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楼的人灵力都被封印,大堂顷刻间闹腾起来,有人惊声质问:
“庄家可是故意的?!噬神珠的罩笼偏偏这个时候破碎,难不成想将我们所有人控制在这里……”
“灵力被封住,大家都成了普通人,若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当如何应对?”
“这么杞人忧天,大可以自行离去……出了这方圆一里不就好了?”
“宝物还在后头,凭什么让我们走?”
“话也不是这样说的,既然都成了普通人,哪怕真有有心之人必定也同样无力,其实不必如此紧张。”
“说得倒是轻松!你可是忘了,那恶鬼盘才刚刚被人拍下,有恶鬼盘的凡人,与旁人怎能相提并论!”
庄绒儿听见她隔壁雅阁中的男人突然开口了:“狗急了也不要乱泼脏水,你这话倒是将我推上了风口浪尖,难不成你根本不知恶鬼盘也是要灵力驱动的?”
看来正是他拍到了恶鬼盘。
恶鬼盘可召唤幽冥鬼物为自己效力,根据做盘所用的朱砂和符文不同,可召唤的鬼物也有所区别。
灵力被封不影响鬼物活动,周围人有所忌惮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那男人也没有说假话,恶鬼盘需要灵力供养,否则使用者必定被恶鬼反噬,想来他是不会用的。
先前此人同无横曾一起出言调侃她,她能认出无横,却不知此人的真实身份。
“诸位贵客莫急,庄家已经派人去取备用的罩笼,最多一个时辰便回,唱宝会暂时中止,诸位暂且小憩片刻……”哭佛侍者上台说道。
然而不等他说完,上方忽然极快地坠下一样物件,比风更快,甚至难以捕捉它的残影,更无法阻拦它的下落。
笑佛侍者的面具上流出鲜血,他抽搐着倒在地上,手中的噬神珠在空中停滞的那毫秒内就被突如其来的利器带动着坠地。
众人反应过来时已经尘埃落定。
他们只能勉强撑着幻术之下沉重的眼皮,目睹一枚金簪犹如霹雳神剑出世,不容置喙地插入噬神珠,将它死死钉在地上。
庄绒儿意识迷离之际听见有人吃力地念着:“血泣流沙簪……”
——落地成城,结成小千界,化作流沙城。
无法抵抗的眩晕感席卷而来。
再一睁眼,眼前已是黄沙漫天。
……
_
“……咳,咳咳,搞什么鬼……”
水芜挣扎着掀开眼皮,嗓音都因虚弱而显得没那么跋扈了。
她撑着酸痛的身子爬起来,感觉喉咙完全被沙子糊住。
她不懂情况怎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被那名无礼的侍者丢出了唱宝阁几十米外是她此生经历过最耻辱的事情。
她自认忍辱负重,没有立刻哭天喊地地就地发作,而是等唱宝会开场后又使尽浑身解数偷偷潜入进去……
本想着那讨人厌的侍者正在台上脱不开身,是个混水摸鱼的大好时机,不料她刚从窗台上跳进去,却忽然感觉全身无力,随后又头晕目眩,最终竟一头栽进了沙堆里。
可是,哪里来的沙堆?为什么唱宝阁整个不见了?!
身处的环境一瞬间大变了样。
昏黄的天地结成一片腐朽的巨网,鼻腔里满是干燥的沙土味,茫茫大漠之中伫立着一座庞大的城池。
她卡在城墙边缘的沙堆上,坚硬的砾石与粗糙的黄沙磨得她浑身都疼!
最恐怖的是,她发现自己失去了灵力。
或许早在踏上唱宝阁窗沿的那一刻全身无力时她就已经中了招。
——有人暗算她。
水芜脸色煞白,用手抓住脖子上戴着的暗红吊坠,仰头对着天空大喊:“不论你有什么目的,现在将本小姐放了,我会让阿兄饶你一命——”
那人一定正躲在暗处观察着她的窘态,甚至,他抓她来也正是为了威胁阿兄也说不定?!
