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言深贴着嘴唇竖起了手指。
“叮!”唐数从来没觉得过,下课铃声这么响。
周五的大课,前排的学生已经按捺不住,早就如同踩着离合的发动机,跃跃欲试。罗言深看着前方骚动的人群,皱起了眉。
唐数看着他的样子。隐约明白了什么。
她悄悄地凑近他,罗言深向后躲了一下。
唐数有些尴尬,蹲着身子立直了,用气音小声地说:“深哥,你帮我捡一下。”用手指了指掉落的笔。罗言深看了一眼。并没说话。
她索性坐了起来,看了大教室拥挤的门口,已经有同学等的不耐烦了,开始往后门走来,视线落在了这对奇怪的男女身上。
罗言深低下身,捡起了笔。
然后把笔放进了她的笔袋,低头,慢慢地收拾起了课桌上摊开的书本,没扣盖子绿水杯。
午后冬日的阳光浸在了书页上,板正的课本突然被画了条条框框,字迹潦草,中英夹杂,甚至还有奇怪的符号。
唐数顺着罗言深的视线,看向课本,突然就红了脸。
他侧身把东西装进包。耳旁走过稀稀拉拉的人。
扫了一眼帆布包里的东西,拿出了一个绿色的橘子。
唐数拿过来,扣开橘皮。露出了暖黄的果。
扑面而来橘香,而后是一股苦味,凉风钻进了眼睛里,却又不是这个季节的风。
“没什么味道。”他尝了一口,不甚在意地评价,侧身看看走廊上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唐数没接话,自顾把没剥完的橘子放进包里,看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罗言深站起身,帽檐下的脸挂上了笑容,“谢谢你。”
唐数有种不真切的虚幻感。
她酝酿着想说点什么,却又不好意思开口。罗言深看她一脸纠结地站着,问道:“怎么了?”
“我……”想问问你,腰伤是怎么回事,京南站的演唱会真的取消了吗。她有些踌躇。
“想要签名吗?还是合照?”罗言深了然一般点点头,又略微自得地道歉:“不好意思,哥哥今天不营业。”
她呆住了,随后笑了起来,想起她蹲下靠近他说话时的后退,便有些赌气:“我不是你的粉丝。”
我是BLAZE的团粉,况且我也不需要什么签名和合照。
罗言深挑挑眉。没说话,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教室。
唐数站了一会儿,日头偏西,温度越来越低,这才想起来,今天有学生会的聚餐,轻轻地叹了口气,背着包朝学校后街走去。
后街已经非常热闹了。这是附近几所大学的交汇点。
京南大学,理工大学,传媒大学,体院,美院,简称“三校两院”,是南方地区的高校中心,这里也是莘莘学子目光汇聚点。数年前,由京南大学牵头成立了“京南高校联盟”,从那以后,“三校两院”交往频繁,学生会也常组织活动。
今天是体大的学生会长赵环宇组的局。在一家火锅店。
唐数到了之后才发现她已经是最晚的人。
吴亦可冲她招招手,雾气氤氲,红汤锅底,她脸酡红。
“你怎么才来。”语气有些嗔怪,唐数闻到了果酒的味道,屋里有些热,她脱下了外套,抱歉地笑了笑,没有答话:“你怎么就开始喝酒了?”
吴亦面容姣好,“三校两院”曾经举行过非官方的校花评比,她夺冠呼声很高。
“哎,唐唐你错过了好戏。”张扬笑着对他说。他是京南大学学生会的副主席,也是唐数的高中同学。
唐数看看脸红的吴亦可,又看看笑的恣意的赵环宇,道:“我们吴美人心花为谁绽放呀?”
