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破风声越来越近了,白卿云知道,是那个锦袍男子追了上来。
白卿云微微一侧身,一支燕尾箭擦着她的脸颊飞了过去。
那锦袍男子不知为何改了主意,不再用那腐蚀性极强的黑色灵力攻击她,反而用起了冷兵器。
锦袍男子暴虐地笑了一声,三箭齐发,紧接着连射三箭,逼着白卿云不得不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躲开,落入后三箭的攻击范围里。
千钧一发之际,白卿云抛出一根藤条钩住了身侧古树的树枝,一脚蹬在树干上,强行扭转了身体,堪堪避开了两箭,最后一箭还是射中了左肩的肩胛骨。
白卿云闷哼一声,尚未来得及拔箭,又一支燕尾箭射中了她的右肋,炽热的金石之力猛窜进她的体内,在经脉里霸道地横冲直撞。剧痛之下,她手一松,从树上坠了下来。
锦袍男子漫不经心地走到她面前:“不是很能跑吗?跑啊!怎么不跑了?”
他抬起靴子,用力把她的右手踩进土里:“说,你给我下了什么毒?”
白卿云咬紧牙关,痛得低低喘了一声,额头布满了汗水,感觉骨头就要断了。
“不说?”他漆黑的瞳孔中燃烧着扭曲的恶意,伸手掐住白卿云的脖子,冷笑了起来,“像你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什么苦都没受过吧。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不会杀你,我会把你关起来,等我玩够了,斩断你全身的经脉,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和那些最低等肮脏的伎女一起服侍男人——管你是清玄宗的,玲珑塔的,流云宗的,还是什么其他宗门的学子,到时你哪位师兄会认你这千人骑的师妹?”
白卿云的瞳孔一缩,手指微微颤抖,肩膀也微微颤抖起来。
许多她以为自己已经忘却的幼年记忆一齐涌了上来。那是母亲讳莫如深的水云湖畔,灯火整宿整宿地亮着,仿佛怎么也烧不完,男人们在傍晚前呼后拥地涌入精致的阁楼里,一掷千金,纵声大笑。楼里不愿屈服侍奉男人的女孩被老鸨和打手抓起来关在后院动刑,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整晚整晚的响着,却绝不会传到前面达官贵人的耳朵里,扰他们的兴致。她们麻木地哭着笑着笑着哭着,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何方。时不时有人悄悄将染了重疾的女孩用草席子一裹,扔去乱葬岗。
她们说,那些都是自甘堕落的下贱坯子,肮脏得很,不像她们都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
她不明白。
自甘堕落?她分明见到很多前来卖女儿的父亲,卖小妹的兄长,那些女孩哭着闹着牢牢抱着门口的雕花柱子,指甲都摁断了半根也不肯进那道门,可她们的父兄收了钱,就面无表情地来帮老鸨将她们捆了扔进去。她隐隐的恐惧,似乎清白的女人和堕落的女人之间的界限不是那么分明,不过男人一念之间的事。
肮脏下贱?既然她们肮脏下贱,为何男人还对她们趋之若鹜?在进青楼之前,她们分明也都是清白的女儿家,为什么和很多男人睡觉就变脏了?那为什么没有人嫌男人脏呢?有些男人也会和很多女人睡觉,譬如城东唐家的大少爷,家里妻妾一箩筐,还要在外面寻花问柳,怎么没有人嫌他肮脏又下贱?
小小的她搬一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看大人们来来往往,行色匆匆,有太多事情都想不明白。还不等她想明白,她就在一年一度的资质测试上测测出了修炼天赋,被清玄宗选中做了一名外门学子。她不再想起幼年那些困惑,她以为水云湖畔发生的一切都离她远去了。
原来从未远去。
锦袍男子得意地笑了:“怕了?怕就对了——”
愤怒的火焰从心底不知名的角落开始燃烧,瞬间形成燎原之势,冲上她的脑袋。她又看到了那条流淌的血河,它从古流到今,从北流到南,奔腾不息,从未断绝。河上盛开着一朵又一朵血色的莲花,河底拥挤着一个又一个枉死的怨魂——觥筹交错的宴会开在血流成河的尸骨上,快活得意的欢笑声掩盖住了绝望的哭号声。
凄婉的叫声再次在她的脑海深处响起,连绵不绝,那是凝结了这片土地上数十万年的怨魂的血泪的哭诉:“精卫——精卫——精卫——”
痛,好痛。炽热的金石之力仍在她的体内横行霸道,灼伤着经脉,怨恨不甘的残魂在她的耳边哭泣喊叫,扎得她的识海一抽一抽地疼。
白卿云觉得自己的脑袋几乎要炸开,她眼前血红一片,指甲深深嵌入肉里也浑然不觉,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啊————————”
锦袍男子瞧见她眼里浓重的恨意,心底生出怯意,下意识地放开了掐着她脖子的手,取出缚灵绳想把她捆起来。
大地轻微地震了一下,岛上所有的植物都似有所感,向着白卿云的方向轻轻摇晃自己的叶子。一股股深埋在土里的灵气朝着白卿云快速涌动着,从她的手心争先恐后地涌入体内,化解金石之力后又修复她的经脉。白卿云感到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一柄通体乌黑的匕首悄悄出现在她的左手上,在锦袍男子靠近的瞬间,握着匕首朝他突然发难。
原本不到一寸的刀刃迎着风骤然伸长了一倍,在锦袍男子难以置信的惊恐目光中,切豆腐似的插进了他的心口。
他眼中的生机迅速流失,瞳孔变得灰败,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他的周身溢出来,让这片天地的能量变得紊乱。
“他要自爆!”