早知如此,她绝不可能因为一个赌约就贸然溜出魔域,来这什么劳什子的鬼市唱宝会。
原来从前那名因为偷偷议论她先天不足而被处死的奴隶说的是真的,饶是出身尊贵,她却没有半点修行天赋。
外面的随便一个侍者都比她厉害。
“真是欺人太甚……”
水芜抹着眼泪从沙堆上跳下去,脚一歪又扑倒在地。
“啊!连你个死物也来捉弄我!”
她狠狠地用手拍打身下的沙子,手掌拍红了她又抓起一把沙子泄愤似的扬出去……
手下被挖去一角的沙土中忽然露出了面具的一角。
水芜愣了一下,眼泪也不掉了。
她把面具整个揪出来,赫然看见上面画着的图案——
一面哭佛。
“……真是一双,很漂亮的手啊,让人忍不住、想藏起来,藏到肚子里……”
一个个头矮小的苍白男人悄无声息地从扬沙中向她走来,痴痴地盯着她拿着面具的手咽了咽口水。
水芜猛地一惊,她把面具揣进口袋里迅速爬起身,看着来人厉声喊道:“你是什么人?!是你把我困到这里来的?”
那人没立刻回答,而是抽抽鼻子,仿佛在闻她的味道。
他看上去十分年轻,像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人,可神态举止包括声音却不是如此,反而充满了让人不适的粘腻感。
“很遗憾……小生暂时,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不过……假如,真有这么,这么一天的话,就太令人、期待了!”
他肆无忌惮的目光在水芜全身上下逡巡,气得水芜立刻就想戳瞎他的眼睛。
她于是冲了过去,可她忘了自己没有灵力,反被那人用一手捉住了胳膊。
“姑娘,就这么、想,同小生肉、搏?”那人眯了眯眼睛说,“在灵力、被封的……流沙城里,还像你这么、这么胆大的……可不多了。”
此人讲话实在是费劲,但水芜也听出了内含的信息——灵力被封!流沙城!
她也不是完全无知的三岁小童,赶来唱宝会也正是为了噬神珠,为此她还带了她阿兄送她的破虚之眼,想着用以交换,又如何能不了解噬神珠的功效……
至于流沙城是什么,她却不懂,只能猜测是个空间术法,将唱宝会的众人都转移了去——这是个何其恐怖的大能才能做到的事啊?!
怪她脑袋不好使,竟然想不到这一茬儿上。
水芜紧张地想把手抽回来。
她的害怕被人看在眼中,那人十分愉悦满足地紧盯着她笑起来。
明明同样没有灵力,但他身上那股子笃定的轻浮很能唬人。
水芜当真感觉到了危险,不过那人下一秒就松开了她。
“流沙城中,每六个时辰……起沙暴,快、到时候了,姑娘还是……随、小生赶快进城,避难吧。”他说。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此人会有这么好心吗?
水芜胆战心惊之际,忽然看见男人盯着她的身后,脸色突变。
随后他极快地撂下一句“你不走我可要走了”,便轻盈地跃上城墙攀爬上去,三五丈的高墙于他而言如履平地。
灵力被封还能做到这个地步,此人卓越的体术可见一斑。
可城门就在不远处,他却多此一举,莫名其妙的,像落荒而逃似的。
水芜诧异地转过身,就见城门之中爬出来一条白色巨蟒。
巨蟒的身子有两人粗细,亏得城门足够宽阔才出得来。
它通体的鳞片如上号的美玉一般莹润光泽,染上沙尘也难掩贵气,这条蟒蛇估计快要修出人形了……
怪不得那男子不敢走城门!
