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很快来临,穆明纵马沿着山路,犹豫许久才决定会虞城。
如今她身份不同,朝廷逃犯逃犯,青天白日下回来恐怕会招来祸患,只能趁着夜色回来。
守门的卫兵大老远的看到穆明的身影,瞪大双眼,转身就往院里跑。
嘴里喊着:“明姑娘回来了,明姑娘回来了!”
不到片刻,穆家人便都纷纷跑出来。
穆明翻身下马,仰头看向头顶上横挂的两个苍劲有力的“穆府”两个大字,心中感慨万千,没想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回来。
“姑姑!姑姑!姑姑!”一道清澈的孩童声音冲在最前面,飞速跑到穆明身边,伸手一把将她抱住。
穆明嘴角微微扬起,眼底满是疼爱地摸了摸穆青的头,道:“青儿都长这么高了。”
穆青嘟着嘴,仰头抱怨道:“姑姑坏,这么长时间都没回来看青儿,青儿想你了。”
穆明心底一紧,童言无忌下又不知该如何应答。
大嫂和一众家丁都纷纷出来,看到穆明的瞬间,先是一愣眼眶不禁泛红。
大嫂伸手摸了摸穆明的脸,满眼心疼道:“瘦了,明儿……受委屈了。”
穆明抿唇摇头,道:“大嫂,让你们担心了。”
大嫂拉起穆明的手,道:“明儿讲什么,咱们是一家人,出门远行到何处,心里都牵绊着,走,咱们进屋,爷爷在屋里。”
穆明点头,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穆府。
众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有问穆明为什么回来。
即使朝廷的通缉令一而再,再而三地往穆家派送。
多日离家的孩子,终于回来,心中只有激动和高兴。
正堂之上,穆峥端坐于主位。
大嫂领着穆明进来,脸上止不住的笑意,道:“爷爷,明儿回来了!”
穆峥脸色平静,眼眸闪过众人,厚重沧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留明儿一人,其他人先出去。”
大嫂收敛笑意,虽不明白什么意思,但还是听话的退出来。
穆青不舍地抓住姑姑的衣袖,小声道:“姑姑,不许偷偷走掉!”
穆明挑眉,点头道:“好,姑姑答应你。”
清散了侍从和家人,屋中只剩下爷孙二人。
穆明双膝跪地,伏臂行礼,道:“明儿,见过爷爷。”
穆峥沉默坐在主位之上,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明儿……可知你如今你是朝中逃犯?”
穆明默然点头,道:“明儿无意连累穆家,今下只是有万不得已之事,来求爷爷。”
穆峥一掌拍在身侧的桌子上,脸色被气的不轻,喝道:“当下我问你,为何越狱逃窜!你可知!因为先令君河,我已失去了你父亲和你二叔,现如今你要让我这个老头子,再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穆明低头不语,手指因紧攥衣角,而护指发白紧握。
正堂之上,穆峥的声音不停回荡,苍老的声音里满是悲伤与心疼。
穆明深深低头,道:“明儿知错。”
不知过了多久,穆峥才缓缓站起身,骨血至亲,他如何能不了解孙女的性子,必定心中有难言之隐,叹气道:“知错不改,有用什么用,什么话起来再说。”
穆明将头埋得很低,但听话的站起身伸开。
微微抬头看向爷爷,原本半黑的头发已经近乎全白,眼角出的沟壑褶皱也愈发清晰纵横。
眼角不免一酸,眼角的泪水不争气的滑轮下来。
穆峥走到穆明面前,伸手替她拍掉肩膀上的土,叹道:“你可知道,此番行事,于你而言,日后便再无宁日,性命不保了。”
穆家能保她一时,可终归是保不了一世。
京城豺狼虎豹,哪里是吃人吐骨头的。
穆明心中早有预料,平静点头道:“种种结果,孙女独自承担。”
穆峥苍老泛黄的眼睛微动,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册薄纸,递到穆明面前。
“这里是当年你父亲留下之物,是乌郴大长老交给他的关于先令君河的所有东西,于你会有帮助。”
穆明双手结果纸页,望着书封上苍劲整洁的一行行标注,仿佛隐约能看到父亲持笔于桌前的场景。
苍黄发旧的纸页上,穆明颤抖着护在手上,嘴里小声呢喃,道:“是父亲……”
“你们爷俩性子太像,想必他大概是想到你日后会有今日,特地留下嘱咐。”
穆明伸手搜了搜眼睛,将纸页仔细收好,便要向穆峥辞别。
怎料还未开口,爷爷便先开口,道:“地库开门,换气怎么着也要四五日,何况先令君河你也并不熟悉,好好在家休养几日再去不成。”
穆明摇头,抿唇道:“爷爷,当下情况紧急,更何况我是朝廷要犯,没时间再停下。”
穆峥皱眉,一把将穆明身侧的寒山刀握在手中。
“什么要犯!你想气死你爷爷,今日你回家来,谁敢有意见,老头子第一个让他人头落地,青儿和你大嫂都很想你,你应该留下来陪陪他们。”
穆明眉毛微皱,默然不语,万一传扬出去,穆家包庇罪犯,岂不是为家里徒增事端。
穆峥无奈叹口气,声音有些哽咽,道:“你就全当陪陪我这老头子,毕竟我也是一把老骨头,万一哪天死了,你也不留遗憾……”
穆明猛然抬头,道:“您不要胡说……我留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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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文帝崩逝按规矩,丧期间不可上朝。
楚王却在议政厅将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叫过来。
暖室之中,大臣们默然将眼神投到楚王身上。
楚王一身白衣,垂眸回视,缓缓开口道:“待先皇丧礼结束,本王欲开放西境同琼柔的限制,放宽两国互通的渠道,众爱卿可有建议?”
