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一死战10

    关轻影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胸前,尘寰剑同时穿过了她的胸膛。

    剑一离体,她顿时跌坐在地上。全身无力,连动弹都动弹不得,眼前变得越来越暗。最后一刻,她侧头看向温君泽尸体的方向。

    她连自己都救不了,怎么能救温君泽。

    生前筹划多年,死时仍旧是一瞬间的事。

    尘寰剑“当”的一声落地,剑体的碧色光芒越来越暗淡。江怀渚残存的左手捂着胸口,渐渐地半跪在地上。

    牧时第一时间朝这边看过来。

    玄龄仙尊也朝这边喊道:“师弟!”

    彻骨的疼痛没能让江怀渚皱一下眉,就好像他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一样。他这个人在别人眼中一向冷血冷情,这种冷血冷情甚至延续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但,全剑宗都知道。除了一个人,那就是他的爱徒,池晚。

    他此生也最对不起池晚。

    他看着关轻影的那张脸,往事扑面而来。那年他独自跑到后山的山洞里玄想修行,关轻影突然闯了进来。他浑身灵力一波动,对关轻影的灵体造成极大的伤害,甚至让她多年仔细调理的结果毁于一旦。

    他对关轻影承诺道:“我会救你。”

    后来,他偶然拾到一本关轻影不小心遗落的书,上面写着,要治她的病,可生啖高阶修行者的血肉,此修行者期间要一直保持着灵力运转。

    关轻影不同意,觉得这样太过残忍,但江怀渚已承诺过,不愿放弃任何希望。

    现世里已有的高阶修行者,若失踪了必定引起极大的风波。他们商量以后,决定找一个有天赋的娃娃从小培育成他们最需要的样子。

    人死之前,那些记忆在眼前一遍遍回放,江怀渚看到他屠了全村的人,唯独抱起那个女婴。

    不……不要!不要杀他们,不要抱走她!

    但他只能生生看着,再也无法阻止。

    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重蹈覆辙。一切的根源,在于他本就视所有人命如草芥,后来又拥有了最珍视的至宝。

    江怀渚仍背对着池晚笔直地跪着,缓缓闭上眼睛,似乎要赎罪一样。

    “阿晚,是师父对不起你……”

    直到他的胸膛停止了起伏。他的青衣上尽是污浊,如画的眼再也不会睁开,如琼玉的脸再也不会舒展。曾经清雅到闻名整个仙界的云阙仙尊,以一种狼狈的死法,并着残缺的身体,彻底仙去。

    池晚支撑着结界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师父……师父……”

    她眼中大颗的泪珠不断滚落下来,悲伤至极,却不能走到他面前,看最后一眼。

    她忆起自己走火入魔的前一天。那日师父不在,她觉得那本他为她专定的修行手册里面第六卷已练得炉火纯青,完全可以练第七卷。

    但江怀渚叮嘱过他,没有他的允许,她万万不可随意往下练。

    是她擅作主张,自行修炼了第七卷的内容。

    她想给师父一个惊喜,却没想到步入万劫不复。

    江怀渚回到小院时,只见到了走火入魔的她。只能用锁链将她束缚住,对外声称池晚在闭关。

    后来,她维持着走火入魔的状态许久,他都没有将她交给关轻影。

    直到……

    直到她从燕忱那里,骗来一颗炽焱火种,一把火了结自己的性命。

    池晚自嘲地笑了一声,眼中却是痛到极致无法自抑的悲伤:“是我、是我自己非要修炼第七卷……才走火入魔的……”

    “师父不让我往下修炼,是我自己……”

    “若我仍停留在第六卷,一生都不会走火入魔,一生都会安然无恙的……”

    漫天黄沙与飞絮被大风卷起,阳光便毒辣辣地照下来。

    可惜再无人为云阙仙尊撑伞。

    关轻影死了,林尚这个靠肮脏手段爬上来的走狗便再也不是其他人的对手。裴子溪押着他,林尚仍在求爷爷告奶奶地求饶:“饶了我吧,我投奔他们实乃迫不得已啊!幽光阁的人都被关轻影杀了,我若不投降,她也得杀我啊!”

    裴子溪并未多听,古刀直接划破了他的脖子。林尚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再挣扎了。

    谈司言看着两个同伴都死了,忍不住道一声:“一群废物。”

    燕忱这人比他想象得还要难对付。他与燕忱对战这么久,彼此身上都受了些伤,依旧没能分出胜负。

    不过,他还有后手。

    谈司言的神识触及这片大陆上的所有傀儡,无数建筑开始倾倒,海水倒流上陆地,将人卷到海里,多年付诸心血毁于一旦,如同末日。哀嚎声传向四野,传到凌波岛上众人的耳中。燕忱握剑的手感到无力,不再那样坚定。

    谈司言要的是成神,他才不管踩在脚下的凡间如何。

    但若是凡间不在,仙界魔界亦不在。所有仙门中人都会不在,池晚也会不在。

    燕忱在灵力所及最远处构起一道高墙,海水击打在上面,无法将魔爪伸向内陆。

    在他分神之际,谈司言挑断了他的手筋。燕忱闷哼一声,剑差点握不住。

    池晚仍旧撑着结界摇摇欲坠,她问道:“你还好么?”

