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说hagi你给我坐下啊啊啊——”
一向人号急性子的松田阵平,竟也有这副婆婆妈妈的样子,这一切,可多亏了那位不省心的幼驯染。
因为搁床上几乎趴了三四个月,第一次出门走路,萩原就好像人类早期驯服四肢的一样,走起路来左摇右摆。连路都没有走稳,他就能嘲讽似的转头向松田笑了两声,“不可能的,说不定你还跑不过我呢!”然后继续撒开了腿跑。
于是萩原一路磕磕绊绊的跑着,松田推着轮椅在后面追,思墨跟在后面。
看他这么快活的样子,医生的话再次浮现在松田和思墨脑海中——“几个月的困在病房里可能会让患者感到压抑,多带他出去走走,不过轮椅还是有必要的”
再同时看向萩原,“这哪有半点抑郁的样子啊!”
这个人,甚至蹦蹦跳跳的拍树叶子摸高,像个孩子,像个幼稚鬼,就是不像个病号。他也是,不想被大家当做是伤员吧。
好不容易并肩,思墨走在最里面,其次是萩原、松田。
有好几次,思墨特意放慢了脚步,希望插在萩原和松田中间,让萩原走在最内侧。
可偏偏一旦她慢着走,萩原也会慢下来,连带着松田一起减速。尝试过几次,她终于死了心。
明明他在大家面前,都是这副故作坚强的逞能模样啊。那那晚他眼里的黯淡,又怎么解释?
虽然说,那晚过后,忙于整理工作资料的她,就再也没去探望过萩原了。
风见思墨在那个潮湿的出租屋就经常想,一次又一次的麻烦找上门,她不可能没有意识到,每一次的麻烦,都几乎是冲她而来。
她没有在这个世界结过什么仇怨,唯一值得在意的,就是组织。
风见思墨的父母,不出意外的话,就是第一代A药的研究者,包括后来的宫野夫妇,都极有可能在思墨父母研究的基础上进行的突破。不然这两种研究物的名字也不会如此相似。
从组织烧毁了风见一家的屋子来看,它的目的显然是销毁证据。但还有一点,是思墨曾经推理错了的——它的最终的目的不是烧死思墨,而是逼她出来!
这一点是思墨在图书馆炸/弹事件后推理出的。
没错,就连在图书馆里安置的炸/弹,都大概率,是组织的手笔。
思墨事后联系过松田,他所拆解的炸/弹,与思墨在图书馆的那个,几乎完全相似,甚至可以说是出自同一个人手下。
组织广设炸/弹的目的,就是要引思墨出洞!
只是它没有算到,思墨会留下来拆弹吧。
所以说,组织的真正目的显而易见,活捉风见思墨!
先不谈这次的图书馆,就说在火烧风见宅的计划里,他们是怎么确信,一个3岁的孩子可以凭自己的力量逃出火海?或者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把风见思墨当做是一个仅3岁的孩子。
思墨一边走一边想着,由此看来,“风见思墨”这一角色,在组织眼中,在这一个小小的三口之家里,占着重要或者是最重要的地位。
其实她一开始也多多少少猜疑过“风见思墨”的真实身份,只是她一直不敢去求证。
只是那个真相,太过残忍。
如果,自己的存在就是给旁人带来灾难的话,是不是,远离他们更好?
“啪”
突如其来的响指声让她不得不顿住了脚步,被迫停止了思考。
她一抬眼,他的身影就挤满了她的视线。
响指声清脆空灵,恰似这般少年明媚;而那温柔一笑,彻底抛开了她的愁绪。
“再不抬头的话可就错过了这场美景了哦”
他不提醒,思墨都快忘了,这里的美景可是出了名的动人。
遂把目光掷出,心里默念,“幸好,差点错过这番美景”
正是三月中旬,踏春人群麋至。所幸,日已西斜,游客并不算多。
此处公园的最里侧,是月牙形的环状湖,绕着湖边一周围了木头栈道,最外是一株又一株的山茶树。
湖面静得扯不开一丝褶皱,似明镜,却不算清澈。日光的渲染下,仿佛脱胎换骨般布满了金光,湖面一整个包揽了四处乱闯的阳光,沐浴着一场神圣的行礼,宛如一尊静穆的佛像,不语,但无人可侵犯。
栈道的身上已经踏满了各色的人儿的脚印,那是历史为它刻下的印章。由木头搭建的它经湖水长年累月的浸泡、冲蚀,底部的一部分已经开始腐朽老化,有一些木板甚至因变形严重被撤掉了;到现在,也只有一部分铺上了新木,一部分仍空着,由其下视,可观得荡漾的湖水。走上去,还会嘎吱嘎吱作响。
纯白的山茶花倚立在枝头,骄傲恃宠的过分。它鲜明,它自由,与栈道的古朴陈旧形成了特别的对比。他们这次来的正是时候,堪堪3月,山茶花的花势已长得最盛,一部分已盘旋凋落,铺到栈道上,落在湖面里。剩下的仍卯足了劲绽放。树的枝条伸过栈道,伸过湖面,似乎要掬一捧湖水饮尽。
红日还未落到湖面,整幅画卷静谧美好。
萩原研二的手心已经开始发汗了。
心里一阵苦涩,平常上天入地的他,在大病初愈甚至还没痊愈的情况下,蹦两下,跳几步也能大汗淋漓。
但他才不要坐轮椅,绝对!
