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语白放下帘子。
董淑兰的事或许跟她有关,更多是咎由自取。她家仆在未央湖打捞一夜无果,董丞相得信派出熟悉水性的渔民入水寻人依然无果。
水底很深,暗流涌动,如此两天时间过去,董淑兰没有任何活命的机会。董丞相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叫来道士和尚念经超度,没有尸骨便以衣冠入殓。
季语白心情很复杂,目光落在宫玉桑的肚腹上,层层宫装覆着看不出有怀孕的迹象。世界上有人死,就有人生。
死者为大,今日是她出殡的日子,季语白不想惹事,她对车夫道:“避避吧。”
车夫闻言将车赶至街道一旁等候送葬队伍离开。车厢里盈满唢呐与哭泣的混合悲痛声。
季语白伸出手落在宫玉桑的肚子上,小小的一团,只感觉有微微凸起,里面有个新的生命,心中生出无限盼望冲散了马车里的悲痛氛围。
宫玉桑顺势靠近季语白的怀中,侧抬起脸:“驸马喜欢孩子吗?”
季语白眼前浮现白白软软的一团,心生欢喜,好奇孩子长得像她还是桑桑呢:“喜欢啊!好想快点见到她,你喜欢孩子吗?”
“喜欢。”宫玉桑声音虚渺道:“有我和孩子陪着你,鱼鱼别再内疚董淑兰的事情了。这事是她自寻死路,跟鱼鱼无关!”
“当时,她撞我入水,又命属下朝我扔东西。我为求自保才拉她下水···”季语白苍白的解释,她也不知道解释个什么劲,好似这样能缓解心里的不适。
“我们没有任何一点对不住她。董丞相乱政,待我们拨乱反正,董府上下诛九族处极刑。她如今早死,躲过了后面的刑罚,佞臣之女能得风光大葬已经算她走大运了。”宫玉桑的声音柔和,然而声音底下仿佛有寒冰削成的刀刃,锋利而冰冷。
“道理我都懂,就是心里不太畅快,”季语白将头枕在宫玉桑的头顶,细碎的发丝支棱在脸上。
“鱼鱼啊~”宫玉桑的语调带着几分叹息,他捧住季语白的脸,微微起身嘴唇印了上去:“你这般心慈,会被朝堂上那群佞臣啃的连骨头渣滓都不剩的。”
季语白咂摸出哪里不对劲,宫玉桑好像是教她心狠手辣一点才立得稳,这话好像不太符合娇弱单纯的宫玉桑性格。
她若有所思的看向宫玉桑,鹿眼无辜,眼神单纯,如一朵开在深山高岭的小白花。
“我喜欢你!”宫玉桑展颜一笑,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将季语白的疑惑的思绪搅乱。接着他抱住季语白的脖子,双手将她压在车壁上,贴上来,攫取唇上的温软。
外面的唢呐和哭喊声近在咫尺,抑扬顿挫,好似给她们在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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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还未亮,青黑的天幕盖在上京城。
昨晚两人厮混了一通,季语白轻手轻脚的起床,不打扰宫玉桑补觉。季语白感觉她可能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仔细一想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在白灵的伺候下,骑着马出府门。
晨起的风有些凉,吹在脸上带走了温度。
街上还有昨日董丞相家送灵留下的黄纸,风一吹,黄纸翻飞幻出无数黑影子,恐怖非常。
白灵吓得直哆嗦,口中不断念着‘阿弥陀佛保佑,观音菩萨保佑。’
“就算董淑兰的鬼魂来索命也不会找你的,你怕什么?”季语白觉得好笑。
“小王爷您是皇亲国戚,有真龙护体,鬼怪哪敢近您的身。到时候有怨气不都得撒在我们这些近旁的人身上。”白灵哆哆嗦嗦道:“奴才这是拿着微末的月例冒着生命危险啊。”
“我记得桑桑平日没少赏赐你东西吧!随便一样东西可抵得上你半年月例!”季语白打趣道。
白灵立刻从恐惧中抽身,转问:“您不会让奴才还您吧。”
季语白失笑,故意道:“也行。”
白灵立刻机警起来:“小王爷可不兴这样啊!就前些天,金统领的母亲生了急病未带足银两,您从我这拿的钱一直还未还呢!季君将我月例扣光了,没殿下的赏赐我可怎么活啊!”
季语白想起来了,那日离开军营的去未央湖路上,她路遇一老妇忽然休克,学过急救知识的她,将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又垫付了药费送到医馆。
临走时才知,那老妇是金容的母亲。
她施恩未图报,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事,这件事便早早的抛之脑后了。
“小气样,回府我便将银钱还你。”季语白道:“对了,今日钱庄那老账房昨日递信来,账已经查完。等会,你去将账本领到军营吧。”
“嗯嗯,那您可别忘了还钱。”白灵不放心提醒一句。
季语白哭笑不得。
转眼间到了皇宫门口,季语白下马将缰绳交给白灵,步行至金銮殿。
高高的皇位上,皇帝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更加枯槁,若不是眼睛还在动,季语白都怀疑那里坐着一具尸体。两人视线遥遥相遇,皇帝勉强勾出一缕笑容。
早朝还未开始,她朝着季语白招手。
季语白不明所以,走上台阶,伏在皇帝的脚边:“母皇,您找我呀?”
