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卧房门侧榕树下,姜如雪率先让明月走在前将卧房的烛火烧起。
两人进入卧房当中,烛火燃起,姜如雪屏退了明月。
在卧房门关上时,姜如雪再次细心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她拧眉端凝着他。
她仍旧刚才谢衍行情急之下对她说出的话。
“呵,囡囡这是舍不得了?”
这一句话让她如梦初醒,原来她们彼此之间的隔阂没有因那日她勇敢奔赴主动诉说而闭合,只是在他对她的包容下,暂时被她抛之脑后。
“谢衍行,我是爱你的!”姜如雪满脸心痛。
她想要在谢衍行的脸上寻他真正的神情,为了看得更清楚,她退却几步,远离男人。
谢衍行如今早已在自己的仕途中有了造诣,不必再像她们刚见面时穿得那般旧日衣裳。
他姿态仪表不凡,一身墨黑玄色大氅披下,衬得他越发高大。
谢衍行满身的贵气彰显,可却渐失了他还未忆起前世时的意气风发,
她清楚,谢衍行一旦遇见他和谢衡远相对立的场景中,他永远都会下意识认为她是站在谢衡远身边的。
因为前世的她就是这样做,他没有看见她的懊悔,也没有看见她为了赎罪,为了报仇,就算身死当场也要谢衡远带下去陪他的决心。
她想要控诉他看不清她心中的爱人究竟是谁,也想要告诉她,前世他死后她的痛楚。
话又要开口,姜如雪现在满眼却是带着心疼。
清脆却又凄楚的声音入耳,谢衍行下意识忽视,大掌捂住她的小嘴。
他不愿再听面前女人的甜言蜜语,他怕,怕再次陷下去。
他的力气太大,导致于姜如雪只能紧紧地盯着他那张清冷的脸颊。
她莫名觉得颓败,颓败到她不能言。
她想要和她大发脾气一场,控诉他的多疑。
可谢衍行现在的这种状态完全是因为她才会变成这样的,她明白那个前世意气风发的少年轻易不能回来了。
姜如雪眸中有着泪光,晶莹的泪珠一滴一滴掉落于面颊里再掉落于地。
她怜惜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突然失了声,一言不发。
只等着男人眸中出现心疼,他松开捂住她小嘴的大掌,用另一掌的拇指擦去她眸中泪。
“囡囡不哭。”他的声音低沉,让人听见似喘不过气来。
姜如雪注视着眼前本该要她安抚却因她落泪反而让他心疼,先她一步安抚于她的男人,姜如雪突然笑了。
既然这样细水长流的解释他不会去信,那么她这次对他不妨暴烈些。
她将男人的手甩开,退后几步,用着一种几近悲哀的神情端凝着他,“谢衍行,你不信我!”
她失神得将自己的一切暴露,想要尽可能去安抚他那焦躁不安的内心。
谢衍行在见姜如雪往他身前退却几步的动作阴沉下了脸,听她此话绝望地闭眼。
因着此话,男人手中的青筋渐暴起,在嫉妒的压制下再次睁开。
她这次又要将一切残忍地摆在他面前,如此他不再想装下去了。
昏暗的烛光下,他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如同鬼魅般猩红,怒极反笑,“姜如雪,你不必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在我面前欺我,你若爱的一直都是我,前世又怎么会骗我如此!”
姜如雪不可置信地瞧着他,想要往前走握住男人的手,下一刻却被他毫不留情甩出。
她耸拉着脑袋,无话可说。
她抬头,又似乎想要辩解着什么,话到嘴中只剩下轻飘然一句,“可今世我是真的爱你。”
诚如她所说,前世他对谢衍行有的只是愧疚之情,可今世不一样,夜会家祠、马上亲吻、为他出头、哪一桩哪一件不能说明她今世爱着他?
谢衍行紧压薄唇,粗声喘气,“姜如雪,我从来都没有信过你!”
他连名带姓,试图在提醒自己。
“前世你曾同我说,你不会那样傻。你说你若真的是谢衡远身边人,有朝一日我和谢衡远实力旗鼓相当、两人拼得不分上下时,你定会一纸书信,向我忏悔,以免战局颠倒,日后在我受苦,以此来蒙蔽我的视听!”
谢衍行这一句话说得撕心裂肺,双瞳中罕见有泪水流下,一点一点,刺痛姜如雪的心脏。
她想要抬手抚去他的泪水,却发现她们之间相隔了很远。
终归是她前世造的孽,谢衍行一日没有亲眼看见她前世在他死后做何,他永远也不会信她真的忏悔。
她放下抬起的手,“前世我为了赎罪,用一杯毒药和我这一条人命为你报了仇。”
谢衍行染着水光的眸子痛心看着眼前的女人,到了此刻,她依旧骗他得这样过份。
“就算是真,你这番话,始终让我认为你待我轻描淡写。就算前世你为我报仇又如何,我还能回去吗?”
他不相信,就算是真,他也会再怨她待他不当一回事,只匆匆一场赎罪就见自己身上所有罪责撇清。
可明明,她知道,前世的他也依旧爱她如命。她忘了这个,忘了他会因她为赎罪搭上她自己一条性命的行为感到痛楚。
沉冷的声音入耳,姜如雪只余一句,“我是真的爱你!”