在场皆是头发花白,历经两朝的老臣,闻声皆是垂头不语,静待新皇想法。
楚王眼眸转动,道:“众爱卿默而不语,看来是同意本王的想法了?”
“殿下!臣有本要奏。”沉默之际,站于最前面的胡丞相,颤颤巍巍地上前一步。
楚王眉头一挑,道:“胡丞有何想法?”
胡丞相声音厚重,道:“回殿下,臣以为此法不妥。”
“哦,有何不妥之处?”
“十年前的外族入京以然成了教训,如今若开放边境,岂不是引狼入室,有了前人的老路。”
楚王面不改色,道:“胡丞相所言有理。”
人群中又站出一人,是内务司总丞——唐大人。
“殿下,臣以为胡大人所言有误。”
楚王勾起嘴角道:“唐总丞,尽管畅所欲言。”
唐大人点头,道:“胡丞所说十年前的教训,并非是因政策错误,而是因为其中有某些人,方方面面不肯配合,才导致边境百姓同朝廷离心,因而酿成祸事。”
楚王站起身,走到唐总丞面前,道:“本王有些糊涂,唐总丞口中说的某些人,都是谁?”
唐总丞似乎料到楚王会问这句,噗通一声跪倒于地,道:“穆家一派,当年穆家本应坚守阵地不移,反倒是因为穆君卓的错误狂妄,而引得百姓不满,当下先皇崩逝,令诏应该是早到了虞城,仍是迟迟不见穆家人的身影。”
胡丞相转头看向身后唐总丞,道:“唐大人莫要胡言,穆君卓将军一心为大凉,何来狂妄不满之词,诸位这么说,当真不怕寒了穆家的心!”
唐总丞嘴角带着嘲讽,道:“胡丞相,当下众望所归,您还要为穆家辩解,看来您和穆峥老将军多年情义,当真胜过了大凉江山的安危。”
“你!一派胡言!”胡丞相被他气的脸都快白了。
唐总丞的一句话,似乎成了豁开话头的绳子,在做诸位皆是怨声载道。
无外乎两点不满,穆家功高震主,远居西境,早晚会成为祸患,其二则是穆明越狱,正逢文帝崩逝,更是藐视朝廷,无视礼法。
楚王环视一周,如今朝臣中局势划分的十分明朗。
除了大多数中立的,就是以唐总丞为首的反对穆家派和胡丞相这种支持穆家的大臣。
楚王抱着手臂,走上高台主位之上,摆了摆手,示意群臣先停一停,道:“穆家一事,意见不一,可以先放在一边,只是前些日子暗卫来报,先皇崩逝之际,有些世族,竟然在背后悄悄搞小动作。”
空气突然安静,看着楚王似笑非笑的神情,每个人都心里没底,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皇登基,恐怕更少不了腥风血雨。
“出自晋尧唐氏的唐总丞应该有所知晓吧?”
唐总丞闻言,脸色顿时一红,额头因紧张而不断冒出细汗。
立马趴在地上,道:“殿下息怒,臣治家不严。”
楚王蹲下下身子,伸手将唐总丞扶起,道:“唐总丞日夜操劳,顾不过来家族之事,也是情有可原,何况晋尧本就是显赫世家,人才辈出,就算对本王有所不满,也是情理之中。”
唐总丞满头大汗,完全没了方才同胡丞相对质时的底气十足,低垂着头,完全不敢看楚王的眼睛。
群臣知道,楚王不仅是敲打唐总丞,也是在敲打在座的每一位。
楚王并非庸弱之辈,若非要好奇挑战他的耐心,想必得不到任何好处。
“等先皇入葬之后,望诸位可以给本王一个满意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