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王从楚王府出来,神情有些魂不守舍,如今父亲同自己说的话,昭示着风暴的到来。
走着走着,便默默走到了长公主府上的大门。
平常他都是夜里来这,白天来的很少,大概是心中情绪正浓,怕被外人看到说三道四。
家丁见韵王来了,忙进去通报公主。
片刻后从里面跑出来,恭敬地请他进去。
正厅之内,长公主坐在主位,韵王进来后,厅堂中的下人便被叫出去。
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韵王直接走到长公主面前,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长公主挣扎想要出来,奈何越挣越紧。
“让我抱抱你。”
韵王声音颤抖,语气卑微。
“你怎么了?”
“……”
空气中弥漫着沉默,高政的脆弱鲜少像如今这样外露。
“这京城已经烂透了,我想带你离开。”
长公主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他,道:“你爹同你说了?”
韵王沉默的站在一旁。
长公主神情难得缓和,道:“高政,你不能继续任性了,朝中变幻,你是皇孙,以后种种都要你们出来面对。”
韵王眼尾发红,强调道:“他不是我父亲!”
“他就是你父亲!如果没有他,你觉得你会活到现在,背后谁在保护你,你不知道吗!”长公主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他从小就主意正,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满腔怨恨。
韵王松开了环抱的手,摇头否认,道:“如果不是他,我母亲弟弟他们就不会——”
话还没说完,长公主抬起手,一巴掌摔在他的脸上。
“如果没有他,什么都不会变,唯一变的就只是你也会死!你以为琼柔人卧底盘踞京城,朝中上下没有风声?错了,就是因为风声太大,所以才会装耳不闻,当年死了多少大臣,而凭什么只有你能好好活着,而且还成为金尊玉贵的王爷?”
长公主看着高政偏执的样子,若现在不及时纠正,恐怕他回越走越偏,最后走上极端。
高政闭眸,浑身卸了力气,跪倒在长公主面前。
长公主蹲下身子,淡淡的兰花香味,仿佛有安抚人心的作用。
“我知道这是你的心病,可外头的日子终归是比里面好过些,他是个死板的人,为了你已经破了规矩,他年轻时,比你还要尖锐,不过是慢慢有了牵绊,你以后也是一样的。”
说着便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精心缝制的香囊,递到韵王面前。
“你方前说这里的味道好闻,求着我给你缝个香囊,如今我兑现承诺了,你别弄丢了。”
韵王恍惚间抬起头,望着手里的香囊,声音闷闷的,道:“你不是说了,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了……”
长公主避而不答,伸手将他扶起来,声音坦荡,道:“你还年轻,是非于你而言太过分明,既然如此,不如闯一闯,反正以后夜路还长,若一直想现在这样畏畏缩缩,不会有任何结果,你说的事,等有一天你真的能独挡一面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韵王修长的指骨摸了摸眉角,眼底依旧发红,但少了些沮丧,道:“这可是你说的。”
————
穆明抱着木盒往回走,胡丞相所说确实同她如今脑海中想做之事相互吻合。
引出制造傀儡的人,连根拔起,彻底斩断。
说来容易,可是对于已经经历过一次重创的乌郴家族来说,恐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唯一办法,就是拿出他们视若珍宝的先令君河。
时间紧迫,穆明放下手里的木盒,转身便朝着古佛寺方向走。
比起召出先令君河,有件更重要的事情摆在眼前。
承恩大师似乎已经等待多时,熟悉整洁的厢间,穆明已经是轻车熟路。
两人相视而坐。
“承恩大师,如今我身体大概恢复,何时可以取第二阶段的血。”虽然之前试过淬炼,不过解药无论如何也达不到效果。
昨日给曾桓吃的那颗,已经算是里面品相药效最好的。
承恩大师平静的眼眸看向穆明,道:“施主为何如此着急?”
