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阳光绚烂,却折射不进这暗无天日的诏狱,萧望舒仿佛身陷一口枯井,从窗口看到的世界总是灰蒙蒙的一片。
从前她是过路人,如今成了井中人。可十分奇怪的,她不过在此处待了寥寥数日,竟有些习惯这片幽暗,仿佛她本该生于此,明媚的阳光反而让她畏惧,外面的世界不过是光影的过渡,是一场梦。
在这样的昏暗里,她不分昼夜和白天,饿了就吃,困了就睡,而后开始频频梦到西京。
梦里是火光冲天的景象,尸横遍野,她急切的抓着每个人询问至亲的下落,可他们都神色慌张,步履蹒跚的躲开她。
直到她看到了母亲的贴身侍女兰溪。
她如将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紧紧攥着她的胳膊。
“母后呢?”
兰溪眼眶泛红,“前线传来国主自刎、殿下战死的消息,娘娘悲恸不已,自焚于宫室……”
“不可能!”
脑子里轰然一片,仿佛魂魄离体,周遭的世界都成了虚无,只剩下悲鸣的废墟。
她颤颤的动着唇,“那沈汀白呢?沈汀白也护不住他们吗?!”
兰溪摇了摇头,“沈将军他……他早就弃城投降了。”
她不信,怔怔的站在原地,兰溪只能忍着眼泪推开她,“公主,已经变天了,你……你也快走吧。”
她还来不及反应,周围的人忽然变成了泡影,消失不见,她心里越发得慌,夺路而逃,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仿佛陷入了一个无尽的循环。
转眼间,画卷开合,她被硬生生弹出了画面。
萧望舒摸着僵硬发麻的手指,颤抖着醒来。
呵,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眼角似有冰凉的液体滑落,被她拂去,转而面容平静的坐了起来。
尽管已经无数次梦见这样的场景,可她还是能清晰的感受到梦中人的绝望和悲痛。
看了看窗外,又是一片沉静的黑夜,只余牢房里零星的灯火,似是鬼魂的眼睛。
她颓废的靠在墙上,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期间还有金属碰撞的声响。
抬起头,却见狱卒打开了她的牢门,将一个人送了进去。
萧望舒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孔,有些惊讶,“殿下,你怎么……”
顾怀舟微微一笑,“和你一样,也是进来反省的。”
朝堂上萧望舒的言论字字珠玑,犹在耳畔,明明是那样中肯的言语,可满朝文武却怕得罪圣上,鸦雀无声。
顾怀舟为萧望舒发声不成反而惹怒了顾成烨,曲凌恒见形势不对便拉住了他。可顾怀舟表面上听劝,内心却自有主意。
他并不觉得萧望舒做错了什么,相反她句句在理,凭什么皇家子弟就有特权?难道仅仅因为那一亩三分地,父皇便要弃公理正义于不顾吗?那未免太过荒谬!
萧望舒仗义执言的那一刻他是震惊的,她当初用皇权霸道教导她,却不曾想她心中也存着公正的念想。
他钦佩于萧望舒的勇气,便不能将她推到公理与正义的背面,所以也站了出来和她一起发声。
于是早朝之后,他便去书房找了顾成烨,彼时恰逢何既明离开,他步履匆匆,似是有什么急事。
顾成烨虽不待见他,却还是允他觐见,“太子是有什么话要说?”
顾怀舟语气谦卑,“儿臣是对堂上一事有旁的看法。”
顾成烨轻哼一声,“你倒是有长进,不仅当面给朕难堪,还学会曲线谏言了。”
“朝上为君臣,朝下为父子,儿子绝不会有意和父亲作对。”
这句话不知为何听在顾成烨耳中有些委屈和可怜。
顾成烨心中一软,这些年他与他总论君臣之道,却忘了父子之情。
许是日光正巧打在了顾成烨的脸上,顾怀舟竟觉得父亲的神情要比往日和蔼了许多。
他愣了愣神,微微垂眸,“父亲,儿子只是觉得萧大人所言并无过错,罪不至入诏狱。”
“朕从来不认为萧望舒所言有什么错处。”
顾成烨站了起来,走到他亲笔绘制的水墨江山图面前,不过是添了寥寥几笔,一条磅礴的巨龙便跃然于纸上,而下的山川河流,松柏花草只配臣服。
“她错在旁的地方。”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她当群臣之面与朕顶真,若是饶了她,朕的威严何在?”
