陪着你一起浪迹天涯。”
听了这些,封平再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他很想将她抱在怀中好好疼惜一番,缓缓要伸出的双手出卖了他心底自己都不可察觉的想法,可是一想到胭脂,“你在锦衣卫的地牢,也是这样抱着我…我前半生的心,给了他,后半生的心,留给你。可惜太迟了…”
胭脂,我还要等胭脂,胭脂不会同意我喜欢旁人,她会伤心的。
想到这里,封平缓缓伸出的手突然收了回来,仿佛见鬼一样惊惧,落荒而逃,消失在秋芷曦的视线中。
她分明看到了,她看到他快要接受自己了,为什么,为什么他又跑掉了?
功亏一篑。
瘦削的身影即便承载着夕阳,都只能蜷缩在廊桥上,无力地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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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铁衣一个人斟着酒,想着那个苦命的姑娘,一杯一杯饮尽。
桌上除了酒,还有连蓉的骨灰坛。
郭旭路过瞧见了,走过来顺便坐下,给自己拿了一个杯子,同铁衣共同向骨灰坛敬了一杯后也一饮而尽。
“喝快酒,容易醉。”见郭旭直直饮了,铁衣不免劝慰道,却疏忽了自己也是喝闷酒的事实。
“你不也是一样?”郭旭拿着杯子站起身来,望向天上的明月,“那个时候,我昏迷着,只是迷迷糊糊中觉得,口中的汤药有些不寻常。却没想到,她将天池玉莲化于药中,让我一饮而尽,治疗了就连萧家姐姐都没有办法的沉疴。最开始,她就没想过让这宝莲出京城。”
铁衣叹了口气,“她的心中,总是将我们当做最亲的人。”
二人满饮了此杯,“对了,凤姑娘呢?”
铁衣见郭旭给自己又满上了,端起杯来又饮尽,“见妡儿伤心难过,安慰她去了。”
“过两日,我们就启程回京。”郭旭突然转换了话题,“到时候,你和凤姑娘怎么办?”
“你还记得我和提起的那个花侠秦寒么?”铁衣想起这个人就心下难免触动,“我不希望再步他的后尘,以前,我考虑很多事,总是瞻前顾后,这一次,我要为我和天凤争取,我打算和圣上言明一切,我要求娶天凤。”
“哥,好魄力!”采玉带着哈哈大笑的六爷也参加了酒局,“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怎么可以轻言放弃?”
“就是,铁衣呀,你和公主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身为两朝元老,六爷是最盼望郭旭和铁衣成亲的人了,“不要害怕咱们的安危,这一次,我们又数次救驾有功,就大胆地和皇上老爷提,加上公主自个儿乐意,我看皇上老爷对公主无有不依的,这事儿,没准有希望!”
“六爷说的是。”采玉也鼓励道,“哥,你就大胆去做吧。”
六爷突然又说道:“回了京啊,得先把少局主和大小姐的婚事办了,再说其他。”
“什么?”铁衣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漏了了什么,“这么快?哎,采玉,长兄如父,我怎么不知情啊?”
六爷看铁衣反应这么大,也有些尴尬,转向郭旭,郭旭小手轻轻挠着脸蛋,“呃,我俩已经在金蛇谷底,对着佛像拜过堂了,因此回了京自然是越快越好。”
“什么?”铁衣无奈气道,“采玉,这是怎么回事?”
采玉有些恼羞成怒,“哎呀哥,人家两个没音讯,你整日家说我不主动争取,现在要成亲,你又嫌弃太仓促,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铁衣无奈坐下,强撑着说道:“我是说,如果过于仓促,我连你的嫁妆都不好筹备。”
“不用筹备。”郭旭嬉皮笑脸地道,“采玉孤身嫁给我就行,什么嫁妆都不必带。这已经是我的福气了。”
采玉闻言只得羞涩一笑,突然想到什么,“要是蓉蓉也在,就好了。”
提到这个苦命的女孩,众人脸上的笑意都淡去了。
郭旭端起酒杯,“让我们敬她一杯酒,她泉下有知,芳魂跟随我们回京城,我们办喜事,她一定会看到的。”
众人端起手中的酒杯,对月洒向黄土。
天边月,是那样温柔地抚摸着他们每一个人,就像曾经的那个女孩子,温柔地对待着长风镖局每一个人,她宁可死,也不愿意违背自己的意志,不愿意伤害他们,并且因为欺骗、隐瞒和愧疚,她甚至可以牺牲全部。
正如去年冬日一般,出发时,浩浩荡荡,何等地意气风发,何等地威震四方,再回去时,却还是那么冷冷清清。
云五在郭旭等人的坚持下,才没有和众人一同回京,回了江南别院陪楚楚待产,临行前,郭旭将第十三尊翡翠娃娃送给了云五,云五百般推脱,可是郭旭言道:“云、郭、程三家,老一辈是过命的交情,我们也是一样。大家何必分彼此。”
云五拿着这沉甸甸的武林至宝,知道郭旭担心他走火入魔才交给了他,无不惋惜地言道:“如果蓉蓉姑娘没有死,这会都可以用翡翠娃娃神功救她了。”
“人生在世,本就祸福难测。”郭旭想到连蓉又是眼中一酸,“我相信她也会同意我如此做的,毕竟治病救人,一直是她的心愿。”
就这样乘着船踏着万千秋意回京。而一直默默无闻地东厂还是那般死寂地隔着距离跟随在长风镖局身后。
甲板上,天凤忧伤地欣赏着两岸的秋色,双眸中盛满了思念的哀愁。
玉首轻回,见铁衣给他披了一件斗篷,心上人半日不作声了,“在想什么?”
