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回到陈家,陈明祝让陈明妮先回房收拾收拾,下车前又同林生瑜道:“等一会儿,我就回来。”
林生瑜握在开关上的手顿了顿,放开手道:“好。”
陈明祝走进大门里时回头看了她一眼,林生瑜朝他抬抬下颚,示意他快去快回。
老管家近日不分昼夜照顾老爷,留下一位稍显年轻的副管家操持家事。他没见过林生瑜,在车外俯身问:“请问怎么称呼您?”
“我姓林,林生瑜。”
他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噢,是林小姐。”
见他语气了然,林生瑜问:“你认识我?”
“二少只带一位林小姐回来过,自然是听说过的。”副管家微笑道。
“林小姐下来喝杯茶吗?”他又问。
林生瑜摇摇头,“不麻烦了。”
副管家便也礼貌地不再多问。
林生瑜看向窗外园林。庭院里的花花草草都长得葱郁茂盛。藤萝顺着藤架攀援,垂吊下大片大片的紫,在黑夜里呈现出一种幽暗绚丽的色彩。
曾经她很为这样的园林景观而羡煞,能将花园搬到家里,专人伺候,是一种怎样的奢华与富贵。如今却只觉得索然无味。
这宅子就如同一个看似精致实则已经腐朽的大树,散发着一种沉闷的死气。
她已早早窥见一个混乱不堪的家族即将要走向的命运。
陈明朗在楼下停车的时候便听到了动静,他站在窗边看了几眼,竟看到陈明祝将陈明妮接了回来。
他将手机开机,果不其然看到了原彤立打来的未接电话。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低骂了一声。
他将手机扔掷在一旁,拢了拢睡袍,主动出了卧室门。
陈明祝一进门,问的第一句话就是:“陈明朗回没回来?”
佣人回答道:“大少爷晚上伺候老爷吃过药,这会儿应该已经休息了。”
陈明朗婚后就搬出了陈家,和妻子在市区住有一套房子。如果集团没有事要同老爷子协商,他也鲜少回陈家。
现在陈盛望病倒了,他倒是回来装孝子了。
陈明祝站在电梯口等待电梯下来时,低头挽起了袖子。
电梯缓缓从四楼降下。门开的那一刻,穿着浴袍的陈明朗出现在一楼。他脸上还挂着笑,若无其事道:“这么晚了,二弟怎么回来了?”
在陈明朗要往外走时,陈明祝伸出手臂挡住了电梯门,他往里迈一步,又将陈明朗逼进了电梯里。
陈明朗用无名指推了下眼镜,往后退了两步,“怎么,有话要说?”
陈明祝回头随手按下了一层电梯键,又关上了电梯门,道:“有些事和大哥聊聊。”
“聊什……”
电梯又一次缓缓向上运行起来,陈明朗感觉到危险的时候已经慢了,“砰”一声重击,重重的一拳将他打得撞倒在地。他脑袋“嗡”了一声,短暂空白几秒后,他撑着电梯壁怒声道:“陈明祝,你疯了?”
“做大哥的把自己妹子当玩物一样扔给其他人,陈明朗你真是突破了一个人渣无耻的底线。”
“砰”的一声巨响,陈明朗的头重重地砸在地板上,整个电梯厢都为之一振。
电梯外的众人也都听到了电梯里的声音。副管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道:“快,都上楼!”
陈明朗又岂会白白挨揍,在狭窄的电梯里两个人互扭成了一团。在此刻什么阴谋阳谋都没有了用场,每一声巨响都是拳头对肉的冲撞。
林生瑜在庭院里也听见了房子里的骚动,一片兵荒马乱的喊叫声,她有不好的预感。推开车门,正想朝着房子里去,身后忽然有人叫她:“姐姐。”
林生瑜回过头,看见了一个温和内敛的少年。一双单眼皮,左下眼尾有一粒小痣,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甜得仿佛一块乳酪。
“你是……”她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边陈家关系簿,“明凯?”
