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我们都知道相柳爱上了那个女人。她叫西陵玖瑶,是当今大荒统治者的妹妹,高辛前任大王姬,也是清水镇上陪相柳看海的小医师玟小六。

    当我得知那个邋遢的中年男人居然是个女人,还是高辛大王姬的时,我都快要疯了。

    认识阿水几百年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她那么抑郁。

    我说:“没事,我刚仔细瞧了,那个叫玟小六的变成女孩以后远不如你好看。”

    其实我想说,等你修成人形了,相柳看见你的模样一定会喜欢你的。

    这话我没护短。

    阿水还是离戎天水时,虽说中原六氏中没一个男子敢娶他,但他们绝对打心眼里承认阿水是全大荒最美丽的姑娘。

    她艳丽得像是漫山的罂粟花。

    只是靠近会要人命!

    风轻轻的拂在阿水的羽毛上,它头顶的金冠在风中威武得抖动。

    她望着相柳,准备来说是防风邶。

    她望着防风邶和高辛大王姬一前一后进了歌坊,眼神不自禁得红了起来。

    “你别哭啊。”

    我急了。

    我恨自己没有实体!

    “你别哭了,我陪你去抓东西吃。”

    我尽量哄着。

    可是她不理我,她不管不顾的站在屋檐上盯着防风邶消失的方向,不管不顾的任由眼泪砸下,每落下一颗就化作一颗金豆子。

    不会儿她的脚下就堆了小小一堆金子,有几颗顺着屋檐滚落到屋下的商贩那里。

    那商贩也挺鸡贼,天上掉金子这种好事,他完全没打算分享。

    这是我第二次亲眼看见阿水哭。

    第一次是在神庙,她的弟弟死了。

    再后来她被人拆骨扒皮时也没哭过,这件事相柳不知道,她只告诉过我。

    这么看来,我们还是有挺多共同的秘密的。

    我想她一定是很爱相柳吧,所以才哭得这么伤心。

    她从不肯承认她爱相柳这件事,我也不好拆穿她,毕竟是个姑娘。

    我像过去俩百多年里一样,默默的站在她的身侧陪着她。

    渐渐的她就不哭了,只是眼睛还一直盯着那个方向,模样怪可怜的。

    我搞不明白她,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为什么要藏着掖着,白白让自己那么难受。

    许久.....

    我听见身旁响起一阵“咕咕咕”的声音,我往身侧望去,发现阿水正低头捡脚下的金豆子。

    一颗接一颗,捡得极其认真,生怕一不小心金豆子又进入那个商贩的口袋了。

    其实在辰荣义军很多次缺金少粮的时候,她经常偷偷摸摸躲到林子里,她不让我跟着。

    次日,相柳的营帐中总会多一大包金豆子。

    “你这个妖怪真的很烦,你没看到咱们又缺钱了吗?防风邶这么一花,手头就更紧了,我好不容易酝酿出一点点情绪,你在我耳边一直叨叨叨....叨叨叨....干什么?”

    白羽金冠雕化成普通小鸟一般大小后,身子圆滚滚的,她皱着眉一脸烦躁,丝毫没有了方才悲痛的模样。

    她捡完豆子,恶狠狠的盯着屋檐下的那个商贩,就这样一直恶狠狠的盯着,恶狠狠的盯着......

    满脸写着“把我的金豆子交出来”。

    有时候我觉得它就一直做一只白羽金冠雕挺好的,最起码有时候还能流露出普通人的神态。

    离戎天水会上前直接将人一鞭子将人打死,这是我在神堂里听人说的。

    说曾经有个人不小心碰了她一下,她一脚将人踹飞,一鞭子给人打死了。

    她的鞭子淬满了毒,渗入人体之后,那人顷刻间就化作了一摊毒水,死状极其惨烈,周围的青石板像是被烈火灼烧了一般。

    后来我打趣她:“你鞭子上淬的毒不会取自相柳吧?”

    她仰卧在相柳营帐的地毯上,一只脚抖阿抖回答:“是啊、是啊。”

    语气很不正经的。

    要是有手我真想一巴掌拍过去,她鞭杀人的事情发生在600多年前,我和她“初遇相柳”是200多年前的一个夜里,防风邶总不可能对着离戎氏下一任族长自爆身份吧?

    毒药取自相柳又何从说起?

    她真是什么茬都接,油嘴滑舌。

    我望望防风邶消失的那个门口,又望望阿水,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他们挺像的。

    相柳是一个人,防风邶又是另外一个人。

    毛球是一个人,离戎天水又是另外一个人。

    都挺精分。

    我分不清阿水方才是真伤心还是假难过,她总是这样,好话反着说,坏话又正着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让人难以捉摸。

    就像这相柳,明明一大早就坐在涂山氏的车马行附近等着那位大王姬出现,见到人时又说自己只是闲来无聊,大妖的心思都是这么难猜的么?

    阿水捡完了金豆子,她像个大爷一样瘫倒在屋檐一角的瓦块上面,吹着口哨看着月亮,风很轻很轻很轻.....