    燕忱语气仍像从前一样,胸有成竹,十分轻松道:“很好,我……一定能杀了他。”

    “都这样了,还要在心上人面前逞强。”谈司言淡淡说了声,手中剑凌厉刺向他。就在即将刺到他的那一瞬间,一个半弧出现在眼前,燕忱的身影瞬间消失。

    谈司言朝四周看了看,并未找到燕忱的身影。

    忽然,全身汗毛竖起,他回过头,就见燕忱向他砍下一剑。空中还残存着半弧的光芒。

    谈司言轻巧躲开,饶有趣味问道:“这是什么?”

    燕忱并未答他。

    谈司言却不依不饶:“还有我没见过的东西,有趣。你逃脱关轻影的囚笼是凭借它?”

    “死人才有资格知道。”燕忱冷冷道。

    谈司言面色也冷下来:“你不会真以为这把戏能为难住我吧。”

    燕忱道:“少废话!”

    他在魂陵中进进出出,身形如同鬼魅,谈司言完全找不到他出现的规律。

    而另一边,笼罩凌波岛的结界已东零西碎。没有人的灵力可以支撑这么长时间,除了池晚,她灵渠异于常人,能一直坚持着。其他人过了一会儿便灵力耗尽,因此在不停地轮换。

    时而有几个漏洞出现,傀儡便源源不断地钻到结界中,他们又要浪费精力来对付这些傀儡。

    结界外的傀儡越来越多,他们甚至一个叠一个,爬上了结界最顶上,目光呆滞地俯视着下面这些人,别提有多怪异。

    莫凌云的衣衫已被汗湿透,他苦笑了一声:“说不准,今日我们都要折在这了。”

    其他人虽未明说,却也存着和他一样的想法。

    折不折的还重要吗?仙域都要消亡了。当所有人一同赴死,这件事便显得没有那样痛苦了。

    只听,玄龄仙尊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燕忱——!”

    众人只见人鬼藤如谈司言的三头六臂,瞬间扎根在燕忱的身上,燕忱只觉得意识停滞了一瞬。他拼尽全力,唤回自己的意识,打开魂陵入口,将谈司言拽了进去。

    眨眼间,二人在空中出现几瞬,又消失。每次变幻位置,谈司言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在哪里,他无论往哪个方向一躲,竟然都能坠入那个空间。

    燕忱也发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蚕食。他看着谈司言的目光越来越呆滞,直到他在出魂陵的某一刻,看见了地上面色发白的池晚。

    她的目光急切地追随着他,担忧至极。偌大结界几乎是她一个人支撑着,身影微微发颤,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一样。

    这个世界毁不毁灭,与他何干?但是……

    她一定得活着啊。

    他抓着胸口的人鬼藤,离谈司言越来越近。在谈司言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他伸手抓住了他的脖颈。

    一瞬惊讶过去,谈司言却并不慌张。人鬼藤控制着燕忱,就无法伤到自己。他仍然十分有信心,甚至还欣赏着燕忱的挣扎。

    人鬼藤发现燕忱在做出违背意愿的事,疯狂警告他,全身都如被剥皮抽筋似的疼。手指要用力,人鬼藤偏偏往相反方向动。

    意识在疯狂地拉扯。

    疼痛到极致,分不清是哪种痛。他便也没顾及到,谈司言的剑,又将他的身体捅出了几个窟窿。

    眼看燕忱即将力量不支,也活不了了,谈司言轻蔑地笑了一声:“不过如此。”

    但下一瞬。

    燕忱忍着这样的剧痛,手指渐渐用力,他用尽了全身力气。

    也许这些力气仍如蚊子一般,渺小不可见。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直到听到“咔嚓”一声,谈司言的脖骨被他拧断。

    竟真有人不要命!

    谈司言眼睛睁得极大,充满惊恐之色。他遇见了一个不要命的疯子,竟然以自己的性命做诱饵,引他上当!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他不甘心就这样闭上眼睛,却又毫无办法。

    魂陵出口打开,二人一起坠落在地上。谈司言看起来似乎完全没有了呼吸,风吹起他的面纱,从下巴开始都是狰狞的烧伤伤疤,一路蔓延直衣袍里。

    人鬼藤的主人死了,那些傀儡便也失去了行动能力。

    池晚似乎全身都脱了力,结界在这一瞬间崩塌。她跌跌撞撞地跑到燕忱身边去,他支起身子,紧紧拥抱住了她。

    他的头重重地抵在池晚的肩窝,露在外面的肌肤能察觉到越来越弱的呼吸。

    她碰到他的玄衣,上面皆湿透。拿起手看一眼,竟然都是血。

    这伤势……可恨她也是修仙界的佼佼者,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他身下的血逐渐汇聚成血泊,边缘仍在逐渐扩大。

    玄龄仙尊在一旁看着,一向严肃沉稳的他竟是腿软得走不动路了。他好不容易将命运波折的燕忱带回剑宗,到最后也没能看着他好好地活下去。

    池晚浑身都在颤抖。

    “别哭。”燕忱揉了揉她的头发。

    “燕忱……”她发出的声音已是语不成声,“你别死,你能不能……不要死。”

    “师父也死了,你也要离开我了……求求你……”

    他疲惫地垂下眼睛,很好地掩盖住了那双眸中的情绪。

    “我还没有娶到你,阿晚。”他声音低哑,“我,不甘心。”

    她瘪着嘴,喉咙酸涩得要命,连发声都困难:“我们现在就去找大夫,找仙界最好的医修!等他们治好你,我们、我们马上成亲……”

    血契的作用一点点消失,他能感觉到二人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弱。

    他声音虚弱。

    “以后我不能护着你,你要自己护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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