“姐姐还记得我!”他脸上笑容更大了。
“你都长这么高了。”林生瑜难掩诧异。
太多年没见,那个还没变声的小男孩如今都已经长成小大人了。
“我已经十八了。”陈明凯说。
六年,从十一二岁到十七八岁,足够一个少年发荣滋长到和从前两模两样了。
林生瑜有些感慨,但这会儿尚不是叙旧的时候,她问他:“你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了吗?”
陈明凯摇头,“我还想问姐姐,我二哥和大哥怎么了?”
他还是个小孩,成人世界里那些龌龊的脏事怎么能说给一个小孩听。
林生瑜欲言又止,最后只道:“他们之间有点小矛盾,与你无关。没事,你快回去休息吧。”
陈明凯垂下了眼睫,小声说:“姐姐,我有点害怕,不敢进去睡。”
林生瑜对他的印象总还停留在儿童的阶段。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怕,姐姐带你进去。”
陈明凯伸出手轻轻圈住了林生瑜的腰和手臂,见林生瑜惊讶,他乖巧笑道:“姐姐,我扶你。”
同情心泛滥,林生瑜觉得他也怪可怜的。
在他这个年纪,同龄人都是猫嫌狗弃,没心没肺的,可陈明凯却兢兢战战,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显然已经习惯了自己在家里只是一个隐形人的身份。
陈明祝和陈明朗的互殴持续了近十分钟,最后是老管家出面才将两人拉开。
陈明朗眼镜碎了,脸上挂了彩,陈明祝才好的手臂伤口又崩裂出了血,颧骨也是一片红。
管家询问怎么回事,陈明朗最只咬牙从嘴里吐出“没事”两个字。
前因后果讲出来,恐怕能将瘫在病床上的陈盛望气得站起来。
管家问陈明祝,却也只得到了“没事”两个字的回复。
管家回了顶楼复命,告知老爷,打起来的是明朗和明祝,问是什么原因两个人却都不说。
陈盛望的呼吸格外沉重缓慢,他锤着床榻,含糊不清地说:“我还没死,兄弟阋墙,大打出手,我陈家......要毁于一旦啊!”
楼下,林生瑜红着眼给陈明祝擦药。佣人也小心翼翼地给陈明朗擦上药膏。
“嘶,轻点的。”陈明朗低喝道。
佣人一凛,愈发小心翼翼。
客厅坐了三兄弟。明妮回了房间洗澡换衣收拾东西,陈明凯像鹌鹑一样蜷在角落里不敢发声。
“真是疯了。”林生瑜喃喃说。
她第一次见陈明祝这样失态,什么教养,儒雅,风度,统统不要了,他用最暴力的方式表明他的态度——他绝不容忍任何人欺辱他的家人,即便是血缘兄弟,他也同样毫不留手。
在整个陈家,他唯一当成真正亲人的恐怕也只有一个陈明妮了。
这一顿互殴足够让陈明朗半年内印象深刻了。陈明祝最后走时,警告陈明朗:“再有一次,我会送你去吃牢饭。”
陈明朗抬手撇掉嘴角的血,靠着沙发椅背无所谓地笑道:“你可以试试。”
简直都是疯子。
就在陈明祝走了没多久,陈明朗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说:“大哥,王铮有消息了,有人看到他想坐货船偷渡去柬埔寨,被我们的人扣下了。”
陈明朗神色凌厉了,放下二郎腿,俯身问:“账本在不在他身上?”
“不在,打过一顿,他交代说账本已经交给老陈董了。”
“操!”