除了这话,她不知道应该还要说什么了。
说罢,见着男人意料之中仍然不愿信的神情,她忽觉一身无力,倒不是因着肚子有恙,而是因着她心理承受不及。
她站直的身子蹲下,蜷缩着自己,以一种绝对隔绝外界的姿态将脸埋在膝盖,脆弱如同被风一吹就倒的柳叶。
她不知道该如何与他交谈了,她只知她现在说什么谢衍行都不再可能信她了。
泪水再次汹涌掉下,烛台上断了半截的烛光忽明忽暗。
待到时间久了,夜深人静,她蹲的腿已麻,正要抬头,猛然间却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抱起。
男人的脸上有着伤心透顶后的阴沉,又有着无奈,强忍着心情将她抱起往床上去。
她知道,他这是在心痛她。
柔软的身子坐上床,谢衍行不发一言几次来回捏过她麻了的长腿吹了烛光就往外走,姜如雪固执得将手死死圈住谢衍行的脖颈,妄图让他留下。
可男人的力气太大,轻易将她的手扯下就往外走去。
她带着泪眼,就算她现在看不起他的身影,也依旧知谢衍行此刻的颓丧以及孤独。
她抚着自己已微微隆起的肚儿,眼中满是痛心。
明月一早就听里头动静,又碍着谢衍行在此不敢造次。
一直到了深夜,明月听里头静了这才稍稍安下了心。
这一夜,她未有再见卧房中有人出来,就连大发脾气过后的谢衍行此时也安歇在卧房外室当中被换了被单的软塌上。
翌日的大早,明月就被姜如雪唤入卧房。
一见姜如雪,明月就红了眼眶。
此时夫人眼下一片遮不住一夜未睡的乌青,告诉着她,夫人在糟蹋着自己的身子。
明月赶忙跑上前去,“夫人,您再休息会。”
哪知姜如雪却是摇摇头。
正当她的脚落地,明月又是心急,“夫人,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啊。”
姜如雪叹息一声,将其目光放于肚上。
她是想要休息的,可一躺下她就会想到昨夜她和谢衍行之间的吵闹,一想起,她就烦得睡不着。
姜如雪眼中溢满着快要身为人母了柔情,摸着自己的肚儿,“宝宝很乖,没有闹我。”
说罢,姜如雪穿上了珍珠软靴,唤着明月,“明月,你为我梳妆打扮一番,等会我要去夫君的营中一趟。”
姜如雪站起身子,往装扮的铜镜前走去。
明月听此话,心头不由生悸。
她昨夜不是没有听到夫人和姑爷的吵闹,她了解夫人的性子,若他们两人和好了,夫人就不会是想着这般。
“夫人,去见姑爷的事要不再缓缓?”
明月小心翼翼问出,夫人和姑爷昨夜刚吵一架,两人必然火气也大,倒不如好好冷静再相见,现在就见,只怕弄巧成拙。
姜如雪的性子柔,随即摇头,“有些东西越拖越会严重的,再说我也不差这一次再主动与夫君求和了。”
明月点头。
姑爷确实和夫人说的那般,她不明白姑爷为何会是这样,几乎每一次两人闹矛盾,又或是婚前不愿去夫人再到与夫人共结连理哪一样不是夫人主动?
只有姜如雪知道,谢衍行的这一切都是那可悲的自卑感在作祟。
他认为他的身份配不上她。
可如今他已然得明昭帝青睐,得了“镇南将军”一职,意味着他早突破身世困扰,已经靠着自己一步步往上走。
远忠侯府嫡女身份与二品将军,这难道算不上的是佳偶天成吗?
因着此战,打入明昭帝心里,所以明昭帝专为他拨派一批人马,再许他在堂口贴兵马书用于招兵买马、扩充军营,为日后效忠他作为准备。
她有打听过,自他一战成名,堂口处一贴贴兵马书所要人数即刻就被招满,他这种情况下,倒是让往常觉得她没有眼光,下嫁一个庶子之人打了脸。
去年的三月,又有谁能知现在的谢衍行能有这样造诣?
姜如雪手指缠绕住百根秀发,注视着镜中人,“等会让下人准备一些小菜,正好过去也到午时。”
“是,夫人。”明月点头,为她去梳妆。
过了年关的天气,开始慢慢变得同中秋冬日那般寒凉。
此刻的姜如雪早已放下冬日常批的大氅,换上一身轻便的荷叶织金线霓裳绣薄衣裙,在午时明月的陪同下步伐纤纤往谢衍行正待军营处走去。
身为一营之长,谢衍行是有固定的营帐的,她食指轻贴唇前,示意外头守着谢衍行营帐的士兵不需通传。
而后她见着被布帷关得紧紧的营帐门,深呼吸一口,挺直身子扬起一抹笑就往里头走去。
明月手中拿着食篮紧跟其后。
许是男人早已意识到外头动静,待到姜如雪走近通明而又简素的营帐里头,许是昨夜那番争吵还无结果,只见谢衍行眉目肃然,一脸沉闷看向她。
她在他眼中好似读懂了一些东西,他觉得这种情况下她不应该来军营。
可她姜如雪又是何人?
如事事都顺谢衍行心意,她们之间恐怕早成陌生人,也不会有所羁绊到今。
她踏着轻快的步伐往前走,音色生脆,“夫君,我是来为你送午饭的。”
这时明月把食篮放在案桌上就往外走,不去打扰他们两人独处。
姜如雪走近谢衍行身边,男人想起一切拧眉往她瞧去。
昨夜一幕幕又往他脑中袭去,谢衍行自嘲笑笑看向姜如雪,内心思疑。
她真得这么爱他?
竟是在他们争吵后的第一日就主动来此?
她这样的神情以及作为,他下意识明白姜如雪此次来是为求和。
事实也却是如此。
可姜如雪要是觉得他这次的妥协是已然相信她的话,那他就只能说她实在是太天真了。
自然,姜如雪已知她们之间的裂痕很难修复,也不会天真到以为谢衍行的这次心平气和是因她昨夜的那番吵闹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