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蹲了很久酸麻的双腿活动了一下,Lucas踢开扔了一地的烟头追上那个失魂落魄的女孩。
Lisa抬起眼睛来看到是他,才想起来今天原本约好了要一起去卢浮宫,可是她现在完全无心游览,也不想见人,“抱歉,今天我哪也不去了,你回去吧。”
“别啊。你这个样子,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呆着。”看着她晨起还未经打理的头发和外表,原本就纤瘦的身体看起来更加单薄。
哪个样子。里沙没能问出口就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一时有点窘迫。
“你去换身衣服,我在这里等你。”Lucas干脆在大堂的沙发坐下了,大有不见人就不离开的气势。
Lisa无奈地叹了一气,转身上楼。
拒绝了弥生、彦一、Lucas所有人的邀请,Lisa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没有出门。
不知不觉夜幕深沉。床头的座机却陡然响起,在安静的房间里略显突兀。
接起来是一个好听的女声,“您好,这里是前台。您的朋友Lucas来找您,请问可以让他上来吗?”
“不了,请转告他谢谢。”
“他今天在大堂等您一天了,也没见到您出来,现在说给您送些餐点,您方便吗?”见对面沉默不语,前台继续道,“小姐,要注意身体呀。”
“请让他十分钟后上来吧。”
听到这句话,Lucas原本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向前台小姐绽开一个迷人的笑容然后急忙抱着东西就奔向电梯。
跑到她的房间门外刚欲敲响,他又犹豫了。整理了一下衣服仪容,度秒如年似地熬过了十分钟,才小心翼翼地按响了门铃。
Lisa开门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熊头,不知所措间,朋克青年才从大熊身后探出头来打跟她打招呼。
他笑容满面,依然是一身桀骜时尚的金属饰品,一手抱着巨大的玩偶,另一手提着外卖的盒子,毫不在意Lisa一脸震惊的表情,把那个比她还巨大的熊仔塞进她怀里,“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为什么……”她几乎站不稳,床上放了大熊也就不剩多少空间了。
“不为什么,想让你开心。”Lucas在小桌上打开了盒子,将一片依然冒着热气披萨喂到里沙嘴巴面前,“来,咬一口,啊——”
距离太近,Lisa红着脸就着他的手咬下一小块,又从他手里把剩余的部分接过来。食物的香气和大熊难以忽视的存在感,让房间多了许多生气,她这才觉得一天没进食的肚子早已饥肠辘辘。
“你怎么知道我一天都没吃东西。”
“说了会等你就没走开过,结果你没下楼,前台也说没有你的点餐记录。”他拍了拍手上的残渣,认真地看着Lisa发问,“失恋了?”
她没理会他探究的表情,只是专注地咀嚼,但也没打算掩饰自己的低落,“算是吧。我还拒绝了他的求婚。”
Lucas高高挑起断眉,不可思议道,“我以为你是被拒绝的那一方!可如果你是拒绝了他,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悲伤?”
“如果我知道的话,就不会这么矛盾了。”
他的表情转为好奇和一点隐秘的喜悦,却没再继续问下去。
“一会儿我带你去看卡巴莱秀好不好?”
“那是什么?”
“我就知道你没去过,哈哈,来巴黎绝对不能错过的节目哟!那可是自从拿破仑时代起就兴盛至今的表演,走吧走吧!”
“康康舞,你知道吗?”Lucas两手捏住空气中不存在的裙摆,动作扭捏表情夸张地跳起热情的舞蹈,舞毕还向Lisa抛了几个媚眼和飞吻,“表演除了唱歌、舞蹈、杂耍,你还可以尽情享用美食美酒。举杯吧美人!敬这狂欢的巴黎、香艳的巴黎!”
“还是你想再跟我去跳舞?迪厅其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反正谁也不认识谁,一醉方休,明天仍是崭新的一天!”
“所以你今天非要把我拽出去不可是吗?”
“当然!你本来答应我今天去卢浮宫的,所以现在必须为自己的爽约给我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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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再次落地洛杉矶的时候,刺目的温暖阳光完全不同于巴黎的阴雨绵绵,仙道揉了揉眼睛,努力试图适应这疯狂的飞行时差。
刚打开手机就涌进来无数消息和未接来电的提醒,随手翻看了一圈,却没有那个挂念的名字。他脸上闪现了掩饰不住的失望,把手机又放进外套的口袋,打车直奔今天新广告的拍摄现场。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摄影棚里闪光灯此起彼伏,却唯独没有他的团队。
拨通了Joanna的电话,意料之中的女高音轰炸着他的耳膜,仙道将电话音量调小,慢慢听出了个大概:今天要拍的那只广告突然取消了,景都布好了,品牌方才临时为难地通知他们,需要改期。但又并不能告知具体的重拍时间,也就是说,广告合约被无限期搁置了。
仙道听完沉默了半晌,Jo才稍微平静了点,“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得罪人?”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我不得不往那个方面来想。”
“我不记得有过。”
“你来Strangers酒吧,我们当面谈谈。”
仙道眯起带着红血丝的眼睛,示意司机换个方向。
Strangers就在公司一个路口之外,仙道到达的时候Joanna面前已经放了两个空杯。
“天都还没黑,现在喝酒会不会太早?”
