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眠暗暗摇头，心头划过一抹悲凉之意。
什么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竟比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还要重要？
所谓六道轮回，众生皆苦。这些凡人执念于延续血脉，不择手段，最终只会人财两空，尝尽报应。
人群一时哀哭不断，所有人好像突然良心发现，回忆起自己犯下的恶行，皆是悔恨不已，连连磕头显示自己的诚意。
“嘻嘻…”段文博蹲在一旁，嘻嘻笑着流口水，下一刻忽然抱着脑袋，两眼外翻，嘴角溢出白沫，躺在地上不住地挣扎，像一条脱离水中的鱼，在地上疯狂挣扎。
所有人都被吓得不轻，纷纷站起身躲开，自发的躲在棠眠身后。
“仙子，您看我儿这是怎么了？”段老爷面上焦灼。
这可是他最看重的孩子，虽然已经疯了，但好歹还活着，要是被那女鬼给折腾死了，那可真是要了他半条命了。
棠眠十分淡定，声音清脆。“婵娟，谋害凡人，罪名可不小，你难道不愿再入轮回，宁愿在地府受罚吗？”
地上的男子停止挣扎，不住地哀哭，声音凄凉怒怨。她似是已经不知该怎么站，只能跪在地上，转头怨毒的盯着棠眠身后的人。
“就算是受罚又如何？我被那妖道制成了人彘，让我亲眼看着小宝被掐死，被他们制成了干尸。他们还把我扔在井里，逼着我死，再用小宝威胁我的魂魄去为他们做尽伤天害理的事，后来用不着我了，就把我封死在井里，不让我走。他们都该死！我要让他们尝尝我受的痛苦！”
婵娟双眸赤红，咬牙切齿，随后又忍不住流下眼泪。“灵娟就是看到了我被做成人彘，才被硬生生吓疯了的！结果他们不仅置之不理，还对她非打即骂。今日我定要报仇雪恨！”
段文武等人被盯得心里发毛，仗着棠眠在，心中又升了三分底气。“你这鬼祟，成日里搅得我段府家宅不宁，就算是又怎么样？有仙子在这里，你还能拿我们怎么样？”
“哼，他不能拿你怎么样？不知本官可不可以？”话音刚落，从假山后走来数十名身穿深黑色官兵服制，手持长刀的捕快，一身着宝蓝色官衣，头戴黑色乌纱官帽的中年男子缓步走了进来，面容不怒自威，看着段老爷。“残害两条人命，又将小小孩童逼到疯魔，按照我朝律法，理当死刑，来人呐，押去牢房听候审理！”
一群人还没反应过来，几个人高马大的捕快走过来，将四个人押走了。
“知府大人！您一定是误会了，我们怎么可能会谋害人命呢？分明是那鬼祟作祟，害苦了我们呐！”预感到大事不妙，段老爷连忙过来说和。
“您可是青天大老爷，可千万不要冤枉我们呐！您还记不记得…上次您过寿，我们送的那个玉观音？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好宝贝啊！”
“咳咳…放肆！我看你是疯魔了，敢在本官面前胡言乱语！”知府面上一虚，瞄了一眼云灼，定了神色。“这两位可是上界专程下来的仙人，你做了这般天大的孽事，如今还敢欺瞒不成？”
所有人听了，都是不可置信。
本来只当是那方有道行的修士，却没想到竟是修仙界的仙人。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人界已经许久没听说过有仙人降临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对着二人连磕再拜，满是虔诚恭敬之态。
棠眠见了，却忍不住拧眉，抬眸看向云灼。
她屡次到人界执行任务，都是低调行事，就是为了避免动静太大，引起不必要的事端。
现在人界各国之间战火纷飞，修仙界和仙界更应该避嫌，免得被四界挑出刺来，又是麻烦一场。
结果这小子倒好…
“师尊，你听徒儿解释。”云灼也深知自己做的不妥，歉疚的想解释，却被地上乱哄哄的人群打断了。
