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鉴浇不灭夏夜闷热的空气。
入夜的内室里一片寂静,唯有传来的虫鸣声。
没有留下一盏烛火,黑暗下,周瑛无声躺着,呆呆看向帐顶,眼中不见悲色,可眼泪却止不住的跑出来,洇湿枕被一片。
迷糊间,她感觉到小腹被身后伸来的粗粝手掌抚摸,颈窝处传来温热的鼻息。
他的掌心,他的气味,包括他的喘息声,她都熟悉,更为熟悉的还有她的适应。
她痛恨这种熟悉。
“瑢儿怎么没跟你一同回来?”他问,怀中人的淡香萦绕在鼻尖,让人似醉非醉。
她阖眼未答。
腰肢被禁锢住,又被捞进他怀中一分。他摩挲起她的小腹,似无意,在等她的回答。
“嗯?”
从鼻腔里发出沉闷的声音贴住了她的耳廓。
催促,欲将她那双眼睛彻底打开。
侧躺了许久的身体翻了过来,彻底溺在他的身下,无处遁形。对视间,她似胸中聚攒了一团火,猛然烧了起来。
浮起薄雾的双眸勾住了他的魄,他暗自承认自己输给了她,是个败者。他还在等她开口,却等来她主动仰起头,用吻封住他的唇,并不轻柔,似小兽啃咬,让他微微吃痛。
她不是个好学生。这种青涩又莽撞,不是他教的。
略带发泄的撕咬伤不到他,却让他的心头感受到猫爪挠。
她紧紧环住他的身子,不肯撒手。
只有我,我是你的。让我沉沦至此,是死无碍,别再牵扯其他人。
胸中这团怒火越烧越旺,她撕扯开的他的衣衫,迫不及待。
他配合,予以回应她少有的热情。但最后却是他粗喘抓住她胡乱撕扯的小手,反扣到头顶。
“你的身子,现在还不行。”他浅吻她的鼻尖,同她商量。
火没烧起来,她这幅模样,让他忍得很难受,可还是拼命忍住了。
“所以,你就去幸了别人?”
冷言冷语,双眸中火熄的很快,在他不经意间,又覆上一层冰冷,怀里的她,再次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唤孤什么。”他不是好声气,是居高临下质疑她的称呼,却还是等她开口先向他软下来。
可惜,她垂眼,移过他等待的目光,轻推开了他,又侧过身去,一言不发。
她的臭脾气,能不声不响给他惹出满腔怒意。
望着她软滑的背脊,他什么兴致都没了。直到手指不经意间感受到枕畔上冰凉的湿痕,还忆起她红彤的眼眶。
“吃味了?”
又一次,他的心软下来。掌心摩挲起她的小腹,窝在她的颈肩,任由她的气息流淌至鼻腔。
又是没等到她的回答。
“瘦了。”他又自顾自的喃喃,像刚刚不愉快不存在,手掌感受不到以前她腹上嫩呼呼的软肉。
她主动将自己的掌心覆上他的手背,细汗胶黏在一起。
“是空了。”
他的手指顿住,心像被尖刀死命的搅剜了一圈。
那个孩子,成了她久久抹不去的隐痛,也是他的。甚至,他更没有底气面对她,是他犯下的错,才造成相顾无言的局面。气她不懂事,和自己耍尽小性子,可到底是心疼她。
他把她拥在怀里,胸膛贴着她的凉意横生的背,紧紧的,企图这样可以消解她的怨。
“我们还会有孩子,你还年轻,等身子调养好……”
她突然转过身来,狠狠咬住他的肩头,小尖牙让他“嘶”的一声。
他拧眉忍痛,任由她发泄。慢慢地,肩上的痛移至心,愈来愈深。
而她缓缓松口,埋首在他怀里,溢出呜咽声,
“你们都在骗我!和儿不要我了,仲郎也不要我了。”
撕心裂肺的痛感传遍全身。致使温热的东西从他的脸颊滑落至她的青丝。轻柔按住她的头扣在胸膛,他哽咽,
“我不会骗你,更不会不要你。”
七月初七,朗朗明月。
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
江风吹向江中游驶的花船,船两侧被时令馨花装饰,船中摆置的几张香案上,摆满了鲜果胭脂粉、刺绣团样等,琳琅满目。
许多宗妇们先后在香案前奉上自己的贡品,而后净手束红纸,焚香礼拜,朝天拜祭。
祈福仪式停当后,五六个围坐在桌前,七襄星照拂下心事各异,默祷后纷自吃起时令瓜果闲聊。
未曾看到周瑛,这场七夕拜会也是步练师一手操办,连祈福仪式都是由步练师代为领首举行。步练师成了宗妇们今夜恭维献殷勤的对象,只是这些话,步练师听见耳朵里,不曾让其流进心里。再好听的恭维话术,什么恩爱盛宠,只是外人能看得见表象,真正的恩爱盛宠,从不是自己。
她始终淡笑回应,接连递来仲姬递来的清酒。
“步姐姐治理内宫的能力众人有目共睹,这次七夕佳节会操办的如此盛大,都是姐姐您的功劳。”
