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描金浴桶传来幽幽药草香,孙权慵懒地靠在桶壁内,闭目养神,脸颊上被雾气绕的氤氲湿润。
双臂随意搭在桶沿上,坐在一侧的周瑛仔细地给他清理掌上的伤口。血痕累累,不经让她蹙眉,时不时观察他的反应,生怕手重给他弄疼了。
可他似乎睡沉了过去,亦是累了多日,任她清创包扎,脸上无见异样的神色。
待包扎好后,她俯身挨了过去,先用手试了试水温,觉得有些温凉,凑近轻唤道:“仲郎,用些膳食再睡可好?”
过了片刻,孙权才微微睁眼,笑吟吟地搭过周瑛的手起身。
又是由她给自己擦尽浴水,披衣系带。他低头看着她给自己系上腰封时的认真,嘴角勾起满意的笑,指腹不自觉地开始揉捏她的耳垂。
“刚包扎好,又闹,一会子纱布散开了,仲郎可就自己系去罢。”
周瑛嗔怪完,不怀好意地笑着在他腰间捏了一把,随后如游鱼般从他怀里逃出,走到房门边停住,回眸欣欣一笑,伸出手来。
孙权无奈一笑,“孤不同你闹,你又开始同孤闹。”等他迎上她后,她又搀扶住他,两人到了次间的食案旁坐下。
稳稳拿起筷箸,周瑛刚想命侍婢布菜,就看孙权使了个眼色给竹步,竹步立刻拉着一旁侍候的侍女们离开。
本来侯着的一群侍从们都不在了,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人。
“夫人,孤手疼,拿不起筷箸。”孙权坏笑道。
眼珠子一转,周瑛托个腮问道:“手疼?”
“嗯。”
“那就不吃了罢。”
周瑛装成不解其意的模样,自顾自的拿起筷箸,吃了起来,把孙权晾在了一边。
看着她吃的这般认真,孙权心里憋了一口气,不说话,次间里只有周瑛一人咀嚼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周瑛才回首看向孙权,见他目露怨意的幽幽望着自己,她突然噗嗤一笑。
“好啦!我喂仲郎吃。”她凑近到他身边,开始拿起筷箸,把菜肴喂到他唇边,却见他咬紧牙关,紧紧抿嘴,别过头去。
她疑惑道:“仲郎生气了?”
他又不答话,她装成他的语气说道:“妾身不同您闹,您又开始同妾身闹了。”
孙权一把搂住周瑛在怀,垂首看她那双媚眼,沉声问道:“小东西,到底是谁和谁在闹?”
周瑛笑着勾住他的脖子,将唇间衔住的那根笋丝慢慢渡到了他口中。
两人没正形的吃了一餐,才过晌午,便歇下就寝。
奔波多日,刚沾上榻,孙权便觉困意来袭,将周瑛箍在怀中,埋在她的颈边,闻着她香甜的气息,呼吸变得平缓,眉间的愁绪渐渐淡去。
“阿瑛,你该在我身边,永生永世,你我夫妻,不离不弃。”
听着他微微呢喃,感觉到他已然沉睡,可周瑛却怎么都睡不着。
透过帷幔,看着窗棂上的光与影渐渐西斜,屋内渐渐暗了下来。
她轻手轻脚的下了床,赤足走到妆案边的窗户那儿,看着月牙一点点照亮沉空。
不知看了多久,腰间环上一双手,周瑛微微惊讶,便识出鼻腔的那股香气是何人的。
她,再熟悉不过。
“在想什么?”孙权摩挲着她的小腹问道。
周瑛后靠在他怀中,道:“十年前,我未曾想到,十年后会在这间闺房中与二哥哥携手赏月。”
“孤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如今,算是得偿所愿。”
曾经这里是他不能踏足的地方,出身微末的孙氏二郎没有这个资格。可如今,又有何所惧。
周瑛听后,不似他那般满足的长舒一口气,而是嘴角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转瞬即逝,在这苍白的月光下隐藏的很深。
“我听外面疯传曹操已派出兵马,决意亲征江东,誓要夺回皖城。仲郎还得空来此,是早已想好应对之策吗?”