毕竟有些风景,只有站起来才能欣赏到。
他的眼神不自觉的向她那一侧倾斜,他只能望到她的侧脸,就是这张侧脸,让他回想起无数次他们的并肩。
其实在那一次爆炸后,萩原研二就一直在反复确认一件事——自己还是否真的活着。他怕这一切只是死前的走马灯,松田,姐姐,警校的同期三人,包括风见,都只是一串美好的幻影泡沫。
只有那晚,她趴在病床边,重物压在床上的实感才让他足矣相信,他还活着。
如果自己真的在那时候死掉了,那么,人们能记住他多久?
萩原抿起唇笑了,真是的,自己怎么会想这些。
好不容易活下来了,就好好活着,不行吗?果然,人只有死过一次,才能记起自己还有多少事情没做。
人生大好,活着,也挺好。
一想到这儿,他就雀跃的哼起了小曲。
看到他高兴了,松田和思墨也感到了满足。
存在着,活着,本身就是一个永恒的惊喜。
就像这山茶花,在寒冷的冬月盛放出一朵又一朵洁白,却在春意最浓的时候悄然离开争奇斗艳的舞台,它不为谁而活,只为自己活。
三月里,它一落就是一整株。
思墨看得入了迷,一簇又一簇的山茶花映射在她的眼里,又一簇一簇的移开,每一朵都各有各的精彩。
忽然间在一个不知名的山茶树前,她猛然顿住了脚步。
她抬头,这一丛山茶明艳又洒脱,自由而热烈,以破竹之势挤在堆满的同类中,他或许不是最耀眼的一个,但却是最难忘的。纷纷扰扰被他海纳,烟雨逍遥也是他。大大咧咧的嬉笑着,灯红酒绿的世界,他只会反射他自己的纯白色。
他的花瓣如羽翼一般收放着,同时也为其他花丛增羽添翼,温暖柔情。阳光洒在他的外衣,柔光反射到别些花丛上,似乎有安心或破涕为笑的魔力。
不过,一切只是他的保护色。
他的花蕊脆弱又敏感,一根一根包裹着花心,却始终不能聚拢在一起。实在没有什么,能真正靠近他的花心。
当然,在层层包围的花瓣下,不贴近他,没人看得见。
他依旧明媚,依旧美好,一遍又一遍的温暖着每一位游客,一遍又一遍的热忱真切。
他温柔,他敏锐,他坚韧,他不顾一切。
不,那不是白色山茶花。
是一抹熟悉的紫色。
那是……他的眼睛。
风见思墨不相信,有人能忽视山茶花的美景,除非有更值得他在意的景色。
没错,比眼前景更值得在意的,是身侧人。
萩原研二还没有意识到,思墨的目光已经向自己这里挪动。
他细细打量着湖面,低头,她明镜又辽阔,自然而波澜。远看似浅,近看却深不可测。一瓣花瓣也能让她荡漾起波纹,一块又一块的石块却只是慢慢沉没在湖底。有时候为一些小事感动的痛哭流涕,大事来临又冷静的过分。
平静反射着一层一叠的阳光,真正投进她湖心的却没有多少温度。波光粼粼,阳光灿烂的湖面在表象,湿润的内心无从察觉,心湖漆黑一片。巨大的反差,狂风巨浪的内心,隐藏在波澜不惊的湖面下。
暴雨大滴大滴的砸进湖里,那不过是为她增添内涵;暴雨越猛烈,湖面越宽广,她反正不会怕。
落日慢慢贴近她,当她充分确定这太阳是奔她而来,她才会小心翼翼荡漾起一些波纹。
不过她仍勇往直前的钻进每一寸土壤,滋润每一处干涸。她不求回报的默默守护,她只求他们安乐。
她敏感,她活泼,她不惧,她逆风翻盘。
你或许猜到了,那不是湖,那是她。
橙色的湖面,真的很像她的眼睛。
红日融进湖面,湖面削弱日光,日光普照山茶,山茶累积的有机质,又退还给湖中。以此循环,回环往复,生生不息,方成万物。
这一刻,世间万物共鸣,所有生物振臂齐呼,高声长啸。
这一刻天崩地摧,世界重塑,孤岛迭生,石沉大海。
这一刻,他与她目光交错。
那就对视吧。
一次又一次错开的不敢碰触的目光里,视而不见一次又一次的蓬勃情感,在此刻汇聚。“咚咚咚”的敲打胸腔,大脑一片空白,就只剩,那一双含情眼。
偏偏我抬头,偏偏你低眸。
在这人类不带情欲的吻里,明日跌进了橙湖,一遍遍剧烈的灼痛下,湖面暗流涌动,湖水上泛,哪怕是最深处的湖水,也涌了上去,拥抱日光。
从此,湖面有了光,她的眼睛,熠熠生辉。
