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2月是本年最后一个季度，接近年底，向来是业务极忙碌的时段，同样也是中原中也这位自boss以下具有最大决定权的干部，一年之中最为连轴转的时候。

    不光有下辖的各个子公司、港口黑.手.党在各地区分部的工作汇报，还有合作方为赶kpi积极推进的项目。但凡重要的关节点，都需要他一一过目。

    满世界飞来飞去成为了他的日程。一出差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不见人影，也实属正常。

    ——当然了，这个不见人影，指的是不见绘羽的人影。

    这段时间，两人见面的时间不再像往常一样固定规律。频率被打乱，频次被事务干扰直接腰斩式下跌。想看一眼人还要见缝插针，着实让他伤脑筋得很。

    譬如现在，不知道是第几次出差行程，一去一来，一周多的时间消磨在了远离横滨十万八千里的地方。

    “绘羽，今天下午四点有时间吗？我上午会从国外回来，飞机大概10点钟起飞，中午之前应该可以抵达羽田机场。”

    刚登上回程的航班，中原中也即刻从大衣兜中摸出手机，给绘羽发了一条简讯。

    “如果你今天下午没有安排的话，辛苦你按照刚才约定的时间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把我出差这几天落下的课程补上。”

    “到时候我会提前半小时，派我的人去老地方来接你。”

    聊天界面另一端，绘羽对他密集的行程表示了惊讶和敬佩，并贴心地表示，刚出完差赶行程太累，今天就好好休息一下，补课随时都可以进行，也不急于一时。

    中原中也婉拒了她的好意，又坚定地表达自己心里只有学习的勤恳向学之心。

    “今天没有任务要忙，飞机上也可以休息一会。比起无聊地打发时间，我认为还是上课接受新知识更重要。”

    “我不辛苦，倒是你比较辛苦，还要麻烦你这段时间来配合我的日程安排了。”

    不急于一时什么的……她不急，但是他比较急啊。七天，一周的循环，这个时长对他来说已经是近乎难以接受的程度了。

    他如此坚持，绘羽似乎不好意思打击他这一股充满了“努力”、“勤奋”、“上进”的学习劲头，没有再多说细碎的劝告话，爽快答应下了他的预约请求。

    最重要的事情尘埃落定，躺中原中也完全松弛下来。他躺在头等舱舒适的躺椅内，后仰肩颈，背部完全贴合柔软的靠垫。

    舱内燃点着香薰，很好闻，雨后湿润清冽的木质调，像是置身于日出时的深山绿林。

    他隐约记起来，在绘羽的客厅中，仿佛也摆着有一瓶类似气味的香薰。

    ——嗯，待会儿可以让副官查一下，这香薰是哪个牌子哪个品类，再顺手买一瓶回去，下次作为节日小礼物送给她。

    中原中也将心里的盘算转换成了指示，下达给他最亲近的副官，而后，手指一移，点开小蓝鸟软件，颇为放松地刷起首页各种乱七八糟的消息。

    头等舱门帘掀开。

    乘务员推来一瓶红酒，一块牛排和几张纸巾，轻手轻脚地在中原中也身旁站定，拉开他面前的桌板，摆好餐盘，细致地为他打理用餐的准备。

    乘务员恭敬地躬身：“先生，您让人点的餐食已经给您上齐了，请慢用。”

    “嗯好，谢谢。”

    中原中也点了一下头示意致谢。页面在指尖的滑动间向上滚。毫无新意的引流文章，见怪不怪的新闻速报，拾人牙慧的伤春悲秋……页面充斥着味同嚼蜡的信息碎片，一点放松娱乐的价值都没有。

    指腹轻点屏幕右侧，正准备退出小蓝鸟软件，关上手机好好休憩一番。

    下一刻，一条博文陡然跳出。

    目光扫视过那条博文的内容，动作一滞。

    顿时，他紧握住了手机，睡意全无。

    ·

    这条博文于一个小时前发布。

    发布人，花山院绘羽。

    “昨晚太困没撑得住睡了，今天补发一下照片。双人票打卡，果然游乐园还是要两个人一起才好玩呀～”

    配图是九张照片，以九宫格的形式排列。

    中原中也从躺椅上直起身，一只手下意识地握住了餐桌上的金属刀。另一只手几乎要把手机捏得变形。悬停在虚空中的拇指，轻微地在颤抖。

    他点开大图，一张接着一张，从头到尾地全部仔细翻看了一遍。

    最中间，最重要的一张照片，是地铁站玻璃门映射出的两个身影。两个人亲密无间靠在一起。女方的头靠在男方的肩膀上，男方的手则捏住了她的手腕。他们的脸没有出镜，因为被女方举着的手机遮挡住了。

    将露未露，欲语还休。这是热恋男女面对外人时最常见的小把戏。

    其余的照片，是一些游乐场所、食物摆拍、玩具饰品等照片，没有人物进入镜头，却处处都有两个人的痕迹。成双成对的物品，偶尔不经意间露出一只宽大的手掌——很明显，这是男人的手。

    其实不需要点开大图，他也能看清图片的内容。但人有时候总有着自虐般的奇怪倾向，如果不将那把尖锐的刀锋狠狠捅进血肉里，直捅得鲜血淋漓，面目全非，心头便不会释放出那股酣畅淋漓的痛快劲来。

    中原中也的视野又向下扫。

    这条博文下，挨挨挤挤填满了一溜惊讶的评论。他是惯常逛熟了她的评论区，所以每一个id对应的具体是谁，中原中也一个不漏地都记得。

    [石上优：糟，这没被盗号吧？！还是我起猛了？！铁树居然会开花了！]

    [藤原千花：啊？！啊？！啊？！居然还能看到你秀恩爱！难以置信！我的有生之年系列又完结了一个。]

