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
    大船停了下来，一瞬间几十条飞索直勾在船边。
    一大群穿着短打皮袄的汉子，敏捷麻利地操着各种大刀、鱼叉凶猛地直蹿上了船。
    与明兰若船上的众人形成了对峙。
    “日他仙人板板！都不准动，哪个乱动，老子要你们的脑壳！”
    那些汉子操着蜀地的话大吼。
    明兰若看着他们的人还在往上爬，眯了眯眼，先与陈宁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如果对方为了求财，就给钱消灾。”
    他们并不缺钱，如今一路潜行，没有必要就不大动干戈！
    陈宁会意，立刻吩咐身边的侍卫去准备东西。
    明兰若又低声吩咐春和：“让人把小希藏好。”
    她带着孩子出行逃亡，已经是天下皆知，如果看到船上有孩子，太容易暴露。
    即使面对的是水匪，不是官兵，她也必须谨慎！
    春和小声道：“少爷，楚公子已经第一时间将小小少爷藏到舱房的夹层密室了。”
    明兰若略放心。
    虽然小白看起来是个孩子心性，可其实心机深沉，权力倾轧斗争里出来的，都是极聪明的人物。
    看在自己和蛊神的面子上，他怎么都会护好小希。
    那些汉子奔上来，为首是个虬须大汉，豹眼微凸，他环顾四周，厉声喝道：“谁是条船的主人！”
    戴着斗笠的陈宁带着一个端着茶杯、茶壶的侍卫，径自走了出来。
    陈宁揭开斗笠，拿起侍卫递过来的茶杯。
    然后他食指、中指夹着空的茶杯朝着那些汉子比了个结印一样的特殊手势，沉稳道——
    “江湖规矩，请这位堂上的爷儿报个蔓儿！”
    那虬须大汉一看陈宁的姿势，顿时眼里凶光淡了点，他打量了下陈宁：“好嘛，还是个晓得江湖规矩地，也是跑江湖地！”
    黑道江湖各大帮派为了方便认识同道中人免起冲突，都有黑话和特殊的手势。
    从南方到北方，都有共通之处。
    虬须大汉先双手交握，十指交叉朝着陈宁也比了上香的姿势，又松手向下一摊掌心：“上山拜天老爷儿，向下拜河神，十八蔓走四十九道湾湾，湾湾老子说了算！”
    陈宁瞬间明白了，所谓的“蔓”指代的就是哪家黑道帮派。
    南北黑道，为了认出道上混的同行，避免误会，有一套通用的黑话。
    对上黑话了，才好方便交流。
    面前这位这话是说——
    他们是蜀地十八水寨，江陵一带四十九道河湾都归他们收保护费，归他们管！
    明兰若虽然不明白江湖黑话，却也大概知道这群人怕就是这江上出名的水匪地头蛇！
    陈宁俊颜微沉，忽然手肘一抬击上侍卫手里的茶盘子，整个茶壶和杯子都飞起来。
    他单手利落漂亮地一抄，接过侍卫托盘，旋身一横。
    茶壶和一对儿茶杯稳稳当当地落在他手里的托盘上。
    原本空空的茶杯里，此刻竟都是满满的茶水，还一滴都没有洒出去。
    陈宁这一手干净利落地震慑住了一群上来水匪。
    没有深厚的功力，如何做得这一点！
    “走河拜河神，走镖商道拜关老爷，海宁第一蔓少主陈宁，见过十八寨大当家！”
    陈宁将茶托递给那水匪头子淡淡地道。
    那水匪头子一听，脸色微变：“江浙血云堡陈少主？”
    血云堡二十年前发迹于江浙行省的海宁，亦正亦邪，什么都干。
    上到行商走镖，下到杀人越货，却叫人抓不到把柄，发展成盘踞江浙行省第一大帮派。
    对外自称海宁第一商行，血云商行，当地官府也奈何他们不得，甚至据说沦为他们的保护伞。
    陈宁微微一笑：“正是在下，不知十八寨大当家怎么称呼？”
    那虬须大汉见状，神色一整，粗声粗气地抱拳：“既然都是道上混的，陈少主叫我一声黑子就成。”
    没有必要的话，黑道里的人都不愿意互相招惹对方，尤其对方也是一地强龙。
    “原来是黑大当家，以前底下人跟我提过您是个爽快人。”陈宁淡淡地一笑，示意人送上来两大托盘的银子。
    “我们今日押镖路过巴山蜀水，还望多多关照。”
    强龙不压地头蛇，也是黑道上的规矩。
    景明有些好奇地看着陈宁宽阔高大的背影。
    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陈宁，这个男人竟还有这样爽朗江湖气的一面。
    一点不像平日又闷骚又别扭又有点小阴险的样子。
    她喜欢这个调调的陈宁。
    可惜，她得不到他了。
    景明想想，又有点郁闷。
    她低头踢了下脚下的小石头，闷闷地想——
    算了，什么都想要的人，会什么都得不到，她握紧自己有的东西，就很好。
    而这头明兰若见陈宁和那蜀地十八水寨的黑子寨主也算相谈甚欢，心中略略松了口气。
    如果混黑道的水匪，愿意收钱，那就一切都好说了……
    “不，既然是陈少主路过，这钱我黑子不能收，毕竟我们拦船也是例行公事。”虬须大汉却粗眉毛一扬，摆手道。
    明兰若一听，就觉得不对劲——什么叫例行公事？
    陈宁立刻不动声色地问：“黑大当家，例行什么公事？”
    “自然是例行搜查船只上可有朝廷钦犯的公事。”
    此时，一条中等的船只里竟陆续走出十几个官兵，然后顺着舷梯木板，上了明兰若他们的大船。
    这一幕，看得也算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陈宁都愣了。
    毕竟，从官贼势不两立，可谁见过官兵大剌剌地从水匪的船上走下来。
    为首那个一身装扮，竟明显是个年约四十，官职不低的游击将军！
    这年头，竟有水匪帮着朝廷抓钦犯的？
    那叫黑子的十八寨寨主脸上的肌肉跳了跳，似也觉得尴尬——
    “那什么……咱们虽然是混绿林的绿林好汉，但朝廷既然招安了，又给了许多银子安置兄弟们，所以……咳咳。”
    这话说出来，一起杀上船来的水匪们也都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
    明兰若这边一船的人都沉默了：“……”
    黑大当家的话，翻译成人话就是——朝廷给的钱太多了，我们不想混黑道了。
    那黑大当家干笑一声，向那官兵为首的将军抱拳：“叶将军！这是血云商行的陈少主。”
    他又向陈宁介绍：“这是咱们巴陵郡守备军的游击将军——叶大人。”
    陈宁看着那游击将军，正对上他细长眼里的阴冷寒光。
    他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叶将军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忽然笑了——
    “听说逃跑的明妃娘娘身边有个侍卫长脚陈宁，不知道陈少主可见过这画里的人啊？”
    说着，那叶将军拿出一副卷轴一抖，里面瞬间出现了明兰若的画像，而且还是——男装！
    画得惟妙惟肖，明兰若见状，危险地眯起眼。
    那画像到底是谁画的，竟比以前见到的通缉画像与自己更相似，几乎一模一样！
    此时，那叶将军的目光忽然落在不远处的明兰若身上，又笑道——
    “我刚才就一直在船上观察，发现不远处这位小兄弟，生得跟画像里的明妃娘娘一模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