    我笑眯眯也跟着一起看月亮。

    她突然对我说:“等我恢复人形以后,给你画副画像吧。”

    离戎氏神堂里供奉的那些妖怪们没有一个知道自己从哪里来,醒来就只是一副虚无的灵体。

    神堂下一打扫的小厮问我:“喂、你长什么样,或者你想长什么样?我帮你画下来。”

    我说我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他朝我身旁挂着的十几副图像努嘴,画像里有长得青面獠牙的,有玉树临风的,还有小石子模样的,八只手,十双眼睛的.......

    “你就跟他们一样随便说个样子吧,到了这你们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找回自己原来的样子了,说出来,我帮你像他们一样挂起来,也算是有了身份和名字,有一天你们死了,我再帮你们立个碑。”

    身份?

    名字?

    我疑惑的看着他。

    沉思片刻,我回答:“我不需要塑造一副假的面孔。”

    那小厮穿着素净的衣服,披散着头发,像是很多年没有梳洗过头发了,他的手脚被玄铁栓着,那玄铁发着淡淡的蓝光,一看就是被高深的术法下了什么禁锢之术。

    他听见我说的话,眼睛一亮,温和笑道:“那好吧。”

    接着我就看见举起手中的空白画轴,笑嘻嘻的说:“你刚来,多少还留有一点点法力吧?烦劳你自己挂一下。”

    他拱了拱手,示意我用法力挂画轴,这时我才注意到宽大的袖子里藏着的那双手臂下根本就没有手掌,他的手掌被人从手腕处截肢了。

    我呆住了。

    见我久久没吱声,他又笑了笑:“怎么了,不愿意?”

    “行吧!”

    说完,他打算去搬桌椅垫脚。

    一阵风吹过,画轴像是被丝线牵引一般直直的挂在了神堂之上。

    “果然,这样就看着舒服多了。”

    “谢谢你啊,新来的。”

    那小厮长得极其清隽,脸上脏脏的,笑起来像一朵沾了泥的山茶花。

    他托着重重的脚链推门出去时,朝我比了一个嘘的动作:“对了,请不要告诉别人我会说话。”

    门嘎吱关上了,神堂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后来我才知道这小厮对外装自己哑,装作口不能言,手不能写。

    我推测了一下,大概是神堂需要有人打扫,离戎氏又怕泄露了秘密,为了保密起见就斩了这小厮的手,毒哑了他的喉咙,还拿玄铁锁住了他的法力。

    小厮瞧着挺机灵的,应该是想办法保住了自己的嗓子。

    可是既然要装哑巴,为何不装到底?

    为何要在我们面前要暴露?

    这件事我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没几天就到了百年献祭的日子,族长和那几位长老又带着一批人进入了神堂。

    “我说画中仙,你怎么没给你新来的小伙伴画脸啊?”

    一个大肚子的长老一进门就瞧见了我的画像是一片空白。

    阴森黑暗的屋子里响起一道低沉老迈的声音:“无相即是有相,假亦是空,空亦是假。”

    “哦~既如此,为何你自己的画上有脸?”胖长老又问。

    “那是因为老朽着相了。着既是痴,痴则生怨,怨则生苦.......”

    那一天画中仙故意和那位胖长老绕来绕去绕了老半天,绕到没有人再想关心一副画像的问题。

    原来每有妖怪的“画像”挂上灵堂,这位自称画中仙的老妖就会站出来说画像是他画的。

    至于其他的妖怪为何不捅破他的谎言,全因那名小厮是我们了解外界的唯一通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小厮是我们这一屋子妖怪的寄托。

    这间屋子做为禁地,除了献祭的日子,平时除了那名小厮就没有其他人来了,他每次来都会给我们带来外面的世界。

    没有一个人希望他死,自然也不会说出他没有哑的事情。

    他会跟我们说离戎家哪位长老最怕老婆,哪位长老暗地里不举,哪位长老和哪位长老的妾室偷偷搞在了一起被抓了现行。

    还有这间屋子外的合欢树前几日又开花了美得不得了,张厨子家的小狗生了十三包胎。

    轩辕大王姬好像在搞三角恋,西街王二家的媳妇昨天夜里娶亲了。

    花是五颜六色的,但是没有黑色的。

    云是白色的,但有时候也是粉色的。

    鸟因为长了翅膀可以飞翔,但不是所有长了翅膀的家伙都可以飞,比如鱼就不行,它只能活在水里,一到陆地就死了。

    讲得兴致勃勃的时候,那个青面獠牙画像下的家伙也会好奇的追问:“鱼,是什么样子的?”

    小厮听了会给我们画出来。

    他没有手,但是他有脚啊,他的那双脚夹着笔端,三俩下就把鱼的样子画出来了。

    就这样,我们知道了外界很多很多事情,在漫无天日的黑暗牢笼里渐渐生出了一点希望来。

    我想去看大海,看他口中海天一色的景象,看十五高挂的月亮,只要天地间有那样美的景色,就感觉生命就还挺可贵的。

    我见阿水说给我画像说的一脸认真,忍不住笑了:“你不是说等你快要死了就把自己献祭给我吗?你都死了怎么给我画像,你不死我又怎么靠你恢复实体,你又怎能知道我长什么样子呢?”

    阿水听到后,一翅膀朝声源处扇过来:“你不破坏气氛会死是吗?想要我献祭你再等个千万年吧。”

    我没有实体,非风非雾非雨,任她扇过百八十遍的,我依旧笑眯眯的处在那里。

    没有实体,就一直这样,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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