一口一句“步姐姐”唤她,仲姬嘴甜,却没真正甜对地方。
“至尊如此看重姐姐,是姐姐的福气。”仲姬眼快,见步练师杯中的酒尽,立刻斟满,倒是让柏菁落得清闲。
“你也有福。”步练师敷衍,目光早已飘到远处那一团孩子堆里,大虎小妹两姐妹正和周家小妹玩的正欢,嘴角可算起了笑意。
仲姬眉眼一低,“我哪里有福,自尊夫人发话,我可就再也未见过至尊一眼,夜夜独守冷院。”
“会习惯的。”步练师不经意间叹口气,只有自己能听见,不敢败了佳节氛围。
仲姬并未参透步练师的落寞,随她的目光瞧去,“夫人您还有孩子承欢膝下,可妾身却孤身一人。”
“你日子还长,会有孩子。”
仲姬的日子确实长,她比这内宫里所有女人都要小,也最有可能给孙权生下新子。
“妾身都见不到至尊,如何会有孩子。”仲姬的怨气越来越深,“明明就不能生,偏偏日日霸着至尊。”
后半句牢骚,仲姬说得声音很低,但话跑出嘴巴的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止住闲聊,纷纷看向胆子颇大的仲姬,大家都心知肚明她说的是谁,可也只有她不怕死的说了出来。
放下杯盏,步练师本想离仲姬远远地,连提点她都懒得多话,直到看到孙权意外出现在花船上。
那神情,分明是听到了。
宗妇们看到孙权的身影,纷纷行礼。
仲姬觉得气氛有异,不明就里,站起身来,看到孙权的那一刻,吓得跪地不敢言语。
“继续说啊,方才这张小嘴挺能说。”孙权玩味一笑走向仲姬,可笑意没持续太久,就开始变得有些渗人,大手张开虎口,死死捏住仲姬的脸,
“如今连尊夫人都敢置喙,人小,胆子倒挺大。”
他上下打量浑身发抖的仲姬,只一刻,就嫌弃猛地撒开手,起身走到空闲已久的主位上,语气平淡地问向步练师,
“尊夫人呢?”
“回至尊,崇椒院的婢子来禀,尊夫人今日有事会迟些来。”
孙权“嗯”了一声,眉宇间的狠厉淡些,心情舒缓的理由是仲姬那些胡话没让她听到。
步练师近前侍奉,端起耳杯奉上,心中即便有疑问,这个时间孙权应该还在柴桑巡视军营,应当会在三日后回来,怎会在这个日子出现在这里。毕竟这是女儿家的节日。
可当匆匆来迟的周瑛出现在花船上时,步练师手持杯盏僵在半空中,看到孙权眼底泛起的闪烁,就一切了然。
周瑛没料到孙权会来,她知道孙权这些时日要赶赴外地巡视军营,才敢数次前往佛寺与曹不兴会面,了解铺面的情况,包括今夜。
惊讶压在心里,她盈盈一笑迎上孙权,云风帽被他贴心的除去,扶平了被江风缭乱的碎发,他握住她的手心,揉了揉发觉不算冰凉,眉宇笑意又多了一分。
经过仲姬处,周瑛疑惑道:“好好的日子跪着干嘛,拜七襄?”
“拜完就赶紧起来。”孙权口气生冷的说完,并不想停留,揽过周瑛的腰就往主座上走去。
仲姬抹了一把眼泪,怯生生的起身。
周瑛两眼一看就觉察出些什么,心底明白,却要装糊涂一笑,不去追问。
“尊夫人熏得是什么香,悠然檀清,很是特别。”一位宗妇奉承道。
“很像是檀香,有些烟火气味,不常见。”
笑容一滞,周瑛想起自己今日从佛寺出来,急赶来此,忘记将这一身被沾染了佛寺香烛味的衣衫换去。
很快她笑,看向步练师道:“我是不懂什么熏香,由着下人胡乱熏的,若是论香,还得请教步夫人才是。”
步练师颔首,由着宗妇们询问熏香的事。
短暂的危机算是解除,还未来得及缓口气,身边的孙权就问道:“今日何事耽误,怎么来的这番迟。”
周瑛悄悄俯趴上他的耳边,娇俏一笑,低声道:“秘密,仲郎若是想知道,得寻个无人的地方。”
话罢,也不顾及孙权的反应,拉起他的手就要走。
留下一众面面相觑的宗妇夫人们在那,看着周瑛无所顾忌的拉起孙权,两人消失在船仓后。
静观这一切的步练师看向跪在一旁不说话的仲姬。
该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恩荣盛宠,她明白的太迟了,可仲姬却醒的很早。
仲姬坐在那,脸很红烫。孙权未曾打她,却比打了她还要让她难堪。
“尊夫人身上的香气和我府中嬷嬷好像。”
“可不敢瞎说。”
“说了你不信,我府里老嬷嬷可喜欢去西郊佛寺里进香,这檀香气闻着太像了。”
“从没听尊夫人信佛,也只是跟着至尊去了玄观几次。许是你今日鼻子被案上的馨花绕晕了。”
宗妇们闲聊的话不经意跑进了仲姬的耳朵里,她默默听完,一字一句记进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