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通的事太多,季弦思干脆就不去想。
她依旧每日外出查探逃跑路线,一来二去间,也渐渐熟悉了这里:魔宫占地面积极大,总体来说分为三宫五殿。其他宫殿暂且不提,目前季弦思所在的是专供休憩的魔息殿,殿内有大小宫苑无数,美人如云,花草树木葱郁,是最适合居住的一个殿。
而季弦思居所的位置在魔息殿主殿稍偏,距离段时晟的寝宫很近,平常有大量侍卫巡视,戒备森严,略有风吹草动就会被发现。
不是个多适合策划逃跑的位置。
而且巡守的侍卫冷漠难近,季弦思几次想要跟他们套近乎都未果,无奈之下,只好再换个策略。
季弦思想到了张雅客。
别的不说,他居住的那个院落偏远僻静,位于魔息殿和刑殿交界处。而魔宫的布局中,两宫之间、宫殿之间、以及两殿之间都有个很长的宫廊,是方便魔宫内外运输各类用物所用,平常不会有人巡守,也就是说到了那里,季弦思要出逃遇到的阻碍会小很多。
打定主意,摆在季弦思面前的就只剩两个问题:一个是琵琶还找不找,再一个,则是她的灵力还要不要。
季弦思没多犹豫就决定不能抛弃自己的剑,但是要化开丹田的封印只有嫁给段时晟这一个办法,这问题比上一个为难人多了,季弦思想了许久都没个头绪,最后还是决定先把这个问题放一放。
反正段时晟也说了,两人的婚事最起码要等三个月,三个月够她想破头的,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至于现在……季弦思想到自己之后或许会向张雅客借道,决定先跟对方打好关系。
只是不知道对方缺什么,季弦思想到对方的样子,觉得送副拐杖应该不会出错,但自己现在没钱没灵力还出不了魔宫,不如干脆自己做一副算了。
她向来是说做就做的性子,这个想法一出来,就立即在厨房找了把不那么锋利的斧头准备出门。
守院的侍卫看见她这副模样,忙不迭把人拦住:“季姑娘这是要干什么?”
“看不出来吗?”季弦思掂了掂手上的斧头,“我准备去砍棵树。”
一向脸上没什么表情的侍卫嘴角似乎抽了一下:“您没事砍树做什么?”
“做拐杖”三个字呼之欲出,季弦思突然想起张雅客身份的特殊性,立即改了口:“砍着玩不行吗?不然这一天天的多无聊。”
“砍着玩?”
侍卫明显一副不信的样子,他似乎想说什么,然而脸上风云变幻,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说罢,她想到什么,装出勉为其难的样子:“好吧,我跟你说实话,不过你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尤其是段时晟。”
侍卫看着她脸上藏不住的“你一定要添油加醋跟段时晟讲”的模样,突然后悔自己多问这一嘴:“其实如果季姑娘不想说,也是没有关……”
“系”字还没出口,便被季弦思抢道:“是这样的,我太久没练剑所以剑丢了,那可是我爹在我出生时为我求的,我心内不舍,只好按照记忆仿做一把,聊代思念。”
侍卫张嘴:“您想练剑?”
“这我可没说啊。”季弦思想到恶魂荒废修炼十二年,生怕让人看出端倪来,“只是太久没见,有点思念罢了。”
说罢,她瞧见侍卫一脸欲语还休,关切地问:“怎么了?”
“没事。”侍卫看向别处,“季姑娘放心,我定不会跟尊上说的。”
季弦思顿感失望。
正当她决定再说点什么来引诱对方的时候,侍卫已经借由其他原因离开,季弦思只好拿些斧头往花园里走,她一边想着给张雅客做副怎样的拐杖,一边又在思考该如何“不小心”让段时晟知道自己在找琵琶的事情。
其他倒也无所谓,段时晟身为一界之主,许多行事都要比她方便不少,再者她心里也隐隐感觉或许段时晟知道琵琶的下落,只是这直觉来源何处,却是说不分明了。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问段时晟本人,就被季弦思算在其他考量里了。
叫人帮忙砍了一颗不知名的树拖回院子,季弦思正伏在桌上画拐杖大概的轮廓,桌旁大开的窗光突然暗下。
她侧头一看,一张轮廓锋利的脸近在咫尺,季弦思往后退了好几步,才捂着胸口问:“你是鬼吗,怎么走路都没声的啊?”