顾怀舟太过熟悉他冷淡口气之下藏着的薄情寡义,以至于他至今都不能适应皇权居高临下的姿态。
“萧大人一身清正之骨,难道仅仅因为是个直臣便该要了她的命吗?”
见顾怀舟对这个直臣倒是维护的很,顾成烨不禁有些好笑。也难怪了,这两个人虽为君臣,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固执己见。
“朕几时说会要了她的命?”他反问。
顾怀舟怔了怔,“可入了诏狱……”
入了诏狱,便没有几个人能活着出来。
“太子。”顾成烨加重了声音,神色已是不耐,“你说萧望舒一身清正,可这朝堂之上便没有绝对干净的人。”
他走至顾怀舟面前,捏住了他的脸颊,“你是吗?我若动了曲家,你难道会不恨我吗?”
顾怀舟心中一颤,没有说话。
顾成烨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冷哼一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只有利益一致和利益相悖。这个道理,十岁的你可以不懂,二十岁的你难道还要继续假装不懂吗?!”
顾怀舟沉默不语,任由那皮肉之痛点点绽开。
他如何不懂,他只是不能接受。
从小老师告诉他,他是未来的君主,他的言行举止都决定着民生和国运,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意义非凡,他苦修仁道,誓要做个体恤百姓的明君。
可慢慢的,他发现他的所见所闻与书本上学来的道理截然不同。每日朝堂上上演的只有贪婪和罪恶,而压在百姓身上的也只有无尽的剥削与欺骗。
那段时间他非常煎熬,不知道该从心还是随流。直到他那将要远行的师父送给了他一句话,“民有其愚,权有其智。”
他这才明白,原来他年少时的所学所得皆为父皇的默许与授意,那时父皇正当壮年,自己作为臣子只能乖顺,仁德,不生二心,而如今父皇年迈,需要的是一个果决雷厉的君主,只是自己已再难学会。
顾成烨将并州土地上的凤凰山用朱笔圈了出来,眯了眯眼睛,“萧望舒维护的是百姓的利益,却不是朕的利益。”
“并州三分之一的土地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得到,难道还抵不过‘公理’二字吗?”
顾成烨转过身,盯着顾怀舟的眼睛,倒是难得的慈父模样,“这个江山以后是给你的,我把荆棘上的刺都拔了,留给你一个干干净净的江山不好吗?”
顾成烨说的话与萧望舒当初教他时所言如出一辙,可他当时不能接受,今日也不会接受。
对着顾成烨矍铄明亮的眼睛,顾怀舟摇了摇头,“如果这样的江山是用颠倒是非黑白换来的,那我即便得到了也会如鲠在喉。”
顾成烨被他这句话气笑了,“谁的江山是不沾鲜血打下的?哪个朝代没有苟且肮脏之事,你倒是先嫌弃起来了?”
他忍着怒气,将朱笔掷于案上,那鲜红的墨汁甩出去溅在了顾怀舟的额头上,恍如一道鲜血。
“不识好歹!”
一个小太监刚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幕景象,吓得连忙退了出去。
顾怀舟却是纹丝不动,只听顾成烨那裹着寒风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
“我若是像你一样时刻都要争个是非公道,怕是早就被那些叛乱之臣给灭了个干净,你安能无忧无虑的做着太子?!”
顾怀舟心中十分难堪,一方面他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另外一方面他也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心意。
很遗憾,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仁德,纵然这世上有太多因果无状之事,可他至少不能接受这些事情发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知子莫若父,顾成烨最是清楚他宁折不屈的性子,心中已是难盛怒气。
“既然太子心心念念惦记着诏狱里的人,那便一同去诏狱反省吧!”
萧望舒听顾怀舟说完那日之事,看了看他的脸色,却见他神色如常,仿佛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显然,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坚持。
她轻叹一声,“殿下不该如此莽直……”
“你真觉得这是莽直吗?”他紧紧盯着萧望舒的眼睛,似乎想要从里面看出最真实的她,“你那日又为何要站出来寻求一个公正的判决?”
