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锦囊之内空空荡荡,唯有一张字条被安静地搁置在内。

    颜清月伸手一探,食指和中指夹出一张字条。

    打开对折的字条,上面依旧是熟悉的笔迹:

    无论打开锦囊的人是谁,请帮我从清风信行取一封信,并将信在第二日太阳未升起之前,将信送给住在齐府上的盲眼乐师——颜清月。信就放在清风行的蟾蜍身上。只要将锦囊中的金粒放在蟾蜍的舌头上,蟾蜍就会自动吐出一封油纸包裹的信。请务必要用锦囊中的金粒,不要用其他物件替代。这是第一件事情。

    第二件事,我在雪花镖局寄存了一个包裹,大当家知道包裹在那里。请雪花镖局将这个包裹作为一趟镖送到梁国,切忌在路上不要拆开。

    最后一件事,说服颜清月押送这趟镖去梁国并让其担任这趟镖的护卫,记住,护卫只能是颜清月。押镖的时间,就定在去见颜清月的七日后。

    将字条反复看了几遍,颜清月觉得这字条中的一些东西值得她细品。

    从最后一件事开始推敲,上面写到:押镖的护卫只能是自己。但是,第二条又提到让雪花镖局将这个包裹作为一趟镖送到梁国。若只从字面意思理解,便是雪花镖局和自己一道前往梁国。

    但是,凡事都不能绕开常识。要知道,镖局本身就具有护送东西的职责,也就是说在通常情况下,镖局便是押镖的护卫。

    然而,根据字条上规定的第三件事,护卫只能是颜清月。那门,雪花镖局的人又在这趟镖中充当什么?或者说,雪花镖局在这趟镖中的作用是什么?

    莫不是,镖局的人在去往梁国的路上只是单纯地充当马夫?

    想到这里,颜清月自己都笑了。

    让镖局的人当马夫,还不如靠她自己两条腿来得快。而对于这一点,熟悉自己的白星寻必然不会考虑不到。

    既然如此,那么疑点就来了。镖局在这趟镖里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

    “可以把这只锦囊和这张字条给我吗?”颜清月朝郑元武轻声询问。

    “这个不行,大当家说了,这是恩人的东西,必须得拿在我们自己手里。”

    郑元武一反常态,不容反驳地拒绝了颜清月的请求。

    颜清月的语气带着微不可察的失落:“那好吧。”

    兴许是觉得自己刚刚的语气有些强硬,郑元武的语调微微放轻:“抱歉颜姑娘,我出门前大当家对我千叮万嘱,唯独这个锦囊和里面的字条无论如何也不能交给别人。”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虽是这么说着,但颜清月并未有归还的动作。她依旧用手指压着桌面上的字条,这个充满占有欲的动作无意让郑元武眼前一黑。

    良久,颜清月才将字条放进锦囊,并贴心地将锦囊两则的绳子系好,才将这只黑色的锦囊放在郑元武手中。

    眼瞧着锦囊被真真切切地回到自己手中,郑元武终于松了一口气。

    虽然一切并不是那么顺利,但是已经达成目的的郑元武感觉自己又行了。

    “颜姑娘,”郑元武又道,“我知道让你去押镖确实过于突兀,但是我们绝对不会亏待你。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你尽管提出你想要的东西,我们尽一切可能满足你。”

    颜清月思忖片刻,说道:“那便给我一颗金粒作为我押镖的费用吧。”

    “只要一颗金粒吗?”郑元武有些怔愣,显然不敢相信。

    平日里,镖局走上像去梁国的这么一趟镖,一次便能吃上大半年。雪花镖局若不是为了报恩,自然不会做这笔亏本的买卖。更何况现在的梁国,并不是什么好去处,一路上谁也不知道会遇见什么。

    而郑元武认为,颜清月不管是去拉二胡做乐师也好,还是去押镖当护卫也好,一开始最质朴的愿望,总归是为了填饱肚子,等填饱肚子再有更高的物质追求也是人之常情,而这一切都离不开一个东西——钱。

    正因如此,郑元武觉得颜清月就更应该借此机会狠狠宰上一笔。

    似乎看出郑元武在想什么,颜清月格外认真道:“我只要一颗金粒。”

    郑元武嘴皮上下一贴,正准备开劝。无他,他的良心告诉自己,一颗金粒的报酬实在太对不住颜清月了。一颗金粒的工钱走一趟镖,简直是像极了话本子里黑心肝的地主,完全是把人当作畜生使唤。

    “若是郑镖头不答应,那这趟镖,我便不接了。”颜清月冷冷道。

    颜清月是认真的!