吴亦可拍了一下她的头。
“今天是冬至,恭喜我们宇哥抱得美人归,大家干杯!”体大的人开始起哄,桌子上热闹了起来。唐数只是浅浅地抿了一口,抬着酒杯朝吴亦可晃晃,打趣地笑了笑。
桃色的酒汁在玻璃杯里碰撞,暖黄的灯映着她如花笑靥。张扬错不开眼,不由地朝她凑了凑,低声问:“想好毕业去哪里了吗?”
唐数朝椅子靠,怔了,随即又挂上了笑脸,“还没呢。”
“秋招都过了,你没投简历吗?”张扬似乎有些急,“怎么说也是传媒大学新闻系……莫非,你要读研?”
唐数夹了一筷子毛肚丢进油碟里,没等凉下来就塞进嘴里了,鲜香麻辣的冲上天灵盖,耳朵热了起来,不一会鼻尖就冒出了麻麻的汗。
吴亦可看看她,跟赵环宇说了什么,他起身,回来时拿了两罐冰啤。
“我们小数不爱果酒。谁陪她喝啤酒呀?我怕胖。”吴亦可扣开盖递给她。张扬还沉浸自己的猜测里。一旁美院的李新苑举起手:“我来我来,我和唐小数喝。”
“你考我们学校吗?元旦后分是不是要出来?”张扬径自追问:“还是你想回湖州了?”
李新苑接过啤酒,朝唐数碰了一下,“干杯,唐小数,今朝有酒今朝醉!”
唐数放下筷子,喝了口啤酒,冰凉的液体冲过喉咙,缓解了不适。她不太能吃辣,但是的确很爱啤酒,尤其生啤。
“考了国考。”算是回答了的问题。
“就业形势太紧张了……”张扬的话还没说完,李新苑一脸不可思议:“京南大学高材生也关心人间疾苦吗?”
“我收到了几个offer,但是在考虑是保研还是出国……”
“就我说,像你们这样的高端人才,就应该去干基础科学。”李新苑一脸严肃:“真的。”
李飞扬回过神,摆摆手说:“不了不了,我没有那个觉悟,况且……”他犹豫着看了唐数一眼,有些不好意思,“母胎单身至今,还没交过女朋友。”
“嗤。”旁边体大的同学发出一声笑,问他:“张大副主席,要我给你介绍吗?”
“体大……”他含糊了一句,转头问唐数:“你要去哪跨年?”
唐数又愣住了,原本计划“燎原”的演唱会就是在京南,而且是元旦,没等她想好怎么说,结果吴亦可问:“体大怎么了?我们传媒大学的就喜欢和体大玩。”
她声音听不出情绪,似笑非笑。
李飞扬抬头,才发现桌上的人都停下来看着他,窘迫地红了脸,借口实验室有事先走了。
李新苑看了唐数一眼,发现她笑眯眯地,吃的很开心,也就没再说什么。酒饱饭足,相互道别之后,唐数慢慢地走回宿舍。
冬至,昼短夜长。
唐数走在传媒大学的校道上,暖黄的灯光和银杏树,躺在蓝得近墨的天幕上。她吸吸鼻子,呼了口气,白色的雾消失在了空气里。
舍友早在大四前搬出去了,实习,或是出国。她翻出了箱子里的琉璃珠。坐在灯光下慢慢地挑选颜色,墨绿,暖黄,几颗檀木隔珠,她点开小号,确定挡住了镜头,点开直播,开始慢慢地串珠。
草图已经画好了,只是依次调整珠子的排序。下播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唐数看了一下屏幕,只有3个人在看,她轻轻道了一声晚安。关了镜头。
夜里,肚子翻江倒海地疼了起来,她挣扎着下床,翻找药箱未果,才发现自己一身冷汗。想起那几瓶冰啤和红油锅,直犯恶心。胡乱套了件外衣就往外冲。
清晨的校园冷得她一哆嗦。更可怕的是,不足一公里的路上,没有厕所,因为是周六,整条路几乎没有人。走到校东门,五脏六腑扭作了一团,望着近在咫尺的校医院,唐数终于忍不住蹲下了身。
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
迎面似乎走来个人,她猛然站起来一把拽住对方的袖子,断断续续地说:“麻烦你……麻烦你……前面的校医院。”
嗓子哑得厉害,她不知道说清楚了没有,抬手指了指校医院的方向。
对方看她的眼神,仿佛自己撞见了鬼。