穆明无奈叹了口气,道:“如今朝事变化莫测,不是何时算计就打到自己头上,如今自然该早做打算。”
活尸的血可以淬炼成化解尸毒的解药,只不过这药剂毒性太强,稍不小心,便会适得其反。
因而承恩大师对于解药质量的把控尤为严格,他本不同意穆明如今放血。
最终奈不过她的执着,最后只好同意。
酒擦过的匕首划过穆明的皮肤,皮肉瞬间撕裂开,大颗大颗的鲜血从里面溢出来。
这些血不是承恩大师需要的,匕首朝着更深的地方割去。
底层的略微发黑的血,从里面渗出。
承恩大师拿来一个瓷瓶,黑血血珠连成一条线,直接低入瓷瓶。
穆明的手臂架在一处软枕上,除了手臂偶尔传来的酸痛,几乎没什么感觉。
时间越长她对痛觉的敏感度就越低,之前逼气动毒后的浑身剧痛相比,这根本不算什么。
穆明抬眸看向承恩大师,道:“大师,小辈可否同您商量些事。”
承恩大师固定好瓷瓶的位置,抬头点了点头,道:“穆施主,但说无妨。”
穆明点头,鼓起勇气道:“我想恳请承恩大师多制两份解药。”
“此解药有剧毒,施主可为何用?”
“我怕他不肯吃药,若是糟蹋了一副,还有另外的可以帮他解毒。”
穆明了解江云扬的性格,表面上温柔随和,似乎什么都可以答应,实际上他是一个很执拗的人,自己认定的事,说多少次也不会改变。
远离京城给了他自由,同样也消磨了他的骄傲,因而他更加敏感,圆滑,试图用八面玲珑的外壳,来保护自己。
起初与他相识,以为他本性如此,认识的时间越长,便越觉得,他是在用脸上的微笑,掩盖心里的伤疤。
承恩大师神情凝重,似乎是听出了穆明的言外之意,道:“三份解药,两分留给端王,而另一份应该是给曾公子的。”
穆明没有丝毫犹豫,点头道:“命运使然,我们两个可能注定没有缘分,当初他救我一命,这是我该还他的。”
承恩大师没再说话,从桌下拿出一个同样的瓷瓶,放到桌上,似乎早就料到穆明会如此说。
穆明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很快便释然下来,道:“原来大师早就准备好了。”
承恩大师摇头,道:“凡所有相,皆属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诸多俗世皆像闪电和朝露一般,转瞬即逝,那两个人穆施主看似选择了,恐怕是都没有选择。
私利之为同天下之为之间,您已经做出了选择。”
穆明脸色有些发白,听到承恩大师的话,心里却豁然开朗起来。
就算就不了全天下的人,但因为自身所为,而让更多的人受到幸福和快乐,这要比任何日子都让人愉悦。
第一个瓷瓶已经装满,剩下第二个,承恩大师接着放到血流下面。
一条温热的毛巾敷在穆明的臂弯处,及时是习武之人,一下子流这么多血出来,终归是顶不住。
此时屋外的门被人推开。
一阵凉风顺着门缝吹进屋里。
放眼望去,曾桓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外,瞪着眼睛,狭长的眼眸里满是震惊。
清瘦的身形下,影子投过屋里的烛光,打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又斜又长。
穆明转头,望向他那双眼睛,也是一瞬间楞住,道:“你……醒啦,承恩大师正在给我治伤呢。”
曾桓沉默不语,淡漠的衣衫在风里来回摆动。
承恩大师眼眸望过去,语重心长,道:“曾施主,如今穆施主身体虚弱,您有话要说,不如先进来说话。”
曾桓眼中满是穆明手上那醒目骇人的伤口,伤口深的可以看到筋骨的程度。
独自现在冷风中缓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抬脚迈过门槛,进屋转身关门。
穆明想解释,可如今场景过于血腥,恐怕只能是越描越黑。
曾桓仿佛是个木头人一样,隐匿生息站在角落,默默看着穆明的血一点一滴流道瓷瓶里面。
过了片刻,第二个瓷瓶终于接满了,承恩大师有条不紊的为穆明包扎伤口。
穆明此时有点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手臂上撒了药,上上一层厚厚的药粉,便被一层纱布紧紧裹住。
伤口终于包扎完,承恩大师起身走出屋子。
穆明胳膊完全没了力气,背对着曾桓坐着。
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曾桓慢慢挪动脚步,来到穆明面前,蹲下身子。
微凉的手指轻抚过她的手腕,薄唇轻轻印在她的手背上。
低头垂眸,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道:“明儿,你这样真的很傻,傻子才这么做。”
小时候曾桓就喜欢叫穆明小傻瓜,只要他一叫,穆明便会恼羞成怒的炸毛追他到处跑。
他喜欢她,也爱逗她。
穆明抿唇,此前种种如今想起来,曾桓笨拙的心意,早就在这些地方流露出来。
可是,唯一遗憾的是……他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