    郑元武心中一惊,劝说的话还未出口便转了个弯:“既然颜姑娘执意如此,那郑某也不便再多言了。”

    郑元武的处事准则之一:大丈夫在世,能屈能伸!

    说罢,郑元武当即站起朝颜清月抱拳:“七日之后,今日之时,我带一颗金粒交予颜姑娘。那时,我们直接上路,还请颜姑娘收拾好行囊后莫要忘了时辰。”

    “好。”颜清月同样站起。

    郑元武又道:“颜姑娘,那今日我便先告辞了。”

    颜清月客气道:“我送你。”

    在齐府一处不起眼的小门周围,唯有层层叠叠的枯枝败叶堆起。此处的小门已经多年不用了,而齐府的人也很少在此处逗留,故而实在冷清得紧。

    然而,小门生锈的铁锁却在今日落下。

    一位小厮将手揣到袖子里保暖,任劳任怨地在小门旁看守。

    小门外,则停着一辆轿子。

    暗色的帷幕从轿子的周围垂落,让人看不清内里的模样,只是会让人觉得有些不吉利。

    但如果细细观察,则会发现这轿子的做工并不精细,更会给人一种差不多就那么回事的敷衍之感,甚至会让人怀疑这轿子到底能否载得动一位成人。

    瞧瞧那晃晃悠悠的榫接口,还有那裂了条缝的轿杆,简直让人忍不住怀疑上去一坐,这轿子底儿说不定就穿了。

    交谈的人声由远及近,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掌猛地将这扇几乎被遗忘的小门推开。

    “颜姑娘,不必再送了。”郑元武撑着这扇老旧的小门道。

    颜清月停住脚步,轻笑道:“你且去吧。”

    郑元武朝颜清月颔首,大步离去。

    因郑元武的离开,无人支撑的老旧小门自动合起,却只留下了一道细细的门缝。

    一个小拇指尖恰好卡在门缝中,双眼缠着黑稠的女子定定地对着那道门缝。

    “走了兄弟们,回镖局去!”郑元武大喝一声,振臂而呼。

    一时间,不知从什么角落钻出了四个人。这四个人皆是一身黑衣,且均穿着一身利落的短打。

    四人虽未交谈一句,却凭借着惊人的默契,一把将轿子扛了起来。

    郑元武一掀轿子的幕帘,一步跨入那看着并不是很靠谱的轿子内。

    然而,轿子并未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反而稳稳当当接住了一个成年壮汉。而那一拳能打死一头牛的壮汉进了轿子,就好像进了那无底洞,再没有一点儿动静儿。

    蓦地,那抬轿子的四人动了。一人抬起左腿,另外三人便齐齐抬起左腿;一人踏出右脚,另外三人便齐齐踏出右脚。老实说,就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也难以见得会有如此默契。

    也不知道是这四人中谁先转了个弯,轿子也跟着转了个弯。

    四人抬着轿子,朝着一处拐角而去。

    当今日的第一缕晨光落在那幽僻的转角处时,轿子便再也不见一丝踪影。

    颜清月将卡在门缝的指甲收回,神色平静。

    “关上门吧。”她转过身,对刚刚站在身后当木桩的小厮道。

    接着,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回去的路上,颜清月特意路过王嫣然所在的练武场,并且非常自然地经过。

    “喂!”王嫣然朝颜清月喊了一声,然后从远处风风火火地跑来。

    一身劲装的女子轻轻喘息,鼻尖是一层细细的薄汗。她一手持着红缨枪,显然刚刚还在努力地练武。

    颜清月便是欣赏王嫣然的这一点。虽然王嫣然天资愚钝、性格也不讨喜,但胜在坚持不懈、一往无前。

    颜清月停住脚步,等着王嫣然顺好气。

    “咋样啊,你见到那雪花镖局的人了没?”王嫣然一手持枪一手插腰,大大咧咧地问道。

    “见到了,多谢。”