他原本也想试着像萧望舒说的那般去做,毕竟太多人用这样的说辞教导他了,听着听着他也有过犹疑,可那日朝堂之上,萧望舒那般固执的与父皇对峙,不惜以官帽作陪。他忽然就明白了,他不能妥协。
或许萧望舒那番皇权霸道的说辞就和昔日的老师一样,所言并非由心。
萧望舒动了动唇,却说不出什么。
她该如何告诉他自己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高风亮节,她并不只是在为白苏伸张正义,更多的是出自于自己的私心。她将自己与谢家捆绑在一起,利用顾成烨的疑心,织成同命蛊,牵一发而动全身,从此死生与共。
顾怀舟见她不说话,更加肯定了心里的想法。
他无所谓的一笑,“放心,你不用觉得有什么,我并不是为了你进来的,我只是想要个公道。”
萧望舒心里更觉愧疚,是她把他牵扯进来了。她向来把人性看的很低,根本没有想过有人会在那样的时刻发声,顾怀舟是她计划之外的变数。
顾怀舟第一天入诏狱,便被老鼠咬了一口,之后脑袋便昏昏沉沉的。
他就地睡了下来,莫名其妙的梦到了前几日的事情。
那日宫人禀报萧大人造访,他迟迟没有见人进来,以为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便坐到案前读起了书。
书房的窗子发出嘎嘎的声响,被风吹开了一条缝,案上的蜡烛摇摇晃晃了几下,骤然熄灭。
他正要拿火折子,青面獠牙的鬼魂却突然游荡到他身边,吓得他差点没背过气去。
那鬼魂见得逞,发出了十分得意的笑声,他敏锐的意识到这应该不是真的鬼,愤怒的揭开面具,露出的却是一张十分生动的脸,他第一次见到披着长发的萧望舒,眉眼弯弯,面容素雅干净,和平日里清冷自持的模样完全不同,娇俏的不像是一个男子。
他愣了愣神,心口漏掉一拍,不自觉的避开目光。
萧望舒没想到会被他突然掀开面具,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而后笑着道:“既然吓到了你,那便一定能吓到孟桥。”
顾怀舟一瞬间便猜到了她的想法,却仍不敢看她,故作抵拳至唇边,轻咳一声,“你还真是剑走偏锋啊,人家都用审讯的,你却想直接扮鬼套口供。”
萧望舒狡黠的笑了笑,“不管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
她掂了掂手中的面具,轻嘲的笑了笑,“说到底这些都只是班门弄斧之术罢了,哪有什么鬼怪,不过是孟桥心里有鬼。”
画面转到她戴着恶鬼面具,将孟桥吓得满屋子乱窜的模样。
顾怀舟从小在宫里长大,除了孟桥那个泼辣的,见到的人都循规蹈矩得很,朝廷的官员哪个不是按部就班的办事,在见到萧望舒这截然不同的办案方式以后,他属实是被震惊到了,却又觉得这法子分外管用。
萧望舒却淡定的道:“孟桥待下人苛刻,对小世子也不够关心,与人离心,策反她身边的人倒也容易,若是换个人,就不一定了能成了,所以说成功不可复制。”
从即墨之战,到如今的几个案子,她都用她那独到的眼光和预判,解决得十分顺利。
两人相处不多,他却格外欣赏她,当她在朝堂上与父皇那般顶真对峙,他当下就急了,不仅是为了公理正义,更怕她会出事情。
他这人护短得很,他带进幽州的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去送命。
所以啊,他一定要救她!
“子珩别怕,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他将睡梦中的话说了出来。
萧望舒并没当回事,只是笑了笑,明明自己就脆弱得很,还想着保护别人。
“好,那就等殿下醒来,我们再想办法。”
她忽然意识到他的神情有些不对,眉宇紧皱,脸色也是分外的红润。
“殿下?”