    [四宫辉夜：可以啊，闷声干大事。什么时候请我们吃个见面饭啊？]

    [伊井野弥子：好耶，大家让让，撒花气氛组来咯，恭喜恭喜！祝99！祝99！]

    [田沼翼：嗯……看架势可以和渚商量一下到时候随多少份子钱了。]

    [柏木渚：等一下，话说你们不久前不是才在宴会上见面吗？进展真的能有这么快吗？！]

    ……

    他往下一点一点，翻过评论区里的每一句话。博文下的议论热闹惹眼，兴味盎然地想要八卦一番，探究是从哪里开始的缘分苗头，是真的在一起了吗，是男方主动追的人还是女方先告的白。

    但绘羽全部不作回复。

    金属质餐刀在手中一寸一寸收紧。

    页面拉到最底部，直到进度加载的圆圈再也加载不出新的内容。

    他本想摸清更多男方的信息，然而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那个男人的名字。

    只知道他们是在一次家宴上认识的。晚会间隙，男方在路过绘羽身边时，衣袖上的金属袖扣不小心勾破了她的裙子，出于愧疚，便单独带了她去一处房间里换衣服。以此为契机，一来二去两个人便熟识了起来。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

    正是在他最忙碌，最分不出心思去关注绘羽那边一举一动的一个月。

    回想当初，在学校里和绘羽重见第一面的一个月之内，他在干什么呢？

    哦，还在费尽心机地在她上下班路上制造偶遇啊。像两个半熟不熟的陌生人，连绞尽脑汁制造出来的话题，都显得生硬而尴尬。

    两相对比之下，竟然有一种讽刺又荒诞的意味。

    “咔”。

    坚硬的金属餐刀应声断成几小截。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将碎片扔进垃圾桶。这一响动招来了头等舱的乘务员，他飞快跑到中原中也身边，以极尽友善的态度询问这位贵客出了什么事，是否需要帮助。

    “没事，只是餐刀碎了，”在乘务员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随意拿起纸巾擦了擦手，“麻烦给我换一把餐刀。”

    “要最锋利，切割牛排最快的那一把。”他以不带有丝毫情绪的语气说道。

    ·

    绘羽在卧室的窗台边来回走动。

    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上午接到中原中也要她去他办公室的电话后，心中的思绪长久无法平静。胸口像是压了一块重物，堵得她始终憋着一口气，上不去，又下不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高悬在墙壁上的挂钟。

    15点20分。

    离中原中也安排的人来接她的时间，只剩下10分钟。

    她将抓在手中的手机举到眼前。屏幕上正显示出那条游乐场博文。她知道，这条博文的内容，以及她为什么会发这条博文的原因，一定会通过某种途径让中原中也知道。

    他不是最爱打听她的情况吗？

    那就让他打听个够。

    但是，仅有这条博文作为佐证，似乎还远远不够。

    绘羽走到梳妆台前，拉开了一个抽屉。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耳环。她在其中仔细翻找，好不容易找出一个类情侣款的戒指。

    圆形的指环被她挟在两指间。天光从窗台边照进来，在指环边缘镀上一层薄金色，如同火焰燃烧时最外层的光圈。盯得久了，掌心竟然也像是被烈火灼烧，火舌舔舐过的皮肤，焚出大片炙热和疼痛的灰烬。

    她的嘴唇抿紧成一条直线。

    绘羽伸出左手，将戒指缓慢套进中指——左手中指，代表着订婚。

    沉疴必下猛药，不然，顽疾难去。

    戒指完全圈住左手中指处。举手迎向天光时，在这一小小圆形的天地中，她难得对自己进行了一番审视。

    后知后觉的，她竟然察觉出内心深处，正在悄然溢出一点亢奋和期待。她无法克制地打了一个寒噤。太诡异，太荒谬，因此她将其归结为人面对险境时，为了自我保护而急剧上升的肾上腺素。

    不管她愿不愿意，也不管双方是否心知肚明，她和中原中也，已经坐到了同一个棋桌的对立面，互相进行着对弈。

    现在，她抢占先机下出了先手。

    那么，中原中也会作出什么反应。身为黑.手.党干部，他，又要下出什么样的招式？

    楼下车行道，一阵引擎声由远及近。

    那辆车的车牌号绘羽早已见过千百次，数字号码她能够倒背如流。

    是时候了。

    她按住领口，轻轻呼出一口气。

    在打开房门下楼的最后一刻，她再一次，用指尖掐住了中指上的那枚戒指。

    ·

    绘羽进入中原中也办公室时，中原中也正在和他人通电话。

    “……平井小姐的品味真独特。不过那幅画确实是难得的作品，能拍出这样的价格，也是在意料之中……”

    她放轻动作敲响了门。

    中原中也从帽檐的阴翳下掀起眼皮。他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虽然配色和线条过于抽象，但是很多评论家都认为有点早期毕加索的风格……”

    绘羽打量了一会看起来相谈甚欢的中原中也。踏进办公室的脚步没有一点声响。她依照他的提醒，走到离他身侧几步的距离。想了想，又觉得太近，打扰到他不太妥当，于是决定寻找一个稍远的座位。

    刚一转身，手臂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禁锢。她半边身体都受这力量的牵制，猝不及防侧过半个身位。

    正撞上凝望向她的，那双透亮的蓝色眼睛。亮得一阵寒意渗进根骨。像是黑夜中出没的狩猎者，盯上了它心仪的猎物。

    中原中也慢慢更凑近她。隔着她轻薄的衣袖，带有粗粝薄茧的拇指，轻缓地捏了捏她的腕骨。

    “坐下。”

    在交缠的灼烫鼻息间，她在耳边听见他了低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