孙权小声“嗯”了一句,随后笃定道:“已有子明率领大军镇守长江沿线,曹贼和他的兵来不得。”
他见周瑛不语,轻将她转过身来,捏了捏她的下巴,饶有兴致问道:“你打小爱看仲兄的兵书,你觉得此役谁胜谁负。”
周瑛抿了抿唇,嘴角勾起笑道:“我瞧是东吴胜,仲郎胜。”
“不要尽说好话哄孤高兴,说说为什么。”
“我愚笨的很,若说错了,仲郎可不许恼我。”
周瑛撒完娇后,开始分析道:“此时正值秋雨时节,霖雨连绵,曹操的北方军未必肯行,此为天时。再则,江东有长江天险,合肥以南、长江以北局势尽在吴军掌控之中,此为地利。最后,江东水师以水战见长,外人可都说咱们的兵是“水贼”,曾在赤壁打退八十万曹军,这样的人和,曹操敢来便是送死。”
她兴奋说完后,看到孙权眼中有抑制不住的欣悦,不禁敛起嘴角的笑意,怯羞说道:“我的浅薄之见,仲郎可不许笑话我。”
“只有你,才配做孤的女人。”
孙权言罢,给周瑛打横抱起走向身侧的那张绣榻。
鬓边玉簪被他轻巧拔去,不偏不倚簪在了他的髻上。
青丝垂落,“这算是赏还是罚?”周瑛眉眼一抬,敛眉含笑,装成懵懂问道。
“折磨,是对孤的折磨。”
孙权眸中的浴火烧的滚烫,还有周瑛的身体。
情浓似裂酒,粉汗透吴绫。
“算日子,半年不曾碰你,”他喘息哑着嗓子,舔舐吮吸着她的颈窝,感到后背被她的指尖刺痛,酥麻从后背席卷全身,他不经喟叹一声,“老子迟早有一天要死在你身上。”
合欢帷幌,细闻喘息...
额间的汗被轻柔拭净,周瑛迷蒙睁开眼,发现孙权正撑着脑袋,静静看着自己。她刚动一动身自,就感觉腰间酸痛不已,每一处都像是被折腾散架了。
巳时过了,侍婢们都在门外候着等着进来侍奉。
周瑛又犯懒躲进他的怀里,揽过他的腰,呢喃道:“不给起身!想把你栓在这儿,咱们不回去,就在老宅里安生度日,只我们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首到老。老宅还有几处庄子,够养活我们两个。”
这傻里傻气的话让孙权爱怜不已,他抚上她的脸庞道:“那登儿和虑儿可不得想娘了。”
周瑛嘟个嘴,失落道:“也是,哎...”
“孤答应你,待登儿大了,可以继承基业,孤就陪你回到舒县,安稳养老至白首。可好?”孙权说得情真意切,紧紧握住她的手,最大限度给她许诺。
周瑛笑道:“好,仲郎勿要食言。”
两人起身洗漱后,便去了次间用膳。
膳间孙权吩咐竹步,备下车架人马,明日启程。
周瑛寻了机会对孙权说,想离行前前去拜祭周瑜。孙权听后先是一愣,随后便答应了下来。
府中小厮早已备下白烛香火等一应祭祀之物。
前往周瑜墓时,周瑛没有选择坐马车,而是拉着孙权的手一路步行至那。
两人到了墓园后,孙权看到碑身周遭无一处杂草,种满了随风摇曳的野花,墓后三株参天柏树,遮天蔽日盖住周瑜的魂归之所。
自四年前周瑜大丧后,他从未踏足过这里,再也未看到过周瑜的名字出现在自己眼前。此刻,曾经对他有过期许的仲兄便长眠于此,眸中再也不会闪烁自豪的光看着他。
周瑛敛裙蹲下,很熟练地将枯萎的小花捡拨走,又从白凝手中接过火石。火星嗞出,白烛燃起,香烟缭绕。
她见孙权坐在蒲团上,凝望着那块碑,始终沉默不语。
众人屏退,剩他二人于此。只闻油花炸裂的声音。
周瑛停驻他的身后,看着他微躬的身子,想问一问他。
可曾有过后悔,对她阿兄的死,对自己听信谗言后无端生出的疑心,可曾后悔,哪怕一点点。
微风拂上树梢,吹起落叶片片,飘至他的肩头。那抹尘埃沾染上华贵的锦袍,他无力去拂,索性不去管它。
她看不透他,看不穿这个身影的背后到底有无一颗念恩之心。
难消的恨意,淤积心中。
阿兄,我会让这些人为你的死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