红发的女子没回答,隔着香烟袅袅升腾的雾气眯着眼睛看他。
“你原本就打算以这个样子去拍广告?”
“那不是取消了么。”他笑,并不在乎自己没换衣服没刮胡子的样子,可是他不知道,这一身落拓在Joanna眼里多有男人味,非常迷人。
“你还敢提这个!”她徒然拔高了声音,拧起眉心,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我以前从来没有遇过这种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你知道些什么内幕,最好现在就对我坦白!”
“我完全不比你知道得更多。”仙道无辜地耸了耸肩。
“我入这一行十年了、十年,但从未遇过这样的情况……”她有点语无伦次,“突然之间,我们损失了不少合约,而且取消的不光是今天的那支广告,还有两部电视剧的出镜,另外一个杂志采访也推迟了,时间待定。”
仙道彰举杯一口饮下龙舌兰。霎时间柠檬的酸味、粗盐的咸味、烈酒的辛辣刺激交织在一起,一路从喉头滑入胃腹,颇像他这几日难以言明的复杂心绪。真是事业爱情都一团糟啊。
可是听完Joanna的抱怨,他却淡淡地笑了,“我啊,你是知道的,不想过得太辛苦,或许这样也好吧。”
Jo却不甘心地重重放下杯子嚷道,“我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要找出幕后黑手!不能就这样白白吃了亏,对了,我要去找工会,用你的亚裔身份投诉他们种族歧视!或者找老板向新东家那边看看能不能搭上关系……Akira你在听吗?”
仙道敷衍地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想来事情好怪,明明之前的澄清放出来的时候舆调显示你和流川枫的人气都反弹不少的。”
“他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完全没有。NBA对这些事情关注度并不大,而且据我对他收集的情报显示,流川枫这个人,行事低调,注重隐私,可以说是跟小道新闻和花边消息绝缘了。”她想了想又神秘地凑近低声问道,“所以你跟他之间……”
“嗯?”他方才回神道,没听清Jo的问话。
“你今天怪怪的。”女人眯起眼睛打量他,“玩失踪?你手机一直关机,外表也不像打理过的样子,Sendoh Akira,不要再给我带来更多麻烦了,如果你偷偷做了什么杀人放火或者生了个小孩之类惊掉眼球的事情,现在赶紧趁现在告诉我,只有带点醉意我才能承受这种沉重的打击。”
“这样说来……倒确实有一件事。”他悠悠喝了口酒,在她忽然瞪大的眼睛里露出一个自嘲的微笑,“我向她求婚了。”
“咳咳……”Joanna被他这番暴言惊得呛到,咳了好半天,才涨红着脸吼道,“你说什么?!”
“如你所闻。可是……她拒绝了。”
“幸好……”见他一下子连喝了两杯酒,女人将手攀上他宽阔的肩膀,安抚道,“你还好吗?”
“我不知道。”他皱起了眉头,像被雨淋湿的大狗一样,露出令人心碎的受伤神情,“所有事情都偏离了轨道,我找不到方向了。”
“别担心,都会好的。错过了你,是她的损失。我们的大帅哥仙道彰可是人气偶像,拥有百万粉丝和光明的前途。”她轻快道,“只要你开口,成千上万的女人都会到你家门口排队等待你的青睐。”
“可那是不同的啊,”他垂首喃喃道,“那可是Lisa啊。”
“当一个女人对你说不的时候,那就表示不。抱歉可能这话说得有点不好听,但是Akira,你该翻过一页了,生活还要继续。”
仙道忽然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连你也劝我放弃吗。”
“流川枫当年为了篮球跟我说再见;现在Lisa说想要纯粹的爱情,想要有人为了她不顾一切。可是我没有做到吗?我为了向她解释清楚,为了给她一个未来,日夜兼程飞到法国去,却得到这样的结果……”
“法国?!”
