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柔留信出走,最开始的想法是想去找王宝珍。
她选择离开,不是一时之气,而是思考了一整晚,反复斟酌才下的决定,毕竟,像她这样命运的人,是没有资格一时之气的。
这三年日子过得太好,让林雨柔生出一种错觉,周家是她最好的归宿,周德坤是那个最适合她的人。
可是当周德坤说出那句:“你还这么年轻,离开我也能找到其他更好的人。”
林雨柔便清醒过来,能理解她能和她共情的,是妈,从来不是眼前这个男人。
她确实还年轻,她的真实年龄比户口本上足足小了三岁,周德坤惊讶过这件事,却从来没问过为什么。
她生来早慧,说话走路都比别人早,父不疼母不爱,爷爷奶奶却对很爱她。
爷爷年轻的时候给商队押车,成年奔波在外,等发现儿子被养得不成四六之后,已经来不及了。他尝试过很多办法,都不能把儿子拉回来,只能加倍的对她好。
三岁半那年,爷爷病了一场,之后身体便一落千丈,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爷爷便为了她殚精竭虑。
找关系改年龄是为了让她念书,撑着病体熬过一年又一年是为了让她念书,就连临死前逼着她那个赌鬼爸发的誓也是要让她继续念书。
爷爷说,念书是唯一改变穷人命运的方法。
可是一个重男轻女自私到了极致的赌鬼怎么会在乎誓言这种东西呢,爷爷过世三个月,她小学一毕业便被辍学了。
她那个妈怀孕的时候被打过好几回,生下个病恹恹的儿子两口子当宝贝,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还得拿鸡蛋养着。赌鬼人早废了,一天都挣不到几个工分,他们便把她当牛马使唤。
别的孩子打猪草一天挣三个工分,林雨柔出工的时候要背着粪去,再割了猪草背回来,要是哪天挣不够六个工分,不仅没有晚饭吃,还要挨打。
队长规定十二岁以后的小孩不能干整工分的活,她是年尾生的,十一岁那会儿翻了年就被塞进去。
白天下地干集体活,晚上就干自留地的。
因为她骨相长得好个子高,那个混蛋早早在人前说,只要给两百块钱,不管是人是狗他都同意嫁。他甚至在家里遗憾的说过:“这政府真是多管闲事,咋就不让开窑子了,不然咋家这现成的摇钱树,家里开个门子得挣多少钱回来。”
她因为太能干,总被其他父母当成筏子来指责自家孩子,那些恨她的孩子便给她取外号:狗媳妇。
村里的老光棍小流氓当面对着她吹口哨,背后就对她指指点点,她去哪里都得拿着镰刀。
周德坤嘴里人家活不下去的日子,她十几岁就在过了。
周家给的彩礼钱被赌完了,她那个弟弟到了娶媳妇的时候,那对比吸血鬼都恐怖的父母和弟弟一旦得知她被退婚,第一时间就会把她绑回去卖给其他人。
如果她是在村里被退婚,跑又跑不掉,反抗又反抗不了,那她真的无路可走了。
但是这回老天爷眷顾了她,她来了鹏城,在这里,那对吸血鬼爹娘既不能绑走她卖了,也不能用孝道来压她。
那她还怕什么,她有手有脚,连死都不怕,她就不信不能给自己挣出一个家。
王宝珍多了十几年的记忆,很多小事记不清楚,但是在林雨柔眼里,她们是小学同学,又做了三年亲戚,逢年过节会走动,收种粮食的时候妈也会带她和弟妹去给宝珍家帮忙,关系处得不错。
她也不求别的,只要和村里人一样,在宝珍工地上求个工作就好了。正好德芳也在那里,以后她买了东西给妈也能让德芳带回去。
妈对她好,她早在心里把她当成了亲妈,周德坤这个男人她可以不要,但是不管到了任何时候,只要妈愿意,她都乐意当她的亲闺女。
除了心里的隐隐作痛的情伤,她没有什么好怕的,但如她这样出身的人,是没有资格沉湎在痛哭之中的。和她那些年艰难求生比起来,这点伤痛又算什么呢?
周德坤的部队在鹏城蛇山附近,离宝珍那有六十多公里,林雨柔来的时候就记住了路,她坐着公共汽车到了汽车站附近的下车,穿过小广场要去坐大巴车。
“唉,姑娘你小心。”
耳边响起呼喊,一只手伸过来拉住林雨柔,毫无防备的她随着力道倒向拉她的那人,接着便看见一道身影像风一样疾驰而去。
“赶着投胎啊!都不看人!”
旁边传来其他人咒骂的声音。
林雨柔后怕又感激,若不是被拉住,她定人会被这人撞倒在地。
正想回头感谢的林雨柔被眼前的场景吓得慌了神,拉她的是位孕妇,看那大肚子得有七八个月,此刻她跌坐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肚子,嘴巴溢出□□。
“哎哟,我这肚子好痛,怕是动胎气了。”
“对不起对不起,您要不是为了帮我也不会摔跤,我送您去医院吧。”
林雨柔没想到遇到这样的事,她身上只有50块钱,其中二十是她攒下的,还有二十是出发之前妈给她的。另外十块是从鹏城过来的时候,周家一双弟妹给她的。
也不知道这50块钱够不够赔偿给这位大姐,早知道昨天晚上周德坤说要给她钱,她就接着了。
“不怪你,是我自己要拉你的,小姑娘,我身子重肚子疼,走不到医院。我家就在对面巷子里,你先扶我回去,让我男人找板车拉我过去。”
大姐这么通情达理,林雨柔还有什么好说的,连忙扶起人让这孕妇大半个身子倚在她身上朝前走,若不是考虑到孕妇肚子太大怕压迫到孩子,林雨柔都想直接把人背过去了。
“大姐,我力气大扶得住你,你尽量靠在我身上别用力,注意给我指路就成。”
林雨柔跟着那大嫂七万八绕的进了巷子深处一座小院子里,屋里的男人见状忙问怎么回事,听说动了胎气连忙就去收拾车子。
大姐的公公热情的递了一瓢水过来:“闺女,家里没有杯子,这瓢我洗干净才用的,你不要嫌弃。”
林雨柔以前常年被人嫌弃,明白个中滋味,生怕老人家多心,连忙接过来。
“谢谢伯伯,我正好渴了。”
农村人的喜好厌恶向来挂在脸上,哪怕是装的,也看得出端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不知道有些犯罪分子编故事的能力和演戏的技术比拍电影的人都好。
等头晕反应过来自己遇上坏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昏迷前她看到那个孕妇满脸得意的问:“今天运气真不错,开张就碰见这样靓的货色,加上屋里几个,干完这一笔,咱儿子又能多套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