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风发现，他现在越来越能够感知艾夏的情绪了。

    一方面，可能是他们更加了解彼此，另一方面，他发现艾夏更愿意表现出真性情。

    就像是拍完照后，纪风就敏锐的感觉到艾夏的情绪在一点点的低落。

    他想，她应该是已经猜到了。

    而他本来就不打算瞒着她，也瞒不住。

    诚然，夏霜欠下的巨额赌债和高利贷是让他不得不朝纪家，朝纪宇楠低头的导火索，但真正驱使他返回纪家的却是同纪宇楠前往欧洲时，吴阳曾经的闺蜜对他说过的话。

    她说，“商场上的输赢靠的不是一时的算计，而是靠背后真正的实力，世间的事情也是如此，这一次你同我联合算计了纪宇楠，看起来是你赢了，但是也只是一时的。你信不信，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

    说完，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别学你母亲，骄傲清高解决不了所有事情，但是权力和金钱可以。”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更可况，艾夏的事情纪宇楠在其中参与了多少显而易见。

    按照纪大少爷人精的处事本性，他本可以做的天衣无缝，可是他太着急了，显出了马脚，不过纪风想纪宇楠大概是故意的，他就是要看着他被逼无奈不得不低头的模样。

    于是，如纪宇楠所愿，他低头了。

    ——他的艾夏那么好，他想要她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过好接下来每一个日子。

    ——他的艾夏那么优秀，他想要她尽情的追求想要的东西，拥有本该拥有的美好人生。

    而这一切，纪风并不打算告诉艾夏，他不想让她认为他回纪家是他所谓的自我牺牲，他不想要艾夏承受她不该承受的压力。

    而且，这是他的选择。经此一事，他蓦地发现少年口中所谓的情爱究竟有多么镜花水月、海市蜃楼。

    爱，不是他当初想当然的认为只要一颗真心、一腔热血就足够的，是要有根基的，否则在这个残酷的现实面前什么都不是，只能被利用，然后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柄。而作为男人，再没有什么比保护住重要的人更重要的事情。

    ——这是他必须履行的责任。

    只是，显然事与愿违。

    艾夏低垂着头，眼睛红红的，看起来都快要哭出来了。

    纪风不由的想，若是女孩再蠢一点该多好，或者再自私一点，就和当初初次见面时他认为的那样，这样她就可以无知无觉，亦或者是知晓后依然能够心安理得的生活下去。

    “夏夏——”

    围的人太多了，纪风不敢过于暴露情绪。

    他一贯是讨厌同人交往的，尤其是没有任何印象的陌生人。

    可现在他却不得不平稳心态去面对。

    ——他要离开了，没有办法继续保护他的女孩了。只期颐借助着最后的时间，尽可能的招揽、讨好更多的人，希望如果以后艾夏遇到事情，会有更多的人帮助她，哪怕只是单纯的站在她这一边。

    艾夏被人追着骂“私生女”这样的事情，他真的是经历过一次就够了。

    来之前，纪风本以为是可以抽到时间同艾夏独处的，并不一定要说些什么，只要和她在一起，他就很满意了，足以撑起他未来不知道多少年的岁月。

    ——按照纪宇楠的要求，纪家愿意替艾夏偿还欠魔天会所的赌债，但是采取分期付款的方式。还款期间，纪宇楠要求的纪风必须执行，并且不得与艾夏有任何直接或者间接地联系，若是被发现，纪家立刻停止偿还，艾夏任由会所处置。

    他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咬着牙答应。

    可纪风错误的估量了他在附中的风云程度。

    过去他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三次露面两次在检讨台上，好不容易见一次又是“冷面阎王”，谁都惹不起的模样。现在一下子放开了，虽说离平易近人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可能够接近就是大家想都不敢想的突破。

    附中的学生偏偏又都是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对纪风这样的校霸可谓“仰慕”已久，这次可算是逮到了机会，绝不可能轻易的放过他。

    于是，纪风倏地变身成为某知名景点，合照的人络绎不绝。

    直到吴芸靠近，他才得以喘息。

    ——毕竟，在附中学生的心中，暗地里认为平平无奇，平时默不作声的教导主任吴芸是比纪风更可怕的存在。

    “吴——”纪风本来是想要喊老师的，可想了一下，变口为“姑姑”。

    吴芸好像比他上次见到的时候更瘦了，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皮肤蜡黄，尤其憔悴。历来波澜不惊的双眸却闪出一道亮光。

    她抬起手，像是想要帮他整理额头的碎发，可中途攥起手收了回去。

    “小风，你栎叔没有来不是生你的气，他只是——”

    只是气不过。纪风在心里替吴芸补充。

    苏栎好不容易从派出所出来，就听说店被砸了，被砸了也就算了，他苏栎混了那么多年也不是赔不起。只是——大侄子丢了算怎么回事？

    还是投奔了他最最最讨厌，见一次恨不得暴打一次的纪宇楠。

    气的他当即打电话询问。

    纪风猜到他会打电话过来，也知道苏栎会有多伤心多气愤，可他从小就不是喜欢和人诉苦的性子，诉苦只会让他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羞愧以及矫情，同时，他也不想苏栎因为他节外生枝。