    “你确实该谢我,”王嫣然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要不是本小姐今日心有所感到处巡察,谁知道齐府几乎废弃的小门有人在叫门,而且那鬼地方都多久没人住了……“

    朝颜清月抱怨了一阵儿,王嫣然话音一转拉了拉颜清月的袖子问道:“跟我说说你和雪花镖局的人谈了什么呗!刚刚本姑娘磨了那汉子好久,那汉子的嘴就跟拒了嘴儿的葫芦,支支吾吾的,一个字儿都不愿意透露,真小气,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确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我看我也没必要说了。”颜清月声音带笑,说着就要走。

    “诶诶诶!”感觉有戏的王嫣然一把扯住颜清月,“可是我让下人把门打开,这郑镖头才有机会见你的。你可不能得了我的好处就卖乖啊!”

    “既然如此,告诉你也无妨。”颜清月道。

    “快说快说。”王嫣然催促道。

    “镖局有东西要运到梁国,受故人之托,我就是去押个镖当个护卫。”颜清月轻描淡写道。

    “你刚想决定去梁国就有人来找,是不是有点太巧了?”王嫣然皱了皱眉,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颜清月双手背在身后,仰起头对天感叹道:“大概,这就是天意吧……”

    王嫣然:“……”

    王嫣然嘴角一抽,痛心疾首道:“颜清月,你可是长点心吧。”

    “我心里自是有数,你不必多虑。”颜清月微微一笑。

    不知为何,听见颜清月这么说,王嫣然整颗心便平静下来。

    “对了,我准备去煮粥,你要喝点吗?”颜清月开启另一个话题,她顿了顿才继续道,“就当是我给你的谢礼。”

    “好啊!”王嫣然心里美滋滋的,颜清月的便宜只要能占一点儿,四舍五入就是一个亿,这便宜可占大了!

    “那你先接着练功吧,我去借个厨房,我煮好就叫下人给你端上一碗。”

    “成!”

    ……

    白狐醒来时,一张脸直接怼入他的眼中。

    白狐:一觉醒来,倒也不必这么刺激。

    “你醒了?”双眼缠着黑稠的女子一手撑在床榻上,身子弯曲,从旁看来是非常暧昧的姿势。

    如此近的距离,白狐避无可避,只能不自然地别开脸:“嗯……”

    颜清月若无其事地离开床榻:“给你煮了粥,喝点吧。”

    白狐顺着颜清月手指的方向,瞧见支起的一个小桌。小桌正中央,架着的通身漆黑石锅,石锅下面是燃烧的煤炭。而石锅的右侧,则是一只装着汤匙的空碗。

    白狐从床上下来,坐到小桌旁,伸手揭开石锅上黑色的盖子。一股浓郁的米香争先恐后的涌出,他不禁喉头微动。

    “都是你的,吃吧。”颜清月随手捞了个凳子,同白狐一道在小桌旁坐下。

    白狐伸出右手,食指往上微微一挑,粥便腾空从石锅涌入碗里,刚好盛了一碗。

    没有犹豫,他挖了一勺粥放入口中。

    他眼前一亮。

    明明粥中只有煮烂的白米和星星点点的葱末,但粥到嘴中的味道除了米香,还有恰到好处的咸味儿,以及绵长的鲜美之感。

    很快,一石锅的粥都被白狐解决完了。

    白狐从袖中拿出一叠方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动人的双眸满足的眯起。

    “我有一位故友,也喜欢喝我煮的粥。”颜清月的声音从他身旁响起。

    白狐眼神微动,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颜清月说着。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颜清月轻叹一声,并没有继续提及往事的意思。

    “你我认识这么长时间了,还不知道如何称呼?”颜清月话题一转,缠着黑绸的双眼对向白狐。

    “我叫……”白狐一愣。

    我叫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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