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争流看她对着那幅画发呆,笑着上前转动幕布,竟然还有其他场景,比如军营宿舍、江南园林、雪山林海、海上明月等等。
郑文汇嘴都合不上:“天呀,你现在都能画这么好了!”
茹争流笑道:“我哪有这个本事,好多都是我们学校美术布景系的同学做的,他们学的就是这个,可专业了。这里有好多都是她们平时的作业。你等一下啊,我这还有好东西呢。”
说着她拿出几套不同风格的服装假发,还有各式各样的化妆品。
接下来,她一会儿把郑文汇打扮成楼兰少女,一会儿又是飒爽女兵、江南淑女、天空中的小精灵……郑文汇简直要爱死这种角色扮演了,每换一套行头都要到镜子前高兴地转圈圈,跟她抱怨:“茹争流,你家镜子实在太小了,根本就看不到全身。”
茹争流对郑文汇这种程度的热切开心也不太理解:“姐姐,你自己就是文工团的,什么服装道具没有,怎么这么高兴?我这也不过是表演系的道具呀。”
“我们文工团前些年排的……就那几部戏,你要找那种衣服多得是,但这种衣服我也是头次穿。”她伸手抚摸着楼兰少女头纱上的亮片,痴迷地说,“啊,那些小姑娘们要知道你这儿有这么好看的衣服,肯定挤破头找你拍照。”
郑文汇说的果然没错。
照片洗出来之后,茹争流给了郑文汇两套。郑文汇在自己宿舍墙上挂了一套,另一套美滋滋送回了家。
郑文汇她妈对楼兰少女那套满意得不得了,挂在家里客厅墙上,见谁都炫耀。不出三天,整个727家属院都看过郑文汇的艺术照了。
茹争流还在琢磨怎么才能把广告打出去吸引人来拍照片,客人自己就找上门来。
这天下午,丁改兰下班回家还带回来个姑娘,说是人家一直等到她下班,找茹争流有事。
茹争流还在迷茫,姑娘大大方方问:“听说郑文汇那套照片是你拍的?能不能请你帮我也拍一套?”
茹争流欣喜若狂,但还要装作没听懂的样子:“什么?啊,郑文汇那套照片呀。我是中京电影学院的学生,给她拍照片,那是我们老师留的摄影作业。”
姑娘听她这么说更感兴趣了:“我说你拍照的技术怎么这么好,原来是中京电影学院教的呀。你就是那个去年考上中电的学生,我听说过,你真厉害……你给她拍那套照片,衣服那么漂亮,背景也好看,只拍一次不是都浪费了,可不可以给我也拍几张?”
茹争流低头做思考状。
姑娘连忙说:“我知道胶卷儿挺贵的,这样好不好?你给我拍一套那样的照片,我看差不多也就不到三十张,差不多一卷胶卷,我再给你买两卷,一共两卷好不好?”
茹争流想了想:“我们这种是单反相机,和普通的那种还不一样,胶卷要贵一些,差不多快三十一卷,两卷就得小六十……“
姑娘一听这话,脸上表情就没有那么热切。
“而且拍照片也不是拍一张就能出一张,郑文汇那套洗出来不到三十张,实际上拍了好几卷呢。嗯,这拍出来还要自己洗,相纸也不便宜,虽然你只要一套,但药水之类的一旦打开就得全用完……你想要的那种还得画挺浓的妆……挺麻烦的……”
姑娘犹豫了,可是实在很喜欢,727本来就是宁市最好的工厂,厂里工人的工资比宁市平均收入要高出好大一截,姑娘作为727子弟,在钱上肯定是要比一般人大方些,便和茹争流商量:“都是727一起长大的,便宜点儿嘛。你看宁市照相馆,这么大的,差不多一块钱一张,我也照这价钱好不好?”
“可是闪光灯也要49一个呢。”
姑娘急了:“我是真的很喜欢,要多少钱你说吧!”
茹争流想了想:“这样好不好,你要是只拍几张,我还是得用整瓶药水……你要不要问问有没人和你一起拍照,一块拍,这样一起洗出来能省点钱。都是727子弟,我也不靠这个赚钱,虽然用的东西比宁市照相馆贵,但也按那个来,普通尺寸一块钱一张,你要想要其他尺寸的,咱们另算好不好?”
姑娘一听,这可比买两卷胶卷还便宜,连连点头:“行行行!多找几个人,一张一块钱,对吧?”