    ——杨硕他也许能勉强对付一二，可对上纪宇楠，对上纪家，苏栎只有任由欺负吃哑巴亏的份儿。

    所以他用纪家两位老人身体不好想要大孙子常伴左右这种借口回复了苏栎。

    果不其然，苏栎气的当即摔了电话，就差骂他白眼狼了。

    “我知道，没事的。”纪风摇了摇头。

    他甚少与吴芸如此心平气和的交流，猛地来一下，彼此都有点不太适应。

    “那就好。”吴芸点了点头，“小风，你长大了，做什么事情自然有你的道理，我们不干涉，只是希望你能记住，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如果受委屈了、受欺负了就回来，别硬挺着。”

    纪风点头答应。

    吴芸与他从小就没有什么感情基础，虽然心中对彼此感情极深，可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说得多了、深了，双方都难免尴尬。

    吴芸勉强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纪风趁机把家门钥匙攥在艾夏的手心。

    “这是我家的钥匙，若是宿舍住的不习惯就搬过去，我已经收拾干净了。”纪风悄悄说道，“至于外面那些老人家嘴碎，你就当没有听到，他们也就是说，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那你呢？”艾夏终于反应过来，他是在向她道别。

    明明说着不让她离开的人是他。

    纪风本来想好了措辞，还暗地里排练了数十遍，自以为能够应对，可此时对上艾夏，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大团棉花，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甚至不敢面对女孩。

    “那你呢？”艾夏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她的眼底更红了。

    “是——不回来了吗？”

    她的声音太小，听起来很是可怜。

    附中的学生围着纪风这个“现象级著名景点”疯够了，任璐带着何宇，也不晓得哪根筋不对，鼓捣着大家做游戏。

    说是游戏，实际上是除了附中、旁边技校之外其他学校毕业时都会有的一个流程——填写未来愿望。

    附中没有这个传统，主要原因是“民风彪悍”，校方想了又想，他们好歹是个正规普高，实在不想看到什么“酒吧看场”“高利贷追债”之类的非主流职业。

    因为是第一次，大家都挺兴奋。

    分发纸条时，任璐故意朝艾夏眨了眨眼睛。

    艾夏：……

    完全不晓得任璐在打什么鬼主意。

    直到大家都填写完毕，无数的纸条折叠好混杂着，五颜六色的填满了半个纸箱。

    大家都互相问着对方填的是什么，出乎意料，竟然都还有板有眼。

    说笑间，显得艾夏格外落寞。

    ——纪风几分钟前接到一个电话就匆匆离开了。

    最后看向她的眼神，一眼万年。

    她下意识的想要去追，却被一群人拦住了去路，询问她填写的是什么。毕竟分班考时她是年级第一，学渣好奇学霸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学习好的则是巴不得全方位的接触学霸，好汲取经验，更进一步。

    而来的人恰恰是分班前和她玩的比较好的，原来帮了她很多，她实在难以拒绝。等她终于打发了她们，再抬眼，纪风早已没了踪迹。

    强烈的第六感预知她，男生这一去，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那一瞬间，心底涌上来的恐惧足以将她击垮。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竟然会害怕离别。

    因为没有镜子，艾夏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表情有多么的异常，以至于本来想围过来的人都迟疑了，可偏偏就有不嫌事大的。

    “哎呦，谁惹我家夏贵妃了？怎么这么无精打采，郁郁寡欢的呢？来，说于本王听听。本王也好为贵妃你做主啊……”任璐挑着眉迈着小碎步过来，曲指勾起了艾夏的下巴。

    多日不见，本以为任璐长大了，成熟了，性子应该收敛了，结果反而更加不着调。

    艾夏顺着她勾起下巴的动作仰起头，无语的看了她一眼。

    任璐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哎呦喂，不是吧，怎么要哭了？”

    艾夏这才反应过来，抬手把任璐的手打下去，低下头，欲盖弥彰的揉了揉眼睛，“谁哭了？你看错了。”

    任璐倒是没有就这个问题与她为难，她抬脚坐在艾夏的身边，伸出只手，手掌向上，虚虚握着伸到艾夏面前。

    “来看看？”任璐道。

    艾夏回头：“什么啊？”

    任璐不言，眨了眨眼睛，打开了手掌。

    艾夏只见任璐手掌中是一张红色的纸条。

    而纪风刚才拿到的也是红色的纸条。

    “风哥的？”艾夏用口型问。

    “你说呢？”任璐不耐烦的反问，“我可是偷偷拿走的哦。”言语中，颇有些得意。

    艾夏拿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心跳加速，直觉这是会让她无法承受的东西，迟迟不敢打开。

    这可把凑过来看热闹的任璐急坏了。

    “打开啊，还等什么啊？”任璐止不住的催促。

    下一秒，折叠的规整的纸条打开，里面的字迹笔锋锐利，力透纸背，勾角处却上飞起，透着股少年的张扬。

    那是纪风的字。

    他的字写的好，和他惨不忍睹的语文成绩形成鲜明的对比，第一次就给艾夏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以至于见之不忘。

    她的耳边忽的传来任璐怪叫的声音，她却宛若听不到，只死死的盯着纸上的字，盯到眼睛发涩发痛，盯到她好像都不认识了才眨了眨眼睛，泪水“啪”的掉在了纸条上。

    任璐说过，要求他们写下他们的未来。

    而纪风写下的是她的名字。

    ——艾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