萧望舒喊了他半天,却不见回应,于是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烫得离奇。
她连忙让狱卒去请大夫,狱卒却说此事需要先禀报上面,大夫迟迟没有来,到了半夜顾怀舟已然开始说起了胡话。
“我知道父皇不喜欢我……”
他全身发冷,蜷缩在一起,诏狱的半夜更是寒凉,除了一床薄薄的被褥,萧望舒也找不到东西给他盖,于是便把稻草都集中起来铺在他的身上。
“若不是母亲在他落难之时,冒着生命风险救他,若不是这份恩情在,怕是这太子之位也轮不到我身上……”
萧望舒手上的动作一顿,她早就听说过此事。
清平七年,幽州发生八王之乱,顾成烨被敌军围困在山上,断粮数日,彼时曲凌恒还是敌军的属下,每日都要奉命巡山,曲皇后就跟在他身后,怀里揣着几个烧饼,偷偷送去给落难的顾成烨,胸口还因此烫出了伤疤。
顾成烨感激这份恩情,加之后来曲凌恒又转了阵营,帮着顾成烨脱难,是以曲家才会节节高升,至宰辅之位。即便谢晚棠再受宠,谢家也威胁不到曲家的地位。
萧望舒叹息一声。
一个帝王哪里有什么偏爱,夫妻也好,子孙也罢,逢利可丢,正如先皇后,正如陆家,青梅竹马,兄弟情义,都抵不过权力地位。他最爱的不过是他自己。
萧望舒只能道:“雍王和端王从小便是由陛下教养,而殿下从小是养在皇后娘娘身边,略有生疏也很正常。”
曲淑离出身草莽,跟随曲凌恒走南闯北,有女将军的风范,是以性格也强势霸道,即便后来做了皇后,也常与顾成烨起冲突,顾成烨不爱来椒房殿,连带着也和顾怀舟日渐生疏。
可惜曲皇后这般飒爽英姿之人也要屈居于这深宫大院,若是在外必能闯出一番名堂。
“好冷……好冷……”
萧望舒见太医迟迟不来,便想到了书中的法子,发热畏寒之人,温水擦身,可助其降温。
她向狱卒要了一些温水,而后将两条手帕蘸水,一条敷在顾怀舟的头上,另外一条则用来擦拭身子。擦完了手臂,望着他的领口,萧望舒有些犹豫,最终只是帮他擦了擦脖子。
许是感觉到不舒服,顾怀舟皱着眉头,用力抓住了萧望舒的手,这货生着病力气却贼大,萧望舒动弹不得,正欲甩开,他却突然狠狠一拉,结果萧望舒始料未及,一下子栽到了他的身上。
她脸色瞬间涨得通红,这时顾怀舟却慢悠悠的睁开了眼睛,茫然的看着眼前骤然放大的轮廓。
萧望舒揪着自己的衣领,想要推开他,他却并没有放手。
“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顾怀舟朦胧的眼里夹杂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仿佛被云烟笼罩。
“你,实在不像个男子……”
萧望舒有些慌乱,却故作生气的道:“殿下何必如此折辱臣?”
顾怀舟没有说话,轻扬了唇角,而后合上了眼睛。
手上的力气慢慢松开,萧望舒连忙推开他坐到了一旁,心如擂鼓般噔噔跳动。
手碰到了什么,冰凉凉的一片,回头一看,地上落了一条宫绦,玉石骨雕映入眼帘,精致的纹路让她心口一窒。
陶珠、绿松石和青金石交错串联,中间缀着一颗较大的随侯珠,珠身的蜻蜓眼纹路精美绝伦,这串珠的模样她再熟悉不过,因为原料出自西京,而配色出自她手。
她颤抖着拿起宫绦,翻到随侯珠的背面,果然背后刻着十分微小的“溪”字,她盯着那字迹看了又看,险些哭出声来。
萧望舒闭上眼睛,梦中的少年再次向她走来,在利落的射杀了那些恶徒之后,拉着她躲进了一座残破的宫殿里。
她失了魂魄似的僵硬站着,他一边帮破败不堪的她穿好衣服,一边张望着外面。
“听着,我只说一遍。”
耳边响起他急促的声音,她怔怔的抬眼,少年的眸中光影微动,透出一股悲悯之色。
“你的国家已经没了,但你还活着。先在这里躲一下,之后我会送你出去。”
见她没有回应,少年也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她经历了如此大的变故,亲人死绝,可这世间却容不下她半点喘息的时间。
他摇了摇她的肩膀,沉声道:“听到了吗?”
她麻木的点了点头。
萧望舒不知道少年为什么要帮她,可他的确带自己逃了出去,经过几日的相处,两人熟悉了不少。
分别的时候,她拿出自己编织好的宫绦,放到了少年的手上。这个是准备送给大哥的,可大哥已经没了……
萧望舒吸了吸鼻子,“我们西京人从不欠人情,这个送你。”
头顶传来少年沉闷的笑声,“这点小恩小惠便能偿还救命的恩情了?”