“对。”
“和郑文汇那种一样吗?那什么时候能拍?”
“那几套楼兰少女之类的艺术照没问题,但是练功房那套不行,那是文化宫的场地。你要愿意,明天就能拍。”
“我要的就是那几张化妆的艺术照!那咱可说好了,明天上午我就带人过来。”
第二天上午,这个姑娘又带了其他两位姑娘来。三个女孩叽叽喳喳,光选造型就选了一个多小时,三人的兴趣全在那几套化了妆穿漂亮衣服的造型上,后来挑了楼兰少女、江南淑女、和飒爽女兵,化妆做造型换衣服,从上午一直拍到黄昏,她们才交了定金满意离去。
晚上,茹争流把房间一角围出来个小空间,头上吊着个小灯,灯泡拿红油漆涂了,在自制暗房里洗照片。她自己对出片相当满意,隔天姑娘们来看时,个个爱不释手,不仅爽快把余款付了,还都挑出了最心仪的照片要求放大。
这三个姑娘把照片拿回去,不免要向伙伴们炫耀,一来二去,不多久,整个727家属院的年轻姑娘们都把到茹争流这边拍一套艺术照当成时下最时髦的事。
而郑文汇挂在宿舍那组照片,也成功吸引了文工团的姑娘们,没过几天,有个姑娘就让郑文汇带她来到茹争流家,希望也拍一套郑文汇那样的照片。
茹争流的摄影事业猝不及防蓬勃发展起来,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但静下来想想,这些照片,尤其是那些化妆照,虽然在她看来没有什么,但在这些姑娘们眼里,却是那样美好。社会风气也在逐渐开放,时髦的城市青年已经悄悄把裤腿放宽又把裤脚收紧,女孩子们也穿上了红白格的衬衫小圆点的裙子,人们对美的渴望是那么强烈,这么多年轻姑娘想穿上亮闪闪的纱衣,拍几张美美的照片,实在太容易理解了。
茹争流的假期一点都不比在学校轻松,随着她拍照的名声越传越远,隔三差五就有朋友介绍来拍照的人,等她想起郑文汇好久没来的时候,已经8月份了。
她觉得这实在有些奇怪,便放下手里的相机,跑到文工团去找她。
找到个姑娘一问,才发现郑文汇根本没有来排练,说是病了在宿舍躺着。等赶到宿舍,却看到郑文汇一个人,趴在枕头上哭得一抽一抽的。
细问之下,才知道这次选送省歌的人里竟然真的没有郑文汇,是两个技术水平远不如她的女孩。
宿舍里实在不是说这些话的地方,茹争流好说歹说把郑文汇拉出宿舍,两个姑娘沿着宁河边走边说知心话。
“副团长选的,他说送人去省歌,不仅要考虑专业能力,也要考虑家庭成分和思想觉悟,综合比较起来给我排第三!”
茹争流听了这话也很生气:“我们家庭成分怎么了?咱们是工人阶级,是国家的主人,有什么问题吗?再说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讲究这些?”
“这些都是借口。他要是不想让我去,怎么都能找到不让我去的理由,什么综合标准,规则就是他定的!”
“这不就是欺负人吗?”
“就是啊,我小胳膊拧不过大腿。跑去找他理论,他还摆出一大堆大道理,上纲上线教育了我一番,给我扣了好几顶帽子。现在让我停训反省,我反省个头啊!“
郑文汇气得小脸通红,胸口急促起伏,刚下去没多久的眼泪又冒出头。
茹争流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对策:刚才她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去举报这个副团长,但是呢,这个人员选送并没有什么明确标准,你非要说他违反了什么规定,那也没有——这种规则模糊的,最适合弄权,被欺负了你也找不到什么规章法则作为依据。而且文工团是铁饭碗,郑文汇兴许要在那儿呆一辈子,她还有理想想上进,要是得罪了有权力的人,以后恐怕什么机会都没了。
郑文汇生了会儿闷气,终究还是委屈得又哭了出来,跺脚:“大不了不干了!我就不相信离了文工团我就饿死!”
听了这话,茹争流连忙搂住她肩膀:“说什么呢?咱们还要跳女一呢,练了这么多年,怎么能为这点事儿放弃。”
郑文汇捂着脸呜咽起来。
茹争流没办法,只好拉着她在长凳上坐下,让她先哭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