皇帝伸出手,季语白抬手接住,冰冷的触感差点让她将手扔了回去。这根本不像是一个活人的手,许多人都说皇帝活不过年底,这话十有八九是真的。
“语白,过来让朕看看。”皇帝仔仔细细的端详季语白,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好孩子,朕没有看错你。”
药苦味涌入鼻腔,季语白脸上冒出黑线,刚见面第一天你还叫我莫小公爷呢。她感觉皇帝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她便没有开口说话。
“朝堂动荡不安,桑儿出生皇室许多事情身不由己,若他有什么事惹恼了你,望你能看在我这么老人的份上原谅他的不得已。”皇帝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有几分卑微和低沉。
季语白诧异,这好像是在交代遗言:“是。”
皇帝严肃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便将这话记住了!”
季语白感觉自己可能掉入了一个坑里,可又想不明白这是一个什么坑。她有些疑惑看向皇帝,皇帝没有旁的话眼睛笑起来,眼缝里流出精明的光。
早朝开始,福贵唱词,季语白退回去。
她与董丞相分站两边,短短几日不见,董丞相眼睛浮肿,憔悴不堪,像是受了重刑拷打一般。
“众卿可有事启奏?”福贵站在皇帝身边充当嘴巴。
镇国公站出身来:“臣有事启奏,外族近来滋扰边境,臣恳请皇上派兵出征。”
林咏君站出身来:“犯得着兴师动众么?边关不是有镇国公推举的秦将军吗,几个蛮夷都驱不走,她也别当什么将军了,改回上京城卖红薯吧。”
镇国公冷哼一声:“军中之事岂是你这等势利小人能懂的。”
皇帝哑着声音咳嗽两声,福贵替皇帝缓缓开口道:“命秦将军严加防范,若有再有异动即刻请兵出征。”
镇国公道:“是。”
林咏君还没退回去,众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大声道:“臣有事启奏。”
皇帝眼底闪现厌烦。
林咏君清晰明了道:“季语白楚风楼买|春,践踏皇室尊严,品性淫|乱。上朝迟到或不到,性情懒惰。军营大小事皆交于蒙都尉之手,此乃懒政,尸位素餐。请皇上将其革职查办,施予流放之刑。”
说着捧着奏折递上去。
季国公烦躁的站出身,刺林咏君一眼。林咏君被打怕了,瑟缩了一下肩膀,看向董丞相。红肿着眼睛的董丞相给个安抚的眼神,林咏君才定下心神。
季国公辩解道:“我儿将这事提前与大殿下商量好了,她与好友去楚风楼看歌舞。看完后,大殿下将我儿接回家了。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怎么就你瞎了,看不到么?”
这事半真半假,季语白有点佩服自家母亲,颠倒黑白的本事。
“至于上朝迟到或不到更是无稽之谈,皇上允若我儿年少,一个月只需上朝十天即可,不信你问皇上!”季国公一点都不心虚。
季语白都替她心虚,因为皇上根本没说过这个话。她看向皇上,皇上对着所有人点点头。福贵大声唱道:“皇上她说过。”
!有皇上替她遮掩,这事不了了之。
“我儿统领御林军有方,能妥善安排属下做事,怎么不服么?我就纳闷了,难道当了御林军统帅后,每件事都要亲力亲为吗?皇城有三百多个守卫门,我儿就一个,一天轮一个就是轮一年也轮不完。”
“你读这么多年的书,脑子装得不是墨水都是屎吗?”
“你···你····”林咏君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季语白乃是驸马,去楚风楼堕了皇家威严,这点怎么都说不过,你无法狡辩!”
“去戏园子看歌舞可以,去荒郊野外看歌舞也可以,去楚风楼看歌舞怎么就不可以?重要的是歌舞,而不是地点!她无非就是年少不懂事选了楚风楼看歌舞而已,有何过错?”
“你狡辩!”林咏君辩不过,气得发抖:“那些男子都亲她脸上了。”
“还有这事,我儿太可怜了!这楚风楼的男子也太饥色了,我儿去看个歌舞竟被占了这么大的便宜,请皇上为我儿做主!”季国公擦两滴鳄鱼的眼泪。
众臣惊讶于季国公的不要脸,镇国公沉思片刻,看眼林咏君,道:“这点季小王爷并无过错。我闻言当晚大理寺卿家的胡小姐也在场,这事想必胡寺卿也可佐证季小王爷无旁的心思只是看歌舞而已。”
胡寺卿被拉下水,瞪了镇国公一眼:“我儿与季小公爷只是去看歌舞,并未有过激之举。这点镇国公家的侄女莫怀忧亦可佐证。”
大有来呀,相互伤害的意思。
季语白心里好笑,林咏君每次攻击她,都被季国公拦下,并狗血痛骂。若不爽快了,下了朝还有一顿好打。也不知道她图什么,一个劲的针对季语白。
可能吃饱了撑得,就爱被人打这一口。
“臣金容有事启奏,季语白来军营不过半日挪用库房银钱二十万两,请皇上明察!”金统领站出身。
本朝贪墨挪用公款超十万两,属重大案件,革职查办,流放岭南。
季语白:
?
!
离谱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