段时晟收回视线,他直起身:“你在干什么?”
季弦思有些心虚地收了收桌上摊开的设计图样,又理直气壮道:“画画啊,不行吗?”
段时晟又指了指院子里横在石桌上的树干:“那个呢,也拿来画画?”
他话中有讥诮,季弦思却心中一喜,段时晟这是……听到别人告她的小状了?
她并没有将这喜悦表现得太明显,虽然在段时晟面前,她所有的细微神色都太容易被勘破。
季弦思将段时晟视线之外的图纸折好,道:“你都听人说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段时晟哂笑:“我只是很好奇,当初是你亲口说的‘已经与明剑山庄断绝恩怨,再看琵琶只是徒增烦扰’,怎么如今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还说什么聊表思念,季弦思,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季弦思完全没想到恶魂还说过这样的话,也难怪段时晟言语不善,她自己听了也恨不得那恶魂就在眼前,非要将其大卸八块才能解恨。
难道就因为这身体不是她自己的、就因为家人不是她自己的,所以恶魂就可以为所欲为,随意糟蹋她的亲友之谊吗?难道就因为她有系统、就因为她不是这个世界的本魂,就可以凌驾于这个世界的规则之上,任意霸占添改他人的命运吗?
她多无辜?她爹娘多无辜?被恶魂重伤的表妹、被当众退婚的她的未婚夫多无辜?明剑山庄何辜?修仙正道何辜?这整个天底下未修炼、却被恶魂祭以魔族的普通人何辜?
难道每一个努力想要活下去的普通人,都必须为这些所谓的侵入者让道吗?
季弦思越想越激动,她的胸口不断上下起伏,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她甚至感觉到身体内有一股热流在游走,这热气蒸腾了她体内的每一脉经络,不断沸腾上窜,烧得她嗓子发干,整个人都要融化一般。
一声琵琶弦音从远处传来。
季弦思灵台顿时恢复宁静,她有些发懵地看向窗外紧蹙着眉的段时晟,问:“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段时晟反问:“你刚才怎么了,像走火入魔了一样,怎么都喊不应。”
“是吗?”季弦思低头揉了揉太阳穴,“昨天没睡好吧。”
段时晟不可否置。
季弦思又道:“从前是从前,彼时我不知道天高地厚,直到前几天梦到许多从前事,方才知晓当年要跟家里恩断义绝的行为有多幼稚……当然,家里是回不去了,你总不能连想一想都不让吧?”
段时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愣:“你是这么想的?”
“我怎么想的好像也不是很重要,重点是,你信与不信。”
段时晟沉吟片刻:“你这几日反常,也是因为这个?”
“反常?”季弦思瞬间绷紧了神经,她干笑了两声,“哪里反常了?”
段时晟看了她一眼,虽然他神态正常,但季弦思就是觉得他翻了个白眼。
他一一举例:“没再刻意与落姝为难,没再为难下人,也没再时不时到我面前刷存在感。”
他说这些时明明是再正经不过的神色,季弦思就是觉得自己仿佛能看到恶魂做这些事的场景,再加上如今她跟恶魂命运一体,听段时晟这么徐徐描述,还真的有那么点尴尬。
她绞尽脑汁为自己想了个说辞:“那不是……咱俩婚都订了,我达成所愿,所以……”
季弦思倏忽闭嘴,她发现刚才自己还只是尴尬,现在不仅尴尬,还有点羞耻。
段时晟若有所思:“你就这么想嫁给我?”
季弦思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她内里不过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听段时晟谈起男女婚嫁之事,耳朵不免发红。
她说:“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问完了吗?问完了就走,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呢。”
段时晟盯她片刻,突然问:“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没骗我?”
这话题跳跃得太快,季弦思没反应过来:“什么?”
段时晟道:“你说你做梦,梦到明剑山庄了?”
原来说的是这个。季弦思勉强笑了一下,心道何止是梦到,在意识被封印的那些年,她是做梦也想回去。
她说:“骗你作甚?”
段时晟点头,忽而右手一扬,锦袖华袍随着手的动作一翻,在空中掐了个诀,不过片刻,一道银光闪过,一把剑鞘华丽、剑身锋利的长剑就出现在了空中。
季弦思没忍住惊呼出声:“琵琶!”
段时晟轻抬下颌,他两手一收一合,将长剑拿在手中,又递给季弦思:“这把剑在我这里放得太久,如今也到了该物归原主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