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巷的尽头,是一家名叫“沉醉”的酒肆。弥漫着整条巷子的清甜酒香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掌柜的,要一壶桂花酿,再上几碟小菜。”楚亦檬踏进酒肆,叫道。
“好的!客官您这边请。”一道清脆的嗓音在酒肆里响起,随即柜台后面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冲着她们露出可爱的笑容。
楚亦檬惊讶地抬眸,这家酒肆的掌柜竟然是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长发在左右两侧对称地低扎成双丸子头,额前散落着几缕碎发,笑起来眉眼弯弯,人畜无害,就像一个乖巧的邻家小妹妹。
来酒肆喝酒的大多是附近镇子上的壮汉,酒劲上来了就容易吵闹打架,甚至轻薄附近的姑娘家,这样一个年轻稚嫩的女孩如何镇得住场子,做一家酒肆的掌柜?要么是她背后有人,要么是她本人手段了得……
楚亦檬心思几转,面上却不显,笑着应了一声,便捡了一个靠窗的桌子坐下。
酒肆里挂着许多女儿家的小玩意儿,譬如窗边风一吹就叮当响的半截水蓝色风铃、窗台上面目模糊的陶俑、檐下小巧精致但骨架做歪了的灯笼、柜台上缺了一角的玉雕飞燕……
此时未到晌午,店里没什么人,掌柜很快抱来了一坛桂花酿,眉飞色舞地同她们介绍起来:“三位的气质打扮,一看便是仙君修士,是听说了咱们这儿的桂花酿,特地赶过来尝尝的吗?这飞鸟城的桂花酿啊,在沿海这一带都是有名的。哎呀,只可惜你们来得不巧了,等到秋日桂花盛开的时节,桂花的清香混合着酒香,再配上几碟新鲜桂花做成的小菜,那可真是一种享受!我这店虽小,可酒却是城里最醇香的,来尝过我家桂花酿的人,就没有不说好的!”
白卿云问道:“掌柜的,店里这些手工制品都是你做的吗?”
掌柜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呢!我平日里除了酿酒,就喜欢捣鼓这些有趣的小玩意,只可惜我手艺不好,做出来的东西让仙君们见笑了。”
姜焕盯着她看了半晌,此时突然开口道:“你自己不也是修士吗?为什么要喊我们仙君?”
掌柜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随即恢复了正常,歪了歪头,俏皮地眨眨眼睛:“唔……只是习惯了这种称呼,小仙君要是不喜欢我就换一个。”
楚亦檬微微侧身挡住姜焕的脑袋,冲她笑道:“抱歉,小孩子不懂事,随口一说,掌柜不要放在心上。”
“无妨。”掌柜笑着摆了摆手,“小姑娘聪明伶俐,很讨人喜欢呢。”
白卿云微笑道:“掌柜,你去忙吧,我们自便就好。”
掌柜眼睛弯成月牙,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好,仙君有需要随时叫我。”
姜焕咕噜咕噜喝完一大碗桂花酿,放下碗舔了舔嘴唇:“这就是酒?也不是很好喝,辣喉咙……嗝……”
坐在对面的白卿云察觉到不对,猛地起身。
话还没说完,姜焕的嘴里突然喷出一股汹涌的火浪,径直将她们这一桌的桌椅并小菜焚烧了个干净。
一滴冷汗从白卿云额头滑落:“怎么回事?”
姜焕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困惑地看着她:“我、我也不知道……嗝……”
又一股火浪从她嘴里喷了出来,这下附近的桌椅全部遭了殃。
“哐当”一声,酒坛被砸到地上,碎成几片,里面的桂花酿泼了一地,楚亦檬冷冷地看向掌柜:“你家的酒有问题?”
这是什么毒?她事先竟毫无察觉!
掌柜显然也被这变故吓懵了,抱住头惊慌地叫了起来:“不是我不是我!我在这里开了好几年酒肆了,诚信经营,童叟无欺,绝不会给客人下毒啊!我也从没见过这种情况,仙君明鉴啊!”
楚亦檬与白卿云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掌柜的神色不似作假,皱起了眉。
姜焕还在一口接着一口的喷火:“嗝……我好热啊……嗝……”
楚亦檬的目光从姜焕身上移到地上碎裂的酒坛上,忽然灵光一闪,抓住了白卿云的手,激动道:“阿云,我知道了!小姜的本体是火灵,遇到酒精这种易燃品,就燃烧起来了——我怎么没想到呢!回头我要在我的赤酒里放一个高纯度酒精的暗格,爆炸的威力更大……”
掌柜不知何时已一脸欲哭无泪地躲在了二人身后,此刻底气不足地道:“两位仙君,能不能先让那位小仙君停止喷火?再这样下去我的酒肆就被她烧干净了!我们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做点小本生意,这么大的损失我承担不起呀!”