萧望舒蹙了蹙眉。
少年怕她生气,便揉了揉她的发顶,“好了,逗你玩的,你能好好活着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她走了几步,又恋恋不舍的回头,短短几日相处,再见却是无期。
那逆光的身影逐渐隐匿在风中,慢慢变得模糊。
萧望舒睁开眼睛,定定的看着顾怀舟。
十年了,没想到还能再次遇见。
萧望舒小心翼翼说的将宫绦系在他的腰上,而后将帕子拧了一遍,仔仔细细擦拭起了他的身子,再无方才的犹豫和羞涩。
西京的覆灭让萧望舒的心裂开了一道口子,呼呼的往里灌着冷风,吹灭了她最后的温柔与善念。之后她活得绝情凉薄,恣意潇洒,和旁人之间只有利用和交易,警醒与防备。风雨飘摇也好,惊涛骇浪也罢,她都习惯了一个人独闯,没有软肋,不用欠别人人情,不用给自己留希望。
可当再次接触到十年前的人和物时,心里还是起了涟漪。原来能搅动她心湖的不只有血海深仇,还有她封存的最后一丝善念和恩情。
萧望舒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道:“殿下,该是我来保护你才对。”
到了下半夜,顾怀舟的病情仍不见好转,反而有加重的趋势。
萧望舒唤来狱卒,今日值守的都是生面孔,想来是上面怕熟人会徇私情,才特意调走了孙少禹等人。
她看了一眼饱受病痛折磨的顾怀舟,用沉重且后怕的语气警告狱卒,“殿下怕是得了鼠疫,若是再请不来大夫,我们就一起陪葬吧。”
“未央宫”里,顾成烨这几日心情都不好,端进去的饭总是原封不动的又被端了出来,姜公公出来的时候对小太监们摇了摇头,小太监们心领神会,走路的时候都记得要噤声,生怕触了圣上的霉头。
何既明被传召进去没多久,谢池也进了宫。
谢池忧心忡忡,十分忐忑。如今萧望舒和顾怀舟都被下了诏狱,顾成烨又突然召见自己,可不像是有什么好事。
他走进去,见何既明正向圣上禀报着近日的公卿奏事,也不避讳他,等何既明汇报完朝事,顾成烨才将目光转向他。
“眼下南奕和亲在即,与东陵的战争也不远了,谢卿可在边境布防了?”
“此事臣派沈汀白去做了,已和平淮王商议妥当,这几日便会回朝复命。”
顾怀川去凉州时带了不少的兵走,布控在与南奕的边境以做支援,真正的主力则是东南边境——与东陵的交界,眼下豫州和徐州已安置妥当,只差司州,而那里由平淮王管理,沈汀白此行便是去和他商议。
顾成烨满意的颔首,逐渐步入正题,“召两位爱卿来实则是为了探讨近日朝堂之事。”
“太子与萧望舒在朝堂之上那般放肆,朕盛怒难消,如今只让他们在诏狱反省,惩罚未定,你们二人有何看法?”
谢池在等何既明说话,可何既明站在顾成烨的侧面,只是垂眸望着地面,根本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顾成烨压迫的目光扫过来,谢池微微沉吟:“太子殿下秉性端正本是好事,可常言道‘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更何况还是储君之位。”
何既明听得心里直摇头,谢池太心急了。
可谢池却觉得自己所言也是实话,旁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可当顾成烨问:“那爱卿觉得谁有资格继承大统?”
谢池才终于意识到危机。
顾成烨膝下子嗣稀薄,除了顾怀舟,当龄的也就只有顾怀川和顾怀澈了,这两人都是谢晚棠所出,一个被贬斥,一个爱云游。无论选谁,都算私心。
于是连忙补救,“太子殿下只是性子过于耿直良善,还需要磨炼,也没有到要易储的地步。”
他收的也是及时,顾成烨倒也没再说什么。又问:“那萧望舒忤逆犯上,又该如何定罪?”
“这萧廷尉与太子殿下性情相仿,虽固执较真了一些,可这性子安在廷尉的位子上也未必是坏事。”
他偷偷看了看顾成烨的神情,见如常,便又道:“况且即墨之战也没过去多久,当初凯旋回朝,赢得那般漂亮,陛下对其也是赞许有加,如今若突然大肆惩戒,怕是会有不好的效果。”
他说的隐晦,若判了重刑,一来顾成烨自己打脸,二来也会寒了功臣的心。
他倒不是帮萧望舒,只是经白苏案看出,萧望舒对待曲家丝毫不留情面,显然不是曲家派系的人,她这正直的性子只要稍加利用,日后便可以继续化为利刃打击曲家。
谢池话锋一转,“但她直言犯上着实可恶,陛下将她多关几日反省,罚了一年的俸禄便是。”
他倒是一碗水端得很平,先通贬一番,而后再宽慰一番。只是他真正的意思到底是通贬还是宽慰,就不得而知了。
顾成烨和何既明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看出来谢池对萧望舒是有些私心,至于出于什么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这时,姜公公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陛下,诏狱有事禀报。”
“什么事?”
他看了两人一眼,凑到顾成烨耳边说了什么。
顾成烨神色大变,丢下众人走了出去,一面道:“快派太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