“仙子，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可就，就看在我一把年纪了，我做这一切，只是想为了延续段家香火而已啊！”段老爷声嘶力竭，老泪纵横，竭力想博取一点同情。
棠眠潋滟生辉的黑眸无波无澜，声音空灵。
“生为女子本就不易，女子生育之苦更是坎坷。生而为人，是男是女并无区别，结果你不仅不珍惜，反倒心生怨念，不惜戕害两条人命，还不知悔改…你好自为之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没什么可再说得了。
一群衙役捕快冲进了段府，将所有有嫌疑的仆役捆绑带走。
在府中仆役的招认下，从井中寻到了尸骨，将其搬了上来。
冲天的尸臭险些将人熏晕过去，几个衙役塞着鼻子，将大缸搬了出去，准备寻个棺材，找块地方，将尸骨掩埋。
知府擦着额间的冷汗，姿态又恭谨了几分。“两位仙长，您看这样处理的可还满意？”
棠眠没有说话，转身抱起一直蹲在墙角玩泥巴的灵娟，关心道。“这孩子现在举目无亲，她该怎么办？”
“仙长放心，这孩子交给育婴堂照料即可。”
眼见知府亲手将孩子领走，段府当即被贴了封条，家仆散尽，段府算是彻底败了。
二人正打算一同离开，忽见段府大门处，出现了个模糊的红衣身影，她的四肢皆无，双眼灰白，并未说话，只是盈盈向着二人的方向拜了拜，随后消散不见。
棠眠微微回了一礼，唇角笑意清浅，只觉心情好了不少。
“师尊在笑什么？”云灼见了，也跟着笑着。
“没什么，对了，你是怎么把知府带过来的？”
县城距离余吾镇这么个偏远小镇，少说也要十几里路程，哪怕是骑马也不可能这么快。
自知瞒不过，少年摸了摸鼻子。“我…画了个缩地阵，才把他们传送过来的。”
见棠眠满脸写着不赞同，他连忙认错。“师尊，你先别生气。徒儿特地嘱咐过他们，他们肯定不会外传的。”
“也罢。”她不再计较，转而继续走着。“话是如此，往后还是要务必小心。”
虽说方法不妥，可也是行事心切，到底情有可原。
“好。”云灼点头，笑容疏朗。
“师尊，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棠眠取出地图，却见图上的地标一夜之间换个方位，已经变成屠予国国境以南的地方。
无绝境了无踪迹已经数万年，期间曾在六界各处出现过，这图也是清玄宗弟子花费数年，估算出的大致位置才绘制出来。
“屠予国南境？”云灼想了想。“那里妖气弥漫已有多年，不少精怪争相盘踞在哪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没关系，我们是去找无绝境，找完立刻就走，不要与它们纠缠就是了。”棠眠收起地图。
顾及到云灼现在不易运用太多灵力，还是召出马车，二人一同坐了上去。
马车内，四周挂着精美的丝绸帐幔，青花缠枝香炉之中燃着清雅怡人的香，熏风阵阵，帘下金铃之声清脆悦耳。
室内一片静谧，只有熏香如丝如渺，棠眠屏息静坐，只偶尔听到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过了片刻，她正要开口问云灼什么时辰，忽觉肩头一沉，云灼倚在她肩头，不知何时昏睡了过去。
“云灼？”她满心不适，正想开口唤他。
又见他脸色苍白，时不时蹙眉轻咳几声，似乎睡得极不安稳。
她伸出的手又顿住，抿着唇，握住少年的手，缓缓渡了些许灵力。
灵脉枯竭并非一朝一夕可愈，刚才又用了缩地阵这种极耗费灵力的法阵，想必是忍了一路，现下终于撑不住了。
棠眠不悲不喜，身体轻轻挪动，试图腾出地方，让少年躺在软榻上安睡片刻。
却不料，少年动了一下，随即枕在她的腿上，抓着她衣裙不愿松手。
口中咕哝着，“师尊…”
棠眠哭笑不得，只好取过一旁的金丝软毯，轻轻盖在云灼身上。
银白灵驹携风踏云，在云中疾驰的飞快，窗外冷月高悬，皎皎银辉倾泻窗沿。
一室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