“在想蓉蓉姑娘。”天凤苦涩一笑,“我还记得她怕我伤心难过,心中过意不去,还故意逗我笑,问我是不是偷了她的糕点吃。”
铁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感觉到身背重负,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自己的心口,吐不出,下不去,当日他以为蓉蓉是怕赤水丢掉性命,怕她自己在大战中真气不足而失利才拖着不救天凤的,所以自己才去求她,谁想到桑伊的计策将人心把握到如此精准,他算准了因为连蓉导致长风镖局卷入玲珑棋局的纷争,还牺牲了那么多人,就连孙叔都被活活打死了,她心中早就愧疚难当,他算准了只要他将连蓉可取变异情蛊的事情挑破,自己时间紧迫无暇他虑,为了天凤不论什么都要去求、去试的,谁承想她付出的代价是如此之大,并且她坚定了心中的信念,宁要恨,不要爱,不给自己留一分生机,以自己的生命换来彻底的复仇,让自己眼睁睁看着她咽气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她消逝于火海,化作一坛清灰,自己再也没有机会报答她,再也没有机会和郭旭用第十三尊翡翠娃娃救治她,再也没有机会和她把酒言欢,失去了这个至交好友,众人虽没有日日放声哭泣,却总是默契地安安静静,每个人都沉默了很多,采玉、如风她们更是在暗处默默垂泪。
“她泉下有知,知道你想着她,必会高兴的。”铁衣勉强安慰了一句。
“我在想,她为什么不肯给自己一个机会,”天凤越想越伤心,“是不是因为我和你在一起,所以她一点希望没有了,对人生了无牵挂,才用这样残忍的拼命手段,绝了自己的生机。那我岂不是满身罪孽?”
见天凤说着说着又泪雨连连,铁衣只得说道:“不是的。她不是这样自暴自弃的人。”
“铁衣,”天凤扑到铁衣怀里,“你说我是不是太过分了,她什么都没有,没有爹,没有娘,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你们这些朋友,她对你的情愫,我们不是不知道,却没有成全她,反而让她更伤心,枉费她救了我好几次,我真是太难过了。”
铁衣忍了又忍,将眼中的泪固定在眼眶中,不让他掉下,“正如你所说,她的悲剧,在她失去父母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相信那次打击对她而言是致命的,我记得当年她被救上来,有三个月都没和我们说过一句话,她的内心从那件事就种下了仇恨的种子。别说我有了你,就算我没有你,我相信以她对星月教刻骨铭心的仇恨,她还是会选择恨的。因为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她真是太可怜了。”天凤的泪水已然决堤。
“这世上,谁突然没了父母,都会如此可怜。妡儿如此,珊珊如此,郭旭,我,还有采玉,都是一样的。”铁衣想到了过去,很远很远地过去,“那个时候云三哥千里送棺,我和郭旭一夜之间就没了父亲,我娘她受不了打击,很快就病逝了。镖局里就留下我们三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幸好,我们还有六爷。后来,我们知道了魔神冷一夫就是我们的杀父仇人,我们和他决一死战,众人打他一个,都差点命丧当场,如果那个时候我们棋差一招都死了,我想你根本不会认识我。”
“如果蓉蓉姑娘一直在镖局生活就好了,就可以避免很多悲剧。”天凤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你们还有六爷,珊珊还有我们和如风姑娘,石秀才,只有她,一无所有。”
“这或许命不相同吧。”铁衣望着两岸灰瓦白墙,许多树木竹林都有些泛黄了。
“这世上总有人贪心无厌,不是皇帝,却总想着践踏众生、奴役别人,把权力看得比命还重。”天凤却一眼看出了本质,“这或许就是世间的苦难吧。”
“但是她并没有向命运屈服,她反抗了,和她小时候一样,是个有志气的。”铁衣赞道,“就算死,也终于做到了,以后还有很多人受她的遗惠。”
天凤点了点头,心中得到了稍许安慰,“虽然她不在了,但你说的对,以后还有很多人会受她的遗惠,这就如同她在一般。”
船上的日子过得飞快,二十天后长风镖局众人终于在通州下了船,甫一靠岸,秋芷曦便不留只字片语地离去了,封平看着她的背影,默默的没有作声,郭旭瞧了,知道封平心结难解,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没有言语。众人却没有立刻进京,而是在通州等了等,待东厂之人齐聚,率领众人齐进了京城。
进了京城,东厂自去忙且不提,天凤倒没有上一次九龙沟一役的依依不舍和惶惶不安,铁衣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要向圣上表明心意、求娶自己,因此天凤心中吃了定心丸,离别的愁绪倒是淡了许多,更加上已经半年多没见到父皇母后,小姑娘立刻率着郭旭铁衣先去拜见了小彭王爷,小彭王爷正在家发愁,见天凤猛然回来了,当下是喜不自胜,立刻带三人进了宫。
来到正德帝御书房前,本来想拦下众人的小太监见德沛公主回来了,欢喜地什么似的,“殿下您可回来了,万岁爷急得什么似的,您这一回来,他老人家保管什么都好了。”
天凤也是思念父皇得紧,直直进了御书房,见正德帝正在批阅奏章,一听见门开了,下意识言道:“朕说了,不吃药,不吃药!”
