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号中午，林生瑜和林岳清在一处地铁口碰上了头。

    正值暑假，四处挤满了人。

    他们有近六七年没有见过了，骤然再见面，两个人都用了些时间才把对方认出来。

    林岳清在所有的人头里翻来覆去都没看到眼熟的面孔。还是林生瑜先看见了人群里那个黝黑的大高个，她也不太确定地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道：“林岳清？”

    林岳清回过头便看见一个拄着拐的女人。

    她妆容精致，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连衣裙。他愣了那么好几秒才从她的面容上看出几分熟悉来，不免迟疑：“小瑜？”

    他穿着一件白色T恤和牛仔裤，推着一个小行李箱，背着一个挎包，脚上还蹬着一双棕黄色的作战靴，皮肤黝黑，只有眼白还是白的。

    林生瑜打量着他，蹙眉道：“你怎么黑了这么多了？”

    林岳清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这几个月驻扎在高原上，是晒得有点黑了。”

    和他比，陈明祝简直不要太白。

    林生瑜抬手指了指身边的男人，介绍道，“这是陈明祝，”稍一顿，她接着说，“我，男朋友。”

    林岳清迟缓地注意到她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没想到她还会带对象来，这一下把林岳清弄得手足无措了，他先是抬手敬礼，又感觉这个动作不太妥当，于是又放下手同陈明祝握手道：“你好，你好。”

    陈明祝微微低头，伸手同林岳清握了一下，笑着道：“你好，初次见面，我叫陈明祝。”

    “我叫林岳清，你叫我林哥就好。”

    林岳清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的容貌，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眼熟。

    街上人太多，摩肩接踵的，又热又晒。

    林生瑜：“我们已经定了饭店了，先去吃饭吧。”

    “啊，好。”林岳清回过神，“坐地铁吗？”

    “我们车停在那边。”林生瑜侧过身指了指对面道。

    林岳清注意力落在她受伤的腿上，忍不住说：“小瑜，你这伤得严重，是骨折吗？”

    “没有，就是关节错位。”

    “这伤筋动骨的，怎么弄得......”

    林岳清念叨了一路。

    过了马路，一辆低调奢华的迈巴赫旁边的司机跑了过来，朝林岳清点头道：“您好，您的行李我帮您拿上车。”

    林岳清还从没受过这种待遇，先是看林生瑜，就见陈明祝正给她拉开车门扶着她上车。

    司机想从他手上拿行李，林岳清哪受得了这种待遇，死死拽着行李道：“用不着用不着，我自个来。”

    他自个把行李箱拎上后备箱，坐位置时和陈明祝又是好一番推拉。

    陈明祝让他坐后座，林岳清让他坐，俩人你让我让的，还是林生瑜看不下去了，探出头来，不悦道：“林岳清，上来。”

    林岳清这才局促地上了后座。

    一上车，他和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合不拢嘴了。

    这车可真豪华，后座就两个位置，窗户还都有电动窗帘。门上和座位前边一排的按钮，也不知道都是干啥用的，他也不好意思问，怕显得自己太没见过世面丢了妹妹的脸，一关上门，就僵直地端坐在了位置上。

    林生瑜抬手敲了敲座位中间的扶手，提醒他：“安全带。”

    “哦，好。”林岳清马上又侧过身去把安全带拉上，感慨道，“头回坐这么高级的车。”

    林生瑜侧目问他：“你买车了吗？”

    “买了，一辆二手的越野，很好开。”他说。

    林生瑜鼻息一叹，轻啧一声，“我给你打过钱吧，怎么不买更好的？”

    说到这，林岳清翻起了自己的包，他从包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小心翼翼说，“小瑜，你一个人在外面挣钱不容易，你一个姑娘，还是要自己身上有钱，”瞥了一眼陈明祝，他更压低声说，“你收回去，自己兜里的钱，比别人兜里的靠得住。”

    林生瑜摇头失笑，“怎么，你觉得我是靠他吃饭啊？”

    陈明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笑道：“林哥，不用担心钱的事。我手上的生意都有林总一份，我的钱自然也是林总兜里的钱。”

    林岳清咳一声，尴尬道：“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见都说到这了，他顺势开口问：“这个，陈，小陈啊，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陈明祝回答：“开了几家店，做点小投资，算自由职业，不怎么忙。”

