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声响,有几位小姐下意识尖叫起来,楚玥尚未来得及瞧就被沈红绡搂进怀里按的死死的。
原来是庖丁以头抢地自尽,力之大,额骨尽碎,暗红的血涓涓染红了干涸已久的砖石。
血沿着砖隙缓缓渗入地下,怕是再难洗净。
这种场面,楚楚以前只在电视剧里头见过。隔着一道屏幕,感觉总是不同。
如今有人碰死面前,脑|浆混着暗血横流,带着腥味的风直往面儿上扑,便犹如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揉搓她的五脏六腑,弄得她面皮儿紧绷,脑袋发晕,比晕车还难受,几欲作呕。
正当支撑不住要晕过去时,墨无痕突然横过身子插在中间,淡道:“别看。”
她心里突然一暖,刚想说几句话调侃一下墨无痕,胸口忽然一痛,如巨锤急落万箭贯心,全身的血液好似都在急速回流,不禁一阵眩晕向前扑去。
墨无痕伸手扶住了她的双臂。
萧遇也旋身回至楚楚身侧,急问:“琉璃碎可有解?”
墨无痕用力掐住楚楚的人中,“缺一味药材,名‘无枝花’。生于云中幽谷峭壁,有价无市,就算是宫里也已断供许久。”
“本宫现在就命人去找!”
楚耀插嘴道:“殿下,云中距离金陵甚远,一来一回不知……”
云中位于金陵西南,相隔千里,坐落于崇山峻岭间,瘴气多生。一来一去,即使能够平安归来,快马加鞭也需近两月。
萧遇问:“你能保楚楚多久?”
墨无痕略一思量,“每隔十日施一次针,可保一月有余。越往后越凶险,随时都有毒发的可能。”
时间怎么算都是来不及的。
萧遇俯身,神色紧绷,爱怜地用指背剐蹭着楚楚苍白的脸颊,好似在赏玩一件即将破碎的稀世珍宝。
“下月王叔寿宴,本也是要去云中。既如此,明日便带着楚楚启程,本宫这便令人飞鸽传书给王叔,命他尽全力寻找无枝花。”
楚楚迷迷糊糊听着,只听到萧遇要带他去云中,似乎还提到一个叫王叔的人。
萧遇的王叔……
萧顺!离王萧顺!
就是那个历史上兴兵叛乱的逆臣,那个留了空子叫敌国趁虚而入的离王萧顺!
她瞬间清醒了,如坠冰窖。
要不是他谋反,南齐何至于覆灭,妖姬又何至于撇下太子妃的身份去魅惑敌国将领苟且偷生,三千万百姓又何至于做了刀下亡魂?
墨无痕瞧她愣神,虎口上重重一掐,痛的她差点掉下两颗泪珠来。
“你轻点儿!”
墨无痕松了手,看向云梢,明知故问道:“楚三姑娘日后的饮食起居都需格外小心,不知是谁贴身照顾,本公子好仔细叮嘱一番。”
云梢上前行礼:“禀公子,姑娘一直是由奴贴身伺候的。”
“就你一人?”
“只奴一人。奴怕其他人伺候不好姑娘,从来都是亲力亲为。”
说是要嘱咐,半晌都没再听到墨无痕吱声。
只见他半蹲在楚楚身侧,解下她腰间系着的枣色香囊扔给萧遇,然后毫不客气地把她抱了起来,毫不费力,宛如抱的是一只猫儿,端的老高,楚楚的头一歪,刚好就能枕在他的肩膀上。
当然,她不会不知死活地去跟墨无痕搞暧昧。
且不说萧遇会不会像处置田家儿郎似的砍了墨无痕的脑袋,萧遇万一把醋全泼在她身上,她可承受不住这位太子爷的雷霆之怒。
她老老实实地与墨无痕隔出了一段距离,至少在别人看来,她还是在努力避嫌的。
果然,萧遇并未多想。
墨无痕道:“琉璃碎无色无味,单用无毒,需紫藤花香作引。一旦二者相碰,便是要命的剧毒。”
萧遇会意,解开香囊查看,果然里面鼓鼓囊囊装了满满一袋紫藤干花,香气若有若无。他猛地将荷包掼在云梢身上,紫色的花瓣飘洒一地。
“楚楚喜爱牡丹,荷包里从来只装牡丹花瓣,今日为何换了紫藤花!”
云梢愣在原地。
楚楚开口:“是我……”
刚说了两个字,大腿猛地一痛,墨无痕竟然扭她?下手还恁重!
她对上了少年冷若冰霜的眼神,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仿佛在威胁她不许再言。
云梢给原主佩戴的确实是牡丹花荷包,可是原主喜欢的是紫藤花,早就趁人不注意偷偷换掉了。
此事云梢含冤,她如何能缄口不言?
还要再说,却不知这人点了什么穴位,只觉得腰上一痛,嘴里就半个字都吐不出了。
她扑腾着要下地,墨无痕却抱得越发紧,只听云梢惊慌道:“殿下,不是奴婢,您当初派奴婢来楚府好生照顾姑娘,奴婢怎么会害姑娘呢!”