楚亦檬道:“有解酒的食物吗?蜂蜜水、西红柿、香蕉、葡萄都可以,拿给她吃。”
“有有有!”掌柜连声应着,一溜烟跑了出去。
姜焕喝了整整一大壶蜂蜜水,总算是消停了。
满地狼藉中,楚亦檬从储物戒里取出一袋灵石,放到柜台上:“掌柜的,十分抱歉,这是烧毁的桌椅墙壁和酒肆这段时间因为修缮而不能开业的赔偿。”
掌柜拿起储物袋掂了掂,喜笑颜开:“无妨,无妨,仙君果真大气。”
白卿云意有所指地道:“掌柜,你这些手工制品可真防火,竟一点都没烧坏,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
“嗐,不是什么珍稀材料啦,是我给它们贴了平安符。”掌柜无奈地笑了笑,“这下平安符肯定全碎了,又要重新贴。”
白卿云伸手碰了碰水蓝色的风铃,风铃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上面果然掉下来一点符纸的碎屑。她轻轻一弹,碎屑便悠悠地飘走了。
“这些符箓是你自己画的吗?”
“是。”
“你是符修?可加入了什么宗门?”
掌柜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苦涩失意的笑来:“我天赋不好,灵力低微,哪有宗门会要我呢?”
白卿云还想问点什么,就瞥见外面有个瘦成麻秆的小女孩悄悄伸了半个头往这边张望,大眼睛滴溜溜的,显得很是机灵。
掌柜也看见了女孩,笑着问道:“盼娣,找我有事?”
女孩明显松了一口气,欢天喜地地跑进来:“掌柜姐姐,你没事真是太好啦!张福说你被烧死了,吓死我了。”
“你听他胡说。”掌柜拍了拍女孩的脑袋,“刚刚只是出了一点意外。没事了,去玩吧。”
女孩偷偷看了白卿云和楚亦檬一眼,见两人正看着自己,飞快地收回了目光,凑近掌柜的耳朵,小声问道:“这两位漂亮的神仙姐姐和小妹妹都是仙君修士吗?”
掌柜笑了起来:“是。”
“好厉害!”王盼娣低声惊呼,眼睛亮晶晶的,“要是我也能成为修士就好了……”
楚亦檬靠在酒肆的柱子上,抱着胳膊问道:“你为什么想当修士?”
王盼娣见英气的红衣神仙姐姐竟然开口和自己讲话,激动道:“我、我想变得很厉害,这样就没有人可以欺负我了,我还能保护姐姐们!”
正在吃桂花糕的姜焕抬起头来,点评道:“泥菩萨。”
“啊?”王盼娣愣了一下,不安地看了掌柜一眼,“小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当不了修士吗?真的只有男孩才能当修士吗?”
姜焕撇了撇嘴,嫌弃地道:“蠢。”
楚亦檬气笑了:“谁告诉你只有男孩才能当修士的?”
王盼娣往掌柜身后缩了缩,越说越小声:“我不知道,大家都这么说,我……”
掌柜安抚地摸着她的背:“别怕,仙君不会为难你的。”
白卿云拍了拍楚亦檬的肩膀:“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孩子都给你吓到了。”
她半蹲下来,伸手给王盼娣理了理衣裳,笑道:“别听他们胡说,女孩想做什么都可以。小姜的意思是你自己的处境都还很艰难呢,就想着拯救别人了,像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王盼娣的脸“唰”的一下红了。这个白衣服的神仙姐姐好温柔,笑起来好好看……
她讷讷道:“不想嫁人,也可以吗?”
“为什么不想嫁人呢?”
王盼娣的神色落寞起来:“大姐姐嫁了人以后,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还要伺候公公婆婆和夫君,总是看起来很累没精神。她结婚一年多了,一直没有生孩子,她的婆婆总是骂她,大姐夫喝醉了酒,还会打她,大姐姐的手上都是他打的伤。可是娘说女孩子都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就是这样的。”
“我不想嫁人,二姐姐也不想。前些时候,爹给二姐姐订了婚,二姐姐不肯,爹就把她关在家里,再也不让她出门了。”
“如果我当了修士,可以不嫁人吗?”
白卿云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可以。”
她顿了顿,又问道:“你是不是有个弟弟?他叫什么名字?”
王盼娣惊讶地睁大眼睛,果然是神仙姐姐,连这个都知道!
“我大姐姐叫王招娣,二姐姐叫王引娣,弟弟叫王栋梁。”
按捺不住的怒火从白卿云胸腔里升起,她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用手按住自己一突一突的太阳穴,道:“你想改名吗?”
“可以改名吗?”王盼娣脱口而出,又想到神仙姐姐方才说“女孩子想做什么都可以”,忙不迭点头,“想!”
白卿云深吸一口气:“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你就叫……王君琢,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