    啥职业不忙还买得起百来万的迈巴赫啊？

    林岳清心里直犯嘀咕。

    他往前坐了坐，接着问：“那你和小瑜认识多久了啊？”

    陈明祝说：“八年多了。”

    他回答得毫不迟疑。

    “啊？”林岳清以为自己听岔了，重复了一遍，“八年了？”

    陈明祝补充道：“准确说，还差两个月就九年了。”

    别说林岳清，林生瑜一时都怔住了。

    原来一晃，他们已经认识了九年了。

    相识、相知、相恋、分别、重逢。

    这九年，竟过得比翻过的日历还快。

    一行人到了饭店，林岳清先下车，正想扶林生瑜下来，林生瑜却没有动，直到陈明祝到了林生瑜那一侧给她拉开了车门，她才伸手搭在陈明祝手臂上小心地下了车。

    这些细节林岳清都看在了眼里，心里挺不是滋味。

    饭店藏在亭台楼榭里，穿着旗袍的服务生将三人带进包厢。

    一路扑面而来的小资气息让林岳清是怎么都不自然。

    林生瑜见他在位置上还坐立不安，和凳子上长了刺似的，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

    林岳清又赶紧坐了下来。

    林生瑜问他：“你来昆明是办什么事？”

    “机密，不能说。”他讪讪。

    行吧，机密就机密。

    在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的时候，饭店的另一侧也来了一群熟人。

    专程出门迎接的经理满脸堆笑道：“哎呀，真是蓬荜生辉！今天是贵人都上门了！”

    陈明朗头也没低，习以为常地往一个方向走去。

    经理拦住了他，弯腰说：“不好意思陈先生，那个包厢今天有人了，原少他们都已经到了，就在对面的包间，我们送您一瓶酒作为补偿，实在不好意思了。”

    陈明朗停住了脚步，语气有些淡淡地不悦，“有人了？是谁？”

    经理抹了把汗，道：“是二少。”

    陈明朗低眼看着经理道：“只有他？”

    “还有一位林小姐和一位先生。”

    陈明朗眉头微挑，神情玩味起来。

    陈明凯正站在他身后，他揽过四弟的肩头，语气带笑道：“你的这个好二哥，给你办升学宴这么重要的事也不露面，却在这儿陪女朋友吃饭。”

    陈明凯不自在地小声道：“二哥有事要忙吧，我也不要紧。”

    走在后面过来的陈明妮听到了陈明朗的阴阳怪气，她可不像陈明凯那样战战兢兢，直接道：“我去和二哥打个招呼，大哥，你们先去包厢吧。”

    她对陈明朗还有几分面上的尊重，对陈明凯一贯是漠视，连称呼都懒得称呼，就好像从没认同过这个弟弟。她今天会来也无非是迫于陈明朗的压力，否则怎么也不会来吃这么倒胃口的一顿饭。

    看着陈明妮踩着小高跟鞋“蹬蹬蹬”走了，陈明朗的手搭在陈明凯的肩膀上，微笑道：“你也要去和你二哥打个招呼吗？”

    感觉到捏在肩膀上的力度，陈明凯怯怯地摇了摇头，“不了...我就不去打扰二哥了。”

    孬货。

    陈明朗在心里嗤之以鼻，面上还是摆出一副大哥的和蔼样式来，说：“那我们先去包厢。”

    陈明凯被陈明朗捏着肩膀带到了包厢里，一推开门就看见包厢里已经坐了几个人了。

    他看了一圈，发现几乎没有他很熟的，全都是和陈明朗走得近的。

    见陈明朗来了，包厢里热闹起来，纷纷道：“朗哥，今天这磨蹭的速度不像你啊，要罚一杯。”

    陈明朗笑着拍了拍陈明凯的肩头说：“我就不抢风头了，今天主角在这呢。”

    他又对陈明凯说：“叫人。”

    “曹叔好，赵总好，原二哥好......”陈明凯立马乖乖地从左往右叫了一圈。

    姓曹的老大哥比划了下，说：“明凯长大了啊，上回在老宅子里看到他，才到我脖子这呢，这一下都快比我高半个头了。”

    陈明凯也立刻道：“上次见曹哥还是三年前，谢谢曹哥还记得我。”

    “嚯，这小子记性不错啊！”

    见被夸，陈明凯傻笑了会儿，他那憨态引得众人都发笑起来。

    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陈明朗不耐地挥了下手，“自己去找个位置坐。”