楚楚瞬间静了下来。
云梢是萧遇的耳目?
之前一直没想明白的事突然有了答案。
难怪田家儿郎偷偷与原主说话会被萧遇知道。
难怪她今夜出逃萧遇会这么快得了消息。
原来告密的人不是墨无痕,而是从小便服侍在侧,一直亲如姐妹之人。
哪怕她不是妖姬,心还是如有针扎。
至亲之人的背叛往往比敌人的利刃更加伤人。
墨无痕瞧她伤心,如一朵蔫了的花儿,又担心施针不及时让毒渗入五脏六腑,便辞了萧遇,抱她回屋扎针。
有丫鬟领着,墨无痕一路把楚楚抱回了紫藤院。
穿过葫芦形院门,便见一棵宛如无牙老人的紫藤树扭在角落。
大概是医者嗅觉格外发达,墨无痕不过停留片刻就闻到了紫藤花淡雅的清香。
“院中可还留有紫藤花?”
楚楚指了指树根,“花萎掉以后都埋在那儿了。”
妖姬极爱紫藤。
大概惜花之人所作所为无异,与黛玉妹妹一样,把花葬了。
墨无痕听后略一思索,讥道:“楚三姑娘命大,稀里糊涂捡了一条性命。”
楚楚听不明白,追着他问,这人却闭口不言,直到把领路的丫鬟打发出了屋子才释疑道:“琉璃碎的毒引本该是你院中的紫藤香气。”
楚楚盘腿坐在床上,白着一张小脸仰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少年。
她很快猜到:“所以庖丁以为荷包里装的是牡丹花,如果今日我没有当场发作……那他岂不是就溜之大吉了?倒是精明。”
“还算不笨。”墨无痕唇角一勾,抱臂俯身看她:“院子里香气淡,要是半夜毒发……哼,楚三姑娘明日就可以装棺下葬了。”
“……有你这么咒人吗!”楚楚扬拳假意要打他,墨无痕面色不改,悠然直起腰,转身坐在了楚楚的绣墩上,无聊似的拨弄起她妆奁里首饰。
楚楚又问:“荷包是原……我换的,与云梢没半点关系,你干嘛害她!”
墨无痕正把玩着一支紫色绒花,漫不经心道:“替你除了太子耳目,不感激就罢了,怎么还这种态度?”
楚楚翻了个白眼给他,“你是替自己除的吧?别扯上我。”真拿她当傻子看呐!
“替我除的?”
“你不让我跑,现在还救我,难道不是想拿捏我,让我做你的耳目?”
商人精明,她才不信酒楼金玉阁的少主是个大善人。她知道他的秘密,不杀她,大概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
而她最大的利用价值,大概就是太子侧妃这个身份了。
墨无痕随手把绒花扔回妆奁,正眼瞧着楚楚:“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不难想,报仇雪恨。”
也不知是不是琉璃碎又要发作,楚楚只觉浑身酸软,索性躺了下去,双手交叉垫在脑勺上,脚丫子叠在一起,晃啊晃。
“听说当年大齐被北燕打得南渡时,皇子公主十余人都在船上叫劫匪趁乱杀害,就太子活了下来,没想到剩了你这么条漏网之鱼。你又不是菩萨,不是来复仇难道是来送死的么?六殿下。”
墨无痕的目光陡然冷了下来,“复谁的仇?”
“皇后。”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屋子里没有焚香,亦没有点灯,只有清凌凌的月光筛落,在黑乎乎的地上扫出一块四四方方的亮影儿。偶有几缕秋风吹入,杂着一两声飘渺惨叫,太子在前院大概是动刑了。
“为什么是皇后?”
楚楚深吸一口气。
那些个评论《南齐史》的书上怎么写的来着?其余内容她忘得差不多了,只这一条,可谓是一字不差地道:“前朝有人敢毒杀亲女嫁祸他人以谋取皇后之位,今朝就有皇后趁乱谋害皇嗣为亲子争储君之席。”
墨无痕反驳:“皇后的长公主也死于南渡。”
楚楚挑起食指摇了摇,“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弃一位公主就可以换取太子之位,并且还能把自个儿的嫌疑洗清,对皇后而言,不算亏本。”
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朝代,岂止不亏本,皇后估计都觉得自己赚大了。都道虎毒不食子,人人皆是谈虎色变,殊不知比虎更可怕的,却是人心。
楚楚说的有些困,见这位墨兄弟也没有要给她施针的打算,遂翻了个身朝里,打算先睡上一觉。
人刚转过去就被猛地扳了回来,墨无痕阴着一张脸乌云压顶似的罩在她上头,距离之近,若不是眼中闪烁的利芒,她几乎以为墨无痕下一秒就要亲上来。
只听那人阴恻恻道:“知道我的秘密的人只有两个下场。”
“要么死了,要么成了我的人。”
“楚三姑娘如此聪明,定然会选择第二条路,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