不用想也知道,周六的大清早,嘴里念念叨叨披头散发的女人,从路边冲了出来。然而顾不上这些,快要昏过去前,唐数一把抓住对方的袖子,宛如溺水之人遇见了浮木。
她感觉他把自己背了起来,棒球服棉服上扑面而来烟酒的气息,于是胃又像被丢进了洗衣机里,几欲作呕。
她捂住了自己的嘴。
背她的人偏过头,边走边低声说:“忍一下。”
这声音……好熟悉。
浑浑噩噩被安排在了病床上,挂上了输液架。
意识像海滩上的裸岩,随着潮水的褪去重见天日。
隔着口罩,她也能认出来,她的偶像罗言深,在为他忙前忙后。唐数唯一庆幸的是,自己没有吐在他的身上。
护士端着药盘离开了病房。
“能联系上家人朋友吗?”罗言深盯着输液架上,问道。
“啊?哦……”唐数觉得自己的大脑有些迟钝,下意识说:“没事罗队,我自己可以的。”
罗言深转头看她,眼里有掩饰不了的惊讶。
大概是没想到,捂得这么严实,还能被认出来吧。唐数看他压低的棒球帽,遮住了脸的口罩,虽然满心的疑惑,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实在不敢冒然问出口。
冰凉的针水走进血管,凉得她不自主地用另一只手搓了一下。
罗言深盯着她,直到唐数尴尬地撇开脸,他才不确定地问:“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呵呵。
“这……从何说起……”唐数也不知道,该从哪说起第一次遇到他。
“哦,你是陈茵的人。”他看了眼针水架,抬手看了一下表,“睡一下,现在还早。我先出去。”唐数不敢留他,她假装闭上眼,听着对方离开,心中五味杂陈。
渐渐地,困意袭来,恍惚间好像有护士进来更换药水,在她手下放了一个热水袋,肚子里的器官好像被抻开,抚平,她渐渐放松了身体,彻底地昏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时,天光大亮,针水架被收走了,不知今夕何夕。她坐了起来,伸展腰肢,环顾这个没人的病房,却在看清角落里的人时,猛地屏住了呼吸。
罗言深环手低头坐着,似乎已经睡着了,口罩还压在脸上,昨晚的棒球棉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浅灰色的外套。
他一直在这里吗?
唐数掀开被子,想要下床,砰,一个矿泉水瓶从被子里滚了出来,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罗言深马上抬起头看她,揉了揉眉心,摘下口罩和帽子,站了起来,走过来捡起水。唐数伸手想拿过来,他没有给,只说:“这个不能喝。”而后从病床旁矮柜上,打开袋子,拧开了一瓶新的给她。
“医生说你是肠胃炎,这几天忌食生冷,少喝一点。”
唐数接过水,抿了一口,道了声谢。
抬头看,金色的晨光照在他的脸上,像驾着战车的阿波罗,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晕眩。病房里安静了下来。
“我跟你说昨晚好像有个明星送女朋友来看病,我值班嘛,然后……”
“哈,谁呀?送我们这?不过传媒大出的明星还少吗?有什么好稀奇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带着话音传进病房。
“好像是那个很有名那个那个乐队,叫什么来着……”
罗言深重新戴上了帽子和口罩,速度快的像从未摘下来。
走出病房前又折回来,对唐数说:“加个微信。”看到她一脸茫然,补了一句:“可以吗?”
“噢噢,可以的。”唐数忙不迭地点点头。
看着罗言深一阵风似地从病房消失,一个惊人的猜测浮上了她的脑海。
卧槽!
他不是想睡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