    陈明朗早已扫过一圈，有眼见地选了个边缘的位置坐下了。

    他看到原家二少旁边特意空了一个位置出来，本来以为是留给陈明朗的，却发现陈明朗在原彤立对面坐下了。

    他一坐下，原彤立就问：“哎，明妮呢，你不是说你妹妹今天也来了吗？”

    陈明朗斜靠着椅背，掏出烟盒点了根烟，貌似随意地道：“她二哥在对面，打招呼去了。”

    赵家的把杯子一放，摔得噼啪作响，“怎么个意思？你一大哥在这，她还能跑陈明祝那去了？”

    这个局说是给陈明凯办升学宴，其实就是陈明朗的熟人局，升学宴也就是那么个由头。陈明凯很清楚主角不是自己，因此也把自己的存在感压得很低，只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局势。

    真有意思。他很好奇，陈明朗为什么要拿他做筏；为什么一定要把陈明妮叫来；又为什么，原二旁边会特意空个位置。

    501包厢门被敲了两下，还不等三人说话，门就开了。

    陈明妮露出头来，喜笑颜开道：“二哥！”

    “明妮？”看见她，陈明祝有些意外。

    陈明妮在看见林生瑜的时候，神色垮了一下，眉头都拧了起来。接着目光从林生瑜身上掠过，道：“大哥在对面给陈明凯办升学宴，你待会要不要也过来呀？”

    “不了，我这边有客人。”陈明祝说。

    陈明妮这才把视线移向另一侧，看见了一个皮肤黝黑，身形健壮的硬汉。

    “这位是？”她问。

    陈明祝说：“这是生瑜的哥哥，你可以叫他林哥。”

    听到是林生瑜的哥哥，陈明妮心道真是可惜，直接错开了目光，只看着陈明祝道：“二哥，你待会还有时间就过去那边坐会儿吧，你知道的，我和大哥待在一块太难受了。”

    陈明祝手指点了点桌子，道：“那你要在这边吃吗？”

    不是不可以，但是看见林生瑜，陈明妮就食不下咽，她道：“不了，我去大哥那边了，就是来和你打个招呼的，我走了。”

    见过了陈明妮，林岳清若有所思地问林生瑜：“好几年前，我是不是见过小陈还有刚刚那个妹妹？”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林生瑜颔首，“西餐厅。你见过他们。”

    林岳清想起来了，惊讶道：“你和小陈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吗？”

    “不是，在那之前就认识了。”

    “怎么认识的啊？”林岳清忍不住八卦。

    提起这个，难免又要涉及一些不愉快的过去。

    林生瑜摇头，淡淡说：“太久远了，不记得了。”

    “小瑜，那你带小陈见过爸妈了吗？”

    “没有，我也不打算带他去见。”林生瑜直接道。

    她的反叛让林岳清张大了嘴，他犹豫说：“小瑜，那毕竟是爸妈，结婚这么大的事，还是得让爸妈知道的。”

    林生瑜夹了一筷子凉菜吃，漠然道：“那就你和他们说吧。”

    “这样不好，小陈也会有意见的。”林岳清看向陈明祝说。

    林生瑜侧头问陈明祝：“你有意见吗？”

    “没有，我尊重你的意见。”陈明祝完全站在她这边。

    林岳清喉咙里那些话顿时卡得不上不下，眉头都快拧成死疙瘩了。

    林生瑜不用看他表情都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她面无表情道：“哥，难得见面，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有些不开心的话就不要提了。”

    林岳清都不知道有多久没听她叫过哥了。他喝了一口茶，茶水滚烫，烙得他从喉咙到胸腔都不是滋味，最后他放下杯子，下定了决心似地说：“小瑜，你从小就懂事，有主见，比哥聪明，哥没什么大本事，但你是我的妹妹，以后要是谁欺负了你，哥肯定不会放过他！”

    他这话说得铿锵有力。

    林生瑜夹进口中的筷子都一顿，她抬头看向了林岳清，发现他这话虽然是对她说的，审视的目光却盯着陈明祝，下马威似的。

    陈明祝什么也没说，只是打开酒盒，拧开盖子倒了两杯酒，递给林岳清一杯，他俯下身，酒杯微低，同林岳清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林岳清只抿了一口，实难下咽，放下酒杯后，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林生瑜垂下了眼眸，轻轻地抿过筷子上的菜，也掩饰住了眼里一闪而过的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