陈明朗飞起一脚踢向茶几,强力之下,整张茶几都移位了五六公分。
陈明凯害怕得倏地站起身,垂下眼睫时又藏住了眼睛里异样的光采。
陈明妮在市内也有一套房子,但几乎不在那边住,只是空置着。陈明祝将她带回家,让她在一楼客房先住一晚,等到明天把东西都安置好了再搬去自己的房子里。
林生瑜和陈明祝一同将客房换了一套床具,又特意找来了熏香给她安神。
陈明妮对林生瑜的态度原本只是不冷不热的,见她瘸着腿还在忙前忙后多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了,道:“不用忙了,你们去休息吧,我也困了。”
“好,那你早点休息,我和明祝就在楼上,你有什么事叫一声就好。”林生瑜道。
“嗯。”她点了点头。
见林生瑜扶着墙一蹦一蹦地往外走去,她才低声道:“你也晚安。”
林生瑜笑了,转过身拉住门,道:“晚安,好梦。”
门合上了,陈明妮躺倒在床上,闻到床具上若有若无的安神香味道,却也没有睡意。
很难用语言形容林生瑜给她的感觉,那简直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试图用不满和憎恶让林生瑜知难而退,可她竟全然不放在心上。
她又有些理解,为什么他哥偏偏和林生瑜这么契合了。
因为她有一种引领者的气质,情绪稳定,待人接物有一种自在的妥帖,和她生活在一起自然会感到舒心。
当然,这也只是她的看法。她无法知道她二哥究竟为什么就认定了林生瑜,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兜兜转转还是又回到了林生瑜身边。
想到这,陈明妮不得不又有些悲从中来。
别人是金玉良缘,她是孽缘缠身,好不容易摆脱一个原风逸,险些又被祸害上原彤立。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一转头,瞥到了挂在衣架上的纯黑冲锋衣外套。
陈明祝将换下来的床上四件套丢进洗衣房。见林生瑜出来了,问:“明妮休息了?”
“嗯。”
林生瑜有点儿累,她从后环抱住陈明祝,将脸贴在他后背上。
“对不起,今天也让你担心了。”陈明祝说。
林生瑜长长叹口气,忽然又笑了,“怪不得陈明朗这么讨厌你。”
“嗯?”
“都说不打人不打脸,你是拳拳打他脸,真是怪可恶的。”
陈明祝转过身,将她抱起放在了台面上,撑在她腰际道:“我可恶?”
林生瑜竖起两根手指弯了弯,笑道:“褒义的‘可恶’。”
她抬手摸摸他的头发,说:“你是个好哥哥,明妮能有你这样的哥哥,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陈家都是虎狼,我只希望你离他们越远越好。”说到这,陈明祝又想起陈明凯今天站在她身边的样子,问,“你怎么和陈明凯也这么熟了?”
“见到了就打了个招呼,不算很熟。”她说。
陈明祝摩挲着她的手指,道:“这个家里最单纯的只有明妮,明凯也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
“是吗?怎么说?”她诧异。
稍顿,陈明祝道:“一些事太巧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林生瑜揽住了他的肩膀,靠着他的脖颈道:“别人都算了,我就是担心陈明朗会报复你。”
以陈明朗睚眦必报的性格,今天吃了这么大亏,不报复是不可能的。
她忧心忡忡,陈明祝却只无所谓地笑笑,“不妨事,我既然敢打他,自然也不怕他报复。”
“只想安安心心过日子,怎么这么难啊……”林生瑜叹气。
陈明祝托着她的大腿将她抱了起来,笑道:“那就不想了,走,安安心心睡觉去。”
林生瑜窘红了脸,推他道:“别闹,明妮在呢……”
“在又怎么?你腿没好,抱你上楼也是应该的。”
“那也不能这样抱小孩一样……”
她害羞的模样让陈明祝心里水一样湿润,不由亲了亲她的唇。
林生瑜噤了声,只恼怒地瞪着他。
将她抱上楼,放在床上,陈明祝忍不住又亲了亲她的唇。
“你今天干嘛呀?”她小声又羞又恼地问。
陈明祝在她身上趴了会儿,呼吸又沉又热,好一会儿,他撑起身道:“我去洗澡。”
林生瑜默默拉过了旁边被子,盖住了通红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