白卿云的头顶上方忽然响起一个尖叫的童声,她抬头一看,姜焕骑着一只火焰凝聚出来的玄鹰,伸出一只小手正指着锦袍男子。
白卿云把匕首抽出来,迅速后撤了几十米,用最后的灵力撑起一个防护罩:“你来做什么?”
刚刚那一击看似简单,却是她压缩自己的灵力,贴着匕首形成一层极薄但极锋利的利刃,破开了他的防御,这才轻松将匕首插进他的心口。她可没忘记姜焕当时在地宫里想杀人夺宝的情景。
姜焕不耐地俯下身冲下来,不容抗拒地拽起白卿云往玄鹰上一扔:“少废话,我是来救你的!”
姜焕粗暴的动作牵扯到了白卿云的伤口,她低低地痛呼一声,打起精神道:“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要来救我了?”
在姜焕操控着玄鹰飞起的一瞬间,锦袍男子的身体剧烈地爆炸开,以摧枯拉朽的速度让这片树林变成了荒地。浓郁的黑气从他的体内逸出,胡乱地蹿着。白卿云心中升起一阵后怕,若不是姜焕把她拉了上来,她那个防护罩不一定抵挡得住这一波冲击。
姜焕瞥了她一眼,道:“我碰到阿檬了,她说只要我来救你,她就答应让我坐她的船离开这里,还给我打造一把像赤酒那样的枪。”
白卿云看见姜焕脸上的蹭了一块灰,伸手给她擦掉了,这才发现她身上灰扑扑的,衣服也有些凌乱破损。
她愣了一下:“地宫里的藤蔓有这么厉害?”
“怎么可能!那些碍事的藤蔓我一下子就烧完了。”
“那你这是?”
姜焕撇了撇嘴:“我烧藤蔓的动静太大了,引来了一个老头。我和他打了一架,没打过,我就跑了。”
她又抱怨道:“那些藤蔓怪怪的,烧的时候总觉得它在哭。”
白卿云愣了一下,道:“你还记得那个老头长什么样吗?”
“白头发,白胡子。”
“没啦?”
“没了。——哦,他的灵气也是黑色的。”
远远看见楚亦檬站在岸边,白卿云这才松了一口气。
姜焕从玄鹰上跳下来,勾了勾手指,玄鹰便消散了。她扬了扬下巴,道:“人我给你救回来了,你要是敢食言,我就把你烧成灰!”
楚亦檬扶住白卿云,嘴里道:“放心吧——阿云,你受伤了?”
白卿云微微摇了摇头,安抚道:“我没事,都是些小伤,休息一阵就好了。”
“你的气息……好像变强了很多。”
“算是因祸得福吧。这船也是你出门在外随身携带的吗?”
眼前这艘碧蓝色的小船显然不是凡物,周身隐隐流转着水灵气,不仅可以在水中畅通无阻,速度极快,还有着极好的隐匿气息的效果,一看就造价不菲。
楚亦檬道:“那倒不是。我一出地宫,就感应到这边有我们玲珑塔的东西。长老们已经带着各宗门的学子返程了,我师叔担心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回不去,就给我留了这艘流光船。”
姜焕已经跳上了船:“行了,再不走就死这了!真是受不了你们人类,磨磨唧唧的。”
“大人,她们跑了。”年轻男人垂首抱拳道。
“怎么跑的?”须发皆白的老者皱了皱眉,问道。
“是属下的疏忽,没料到她们竟然有流光船。大人,现在是不是派人去追她们?”
老者捻着胡须道:“不必了。她们下月会去流金城。”
“是,属下明白了。”
“唐志呢?还没回来?”
“唐公子他……他的命牌已经碎裂了。我们的人赶到的时候,他的玉牌也不见了。”年轻男人的额头上流下一滴冷汗,大气不敢喘。
“废物!”老者的脸色沉了下来,“谁杀的?”
年轻男人小心翼翼地道:“从时间和她们的实力上来看,大约是那个和您交过手的火灵。”
见老者沉默了下来,年轻男人觑着他的神色,试探地道:“大人,此次镜微秘境我们并非一无所获,想来……”
老者打断了他的话:“下去吧。”
年轻男人正欲应答,又听他道:“吩咐下去,准备回城。”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