他的沉默回答了她的问题。怪不得他看起来这么疲倦、且不修边幅,怪不得打他的手机一直是关机……Joanna越发心烦意乱起来,喝下一大口杯中的martini。
“抱歉,在这种时候还你添麻烦。”他打破了沉默。
“这不是重点!”Joanna没有控制住音量,在周三下午的酒吧中显得有点突出。她只好烦躁地又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掸了几下烟灰,左右看了一下确保酒吧内寥寥几个客人都没在关注他们,才压低声音继续说,“你是认真的?!”
见仙道不回答,Jo用夹着烟的手向他一举杯,“旧爱不去新欢不来!”
“什么?”背景音乐声中,他听到歌者在唱,我再也不会爱上别人……
“只有当你把旧的回忆扫空的时候,新的爱人才有机会走近。”她摁灭了烟,用手撑住脑袋,不着痕迹地将身子向男人那边倾斜了一些,眼神暧昧。
“不。”他轻轻地一笑。
不想再接受一个亲吻,不愿我的口中呼唤他人姓名,不愿再将自己的真心托付给另一个陌生人——
除非它们统统来自于你。
“Akira,你觉得,我怎么样?”大概双方都带着六七分醉意了,酒吧里的灯光昏暗,音乐优雅,让她蠢蠢欲动起来,终于问出了这个日夜纠结的问题。
“你很好啊,很能干,很真诚,这几年对我也很照顾。”
“我不漂亮吗?”
“别傻了,你当然魅力十足。”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试试?”距离太近,近得可以可以嗅到他清爽的气息,看得见他好看鬓角眉梢、深邃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梁,Joanna几乎克制不住想要抚摸上去的冲动。
仙道叹了一口气。他通常不介意与人分享Lisa的种种,尤其是在他认为是朋友的人面前。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他并不擅长应对,只是用餐巾擦拭着自己酒杯外壁的水珠,“Joanna,你醉了。”
“我没有!你别回避我的问题!”
“你知道信天翁吗?”他没有在意她忽然贴近的依偎,甚至低下头来在她耳畔将低沉的声音准确地传达给对方。
这是一种令人钦佩的鸟儿。永远不缺具备新鲜感的冒险精神,永远在自由翱翔,却永远不会抛弃爱人,无论多远,都会信守承诺回到他们共同的家。
人类难以做到的爱情故事,信天翁可以。
它们一旦认定一个伴侣,便终身相依,最奇妙的是,它们能记住对方的音容笑貌,哪怕分隔数年,也能在茫茫鸟群海洋中把那个它辨认出来。
信天翁没有“出轨”的概念,如果哪一年没能等到另一半归来,它也不会贸然另择对象,而是独自飞走。
有的信天翁甚至在没有等来伴侣的失望里依旧每年准时回来,继续等待。极个别的翁才会在漂泊数年后另寻配偶。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它们的眼睛装得下南半球的海水,它们的翅膀划过千层海浪,它们的心里却只放得下唯一的另一半。
用人类的术语来描述它们应该是不适合的吧。但是仙道却不由得好奇,听起来像是在自问,“它们会在大海上相互思念吗?它们会期盼两年一度的相逢吗?如果伴侣再也没能回到陆地,另一只鸟会为它悲恸吗?或者,所有的这一切,对它们而言只是自然而然的本性,像风浪一样、像大海一样?”
连他自己也未意识到,当他说这些话时脸上带着怎样淡淡的微笑和向往。他似乎并不需要别人的聆听,只是自顾自的讲述着,更不在乎有没有人能明白这种心境,甚至还能如无事人一般向Joanna举杯。
于是他也没发现,他唯一的听众表情逐渐从迷惑不解变成了嘲讽。
Joanna与他碰了一下杯,红唇微启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然后带着冷冷的笑容问他,“那你知道,你的女朋友还有别的男人吗?那个男人,一看就年轻有为、有钱有势。呵,即使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承认,她眼光还是很不错的。从选了你,到那个白人精英,——别急着用那种自信的表情否定我,听我说完不迟。”
然后她却故意卖起了关子,在他迫切的注视中慢慢地又点起一根烟,“那张照片,抱歉,是我当时逾矩了。她发过来的时候你恰好不在,我看到了,但是我删了它。”她轻轻吸着烟,仙道彰脸上动摇的表情令她挽回一点成就感,“我们在芝加哥那天,她发过一张宴会上的照片过来。她穿着蓝色的礼服裙,正在与送花的男人忘情激吻。”
“所以,或许是时候走出来了,Akira,别再单纯得像个孩子。你女朋友拒绝求婚不是没有理由的,或许她早就想说分手了。那么,以后我们或许应该称她为前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