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安安静静。
    床上的人已经睡着，陆嘉辰和奚榆陪在床边，陆壹和程星野则站在床尾，四人都是一脸担心不安，一动不动看着她，只有输液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地落下，提醒着时间并没有静止。
    陆嘉辰扶着奚榆的肩头让她在陪护椅上坐下，然后才回过神，声音平静地对程星野说，
    “今天实在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及时在现场实施了急救，点点可能没办法这么快脱离危险。”
    程星野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小人儿。
    小姑娘不知道是不是戴着氧气罩不舒服的缘故，身体微微蜷缩着，躺在不大的病床上，居然看起来也是小小的一只。
    心疼和窒闷感在心底蔓延着，他垂下眼收回目光，低低地应道，
    “这是我应该做的。”
    男人高高大大站在那里，气场干净冷淡，可是肩背却微微躬着，看着有股颓然疏离的冷感。
    陆嘉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从去年暑假开始，陆清越经常在家里长久地发呆，他这个父亲就已经察觉到一丝不太对劲的端倪了。
    虽然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可能是伤害了小姑娘感情的那个对象，但他毕竟是救了女儿一命的人，此时此刻似乎也不是兴师问罪的好时机。
    陆嘉辰心里交战几个来回，沉默了片刻，还是说，
    “你也在医院陪了大半天了，耽误你这么长时间实在过意不去，等点点出院了，我们一定上门答谢。”
    这是委婉地下了逐客令，即使是对面站着的是他们陆家的恩人了，但是高考在即，他实在不想让陆清越再跟他扯上什么联系。
    程星野倒也能够理解。
    他非亲非故的，实在没有理由在这儿留着守夜。
    于是压着眼底的涩意，点了点头，
    “伯父客气了，等点点好些了，我再上门探望。”
    说完，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病床。
    陆清越还迷迷蒙蒙地睡着，看起来乖巧无害，像个安静听话的布娃娃。
    他越看越觉得难过，越是舍不得离开。但眼下什么都没法为她做，最后还是匆匆收回视线，从病房出去了。
    程星野没有急着离开医院。从病房出来后，他一个人在车里坐了很久。
    虽然医生说是没有生命危险，但依然需要继续输液观察，避免后续出现肺水肿。
    烦躁不安的情绪一阵一阵地压迫着心脏，他忍不住拉开了置物盒，想找找还有没有之前戒烟之后剩下的烟。
    没想到一打开盒子，里头哗啦啦掉出了几根棒棒糖和巧克力。
    自从他发现陆清越喜欢吃甜食，置物盒里就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小零食。小姑娘每次坐他的车子，都要“顺手”从他这里掳走一些。
    他嘲笑她吃太多甜的容易胖，她不服气地怼回来，说女孩子体重不过百，不是平胸就是矮。
    当时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脑子一抽，就下意识地往她胸前扫了一眼。
    结果那个小混蛋立刻捂住胸，夸张地哇了一声，
    “你这人怎么这么色？！居然连acup都不放过！”
    程星野当时就被她给无语地气笑了。
    不过也因此意外知道，她是acup。
    小是小了点，但是多可爱啊。况且现在是a，以后可不一定。
    当时他这么好笑地心想着他们的以后，却压根没有想过，他会跟她没有以后。
    昏暗的车里，他想起和她相处时一幕幕轻松又无奈的场景，眼底微微发酸。
    克制地滚动了几下喉结，压下喉尖的涩意，然后才弯腰去捡起那些掉落的棒棒糖和巧克力。
    那袋巧克力上回被陆清越拆开之后吃了一颗，然后就这么原封不动地放着了。包装袋上印着的生产日期，距离现在都已经过了大半年。
    程星野看着那看似遥远的日期，才恍恍惚惚想起来，他们已经断了联系两百多天了。
    他盯着巧克力许久没回神，直到车窗被人敲了下。
    抬头一看，陆壹插着兜站在外头。