水芜也吓得不敢过去,又见一名女子端坐在巨蟒身上,泰然自若。
她的怀中还抱着一个披着大氅的人,从她的方向看只能窥见那人的一个头顶。
水芜忍不住一愣,呆呆地看着那名才见面过不久的女子,竟忍不住感叹她阿兄的眼光确实没得说。
这么短的功夫,她的嫂嫂已然换了件衣裳,一身坠了白羽的鹅黄竹纹印花裙,头上别着一套琥珀琉璃发钗,唇红齿白,眸若寒星,十足的清丽。
狐毛大氅在她怀里铺开,仿佛她正抱着一头受伤的雪白小兽,像个普度众生的仙女似的。
——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这个大美人会是个与蛇蝎毒虫为伴的狠角色。
水芜发现,比之先前,嫂嫂穿得更加厚实了些,也更华丽了几分,仿佛专为这大漠而换下的,真是个讲究人。
她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冷,黄昏时分,失去灵力,她的体温再难保持恒定。
这么愣了一刻后,她连忙喊道:“嫂嫂!”
那个阴森森的男子已经跳上城墙不见了,水芜不管他,朝着庄绒儿那里跑去。
庄绒儿在出城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水芜。
如果时间允许,她或许会问清楚此人为何总是叫她嫂嫂,可是现在沙暴快要来了,她必须赶快验证自己的猜测——
流沙城并不是传闻中由幻术结出的小千界,而是空间术法,她此刻身处的地方就是百年前消失的流沙古城。
要验证这个猜测很简单,也很难。
她早年间曾经和鬼姥去过一次还没有覆亡的流沙古城。
当时她与鬼姥走散,被困在沙暴中的城外,曾废了半条命操纵大漠中的沙虫和沙蚕为她所用,帮她挖出了一座可以暂时避难的简陋地洞。
后来不过两年,流沙古城的灾闻便相继传出。
城主之女尤雪泣被大能所救,是唯一的幸存者。
她精通幻术,之后便把生养她的土地融于本命法宝中,制成血泣流沙簪。
如果这里的城景都是幻象,那她必定不会看到那个尤雪泣本人都不知道的地洞了。
但她如果找到了地洞,既能验证猜测,又能于洞中苟存一些时日……
她以摧寰谷谷主的身份亮相,又带着阿淮和小蛇,实在过于高调,容易遭人针对,她不准备在城里待着,太容易惹火烧身。
现在阿淮的状态也并不好,还生丹的作用力在噬神珠和血泣流沙簪两个法器的双重压制下,变得很是有限,不能让他的身体完全康复。
身处大漠,温差巨大,气候恶劣,刚才摸阿淮的额头隐隐有了发热的预兆,她得尽快找到地方将人安置下来照顾。
她相信她这样本分地“避世”,那幕后的布局之人肯定也是乐于见到的。
他既不针对她,就绝不会希望她插手。
水芜的脚力自然赶不上蟒蛇,不一会儿就因为庄绒儿的不理睬而被落在身后。
可她竟觉不出受了冷落,仍高喊着:“嫂嫂,嫂嫂你等等我呀!”
远处的天边已经酝酿起浓重的云团。
庄绒儿皱了皱眉,让巨蟒停下来。
风旋起了以后若水芜还跟在后头的话,肯定是会被埋尸荒漠的。
“……沙暴快要来了,你最好现在进到城里去。”庄绒儿垂眸看着水芜说道,“还有,我不是你的嫂嫂,我是庄绒儿。”
“真的会有沙暴吗?!嫂嫂你为何还要出城!”水芜完全没听进去,仍大喊着,“嫂嫂要做什么,我跟着你……”
怀里的人突然轻轻地动了动,庄绒儿的心绪全部被吸引过去,她看到阿淮的眼睫毛在不安地微颤,像是正受着噩梦侵扰。
她把大氅裹紧了些,无言地拍了拍身下的巨蟒。
巨蟒抽了抽尾巴,在水芜的尖叫声中卷住了她的腰,用力一甩——
“啊啊啊啊啊!”
水芜在半空中滑下一道抛物线,整个人直接被扔进了流沙城中。
作为修士,哪怕没有灵力好歹也算皮糙肉厚,摔一下总比死在沙暴里的好。
明明是亲兄妹,但水芜真是很难沟通啊,不像水珏总能猜到她的想法,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一般……
水珏的身影就这样在庄绒儿脑海里闪现了一刻,马上消失了。
因为怀中的阿淮忽然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