萩原研二终于迟钝的不能再迟钝的发现,那种情愫,唤作“爱”。
风见思墨也终于明白,她一直……都对他有好感。
两个敏感的不行的家伙,终于在彼此的身上找到了,有恃无恐的任性的权利。
同时的低眸含笑,一瞬间,他们好像都和自己和解了。
夜幕挂了上去,路面的路灯比天上的明月还要耀眼。
松田因爆/炸处理组的紧急召回离开了,思墨推着轮椅,萩原散步一天后体力不支,坐在轮椅上(其实是被思墨胁迫了)步子慢慢的,晚风吹过他们的耳畔。
三月的晚风,刚刚好。
善于破冰的萩原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他总会有点……不一样。
不过没关系,不是还有思墨么。
“你今天怎么会选那一处公园去散步啊?”
思墨推着车,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头顶上像撒了一头的白霜。
萩原庆幸她能主动和他先说话,脑子里回想了一下,“在网上看的,那处风景很美”
“对……很美”他们俩同时在心底想到。
思墨笑了笑,有些调侃的说道:“你应该,是不会感到失落的吧……”
没等萩原接上话,她又自顾自的说下去,“我啊,总是共情能力太强大,一会儿笑的前仰后跌,一会儿又忍不住鼻头一阵酸,我常常在想,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是什么?不会是单单拯救某几个人吧?那对于其他人呢,我不可能去整救每个人。可是凭什么他们的生命就活该被夺走?如果我是否穿越都改变不了他们的结局,那我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抿唇轻轻叹了一口气,“对于我的使命,我一直……很泄气
“还有……”
“没有的事!”
萩原打断了她的话,似乎有些生气。
思墨脚步也停住了,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
“只要你存在,你就会有意义,哪怕不存在,只要有人记得你,那也叫意义”
萩原研二目视前方,眼神坚定的不像话,眼里燃着不知名的星星火苗,路灯把他的影子投在眼前,可是他的眼睛,清澈的发亮。
“那你说,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刚才萩原的那句话确实让思墨心里泛起了涟漪,可是道理她又不是不懂,再怎么把道理嚼烂了,她听出来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她要的,只是一个……
“至少……”
萩原站了起来,转过身,他的目光捧起了她的眼睛,提起一口气,“至少,至少你的存在会让我感到快乐啊……”
风见思墨不可置信的盯着他的眼睛,直到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一个眼眶湿润的自己。
她噗嗤一声笑了,低头喃喃,“开心果,么……”
萩原皱了一下眉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猛地说出:
“是必需品!
“你是我的……必需品”
是必需品啊……是配合默契,像双生子少了谁都不行一样的必需品。
是每一次濒临死亡留在脑海里最后念想的必需品。
是唯一坚信活着的信念的必需品。
是再怎么失意也会在见面的那一瞬烟消云散的必需品。
是……爱的必需品。
其实萩原在那天下午就早告诉她了,不信,你可以打个响指看看。
他们继续向前走,月亮摇啊摇,星星眨啊眨,问,“是告白吧?”
两人再一次默契,“当然”
三月的风,三月的湖,三月的花,三月的我爱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