    知道他应该是有话要跟自己说，程星野把巧克力放回去，推开门下了车。
    凌晨的医院格外寂静。
    两个身材几乎同样高大的男人站在门诊大楼外，光是静静站着便有一种对峙的压迫感。
    陆壹在医院跑上跑下办理入院手续忙了大半天，这会儿神色有些疲倦。他懒懒靠着墙，双手插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还不舍得走啊？”
    程星野倒也不隐瞒，淡淡然地嗯了一声，也没跟他客气，彬彬有礼地问了句，
    “借根烟？”
    陆壹微微顿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开这个口。毕竟他们早已不是以前会互相替对方点烟的兄弟了。
    然而沉默几秒，他还是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朝他丢了过去，不忘顺便嘲讽他，
    “你不是早就戒烟了么？”
    程星野垂着眼，抽出一根烟咬在嘴里，却没点燃。
    他确实早就为了她戒了烟。
    然而今夜窒闷沉重，过去的甜蜜瞬间像是摧枯拉朽的风雨，将他密不透风地包裹其中，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不来一根似乎就要撑不住了。
    鼻息间淡淡的烟草味，稍稍抚平了他内的焦灼不安。
    然后才抬眼看向了陆壹，平静自若地问，
    “找我有什么事？”
    陆壹看着他疲乏孤寂的模样，冷冷地哼了声，微仰着下巴，声音低沉，
    “别以为你今天救了她，点点就会原谅你之前的那些事。”
    程星野就知道他是要说这些。
    他今天会一听到新闻就赶到现场，完全只是出于本能的反应。压根没想让她亏欠自己一个人情，拿着这个去要挟她回到自己身边来。
    但是既然陆壹这么说了，他觉得有些事情趁这个机会说清楚也好，于是淡定地看着他，语气平静而笃定地说，
    “我不需要她亏欠我，无论怎么样我都会护着她。”
    反正他这辈子就只认这个小祖宗了，就算她还气着他，他也不会轻易放手的。
    陆壹似乎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哑然片刻，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那你跟叶梓萱算什么？”
    当初叶家和程家那么高调地在媒体上透露婚事，难道说取消就取消了？
    程星就知道他会问这个，他抬起眼看他，语气平静，
    “我跟叶梓萱已经没关系了。”
    自从叶梓萱怀孕之后，叶家大概是觉得丢不起那人，再也没在他家跟前出现过。
    至于叶梓萱，两人私下更是没有往来。
    他也在想方设法地找人调查，当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既然亲手捡到了坠子，又亲眼看见病床上的名字写的是叶梓萱，为什么到头来却还会认错人。
    可是陆壹不信，白月光的说法可不是空穴来风，之前程星野也亲口承认过，他小时候溺过水，被一个小女孩和她家人救回来的。
    他不客气地说，“你说没有就没有？你家可是早就认准了她才是未来的儿媳妇吧。”
    程星野也不怕他不信，平平静静看着他，简答地解释了两句，
    “她怀了周跃的孩子，已经领了证准备生了。前段时间听说他们计划生完孩子就出国，以后估计也不会再见面了。”
    听到孩子两个字，陆壹这回彻底愣住。
    他没想到过是这样的结果。
    难怪这都大半年过去了，他偶尔会在宿舍遇到程星野，也没听说他结婚的消息。
    陆壹沉默片刻，皱着眉，没忍住又问，
    “那你是怎么想的？叶梓萱不要你了，你就打算继续缠着我家点点了？”
    这话让程星野感到一丝无奈和荒谬。只是因为过去的一段经历，所有人就毫无根据地硬生生要将他和叶梓萱凑成一对。
    他无语地开口，决然地否认，“跟叶梓萱没关系。至于点点
    提到陆清越，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抬头看了一眼住院大楼，默了几秒，才垂头低笑了声。
    开口时声音低低沉沉的，像是为谁折了一身傲骨，语气却透着几分无奈和自嘲，
    “算是我缠着她吧，反正也不可能是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