只见一个欢跃地身影来到了自己身边,“父皇,您又不听太医的话了。”
“草民郭旭参见皇上。”
“草民程铁衣参见皇上。”
正德帝万万没想到天凤回来了,惊喜地御笔都掉在了奏章上而不顾,一把将天凤搂入怀中心痛地言道:“哎呀,凤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这一走就是大半年,连封信都不捎给爹,真是让爹担心死了。”
郭旭知道正德帝对天凤从来都是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口中怕化了,视女儿如自己眼珠一般珍贵,可见了他心疼的表情都难免动容,铁衣更加震惊于堂堂当今圣上,对自己的女儿都不自称为父皇,而是“爹”,这一个“爹”字就知道他对天凤的父爱有千斤万斤重了。
小彭王爷适时言道:“万岁,公主她平安归来,真是您的福泽庇佑,可喜可贺。”
“父皇,您不知道,这一次儿臣出去比上一次还艰险,要不是郭大少、铁衣他们和许多的江湖侠士出手相救,儿臣就糟了有心人的算计,回不来了。”天凤委屈地模样让正德帝心疼的无可无不可,怒道:“谁这么大胆子?不要命了吗?竟然敢算计你?”
“还不是您的好臣子,那个齐国公府的丘桢,给儿臣下了南疆的蛊毒,让儿臣不仅失了记忆,还因为毒性对他产生了情愫,他还敢轻薄儿臣对儿臣无礼。”
听见天凤告状,正德帝怒不可遏,猛地起身只觉得有些天旋地转,天凤一见如此,才知道正德帝病得不轻,不由得忧心道:“父皇,您怎么了?”
“爹没事。”正德帝心疼地将天凤的手握了又握,仔仔细细看了看她的气色,又听天凤说道:“好在铁衣及时赶到,他不顾自己的伤势将儿臣救了出来,还求了他最好的朋友,就是上次给儿臣治病的那个女神医,才将毒素清除了,父皇,都是儿臣不好,你看,儿臣平安回来了,您别忧心了。”
“唉,儿行千里父担忧。”正德帝知道自己最近身子是越发地差了,但是为了不让天凤忧心还是尽量控制自己的状态,无奈地叹气,“爹怎么能不担心呢?”
“万岁,公主她已经平安归来,而且郭旭他们身为我大明的子民,效忠万岁,不仅达成了公主的心愿,让她快乐,还找了神医治疗了公主的蛊毒,这是大功一件啊。”小彭王爷是毫不吝啬地为自己的知己好友请赏。
“有过当罚,有功当赏,赏罚分明是应有之义。”正德帝沉吟道:“齐国公世子丘桢何在?”
郭旭给铁衣一个眼色,铁衣言道:“回万岁,丘桢已被草民所杀。”
如果是一般人早就将自己的功劳大说特说,可程铁衣还是这个忠厚老实的性子,也不知道女儿喜欢这个傻乎乎的小子什么,正德帝都无奈了,“传旨,齐国公府世子丘桢冒犯圣颜,欺君罔上,罪无可恕,因其已意外身亡,着免其世子尊位,齐国公丘维、长子丘泛教子无方,念其先辈于国有功,降齐国公府为宁远伯爵府。”
“皇上圣明。”众人适时地拍了一计马屁。
“至于那个女神医…”正德帝话还没说完,就听天凤难过地说道:“父皇,连姑娘为了救我,武功尽失,已经让坏人害死了。”
“坏人?什么坏人?”正德帝一脸问号。
郭旭言道:“启禀万岁,是南疆的一些蛮民,但是铁衣已经为公主将这些蛮民铲除了。”
“郭旭,你们这一次很是艰险啊。”正德帝无不唏嘘地说道,“除了这些南疆蛮民,可还遇到过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