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凉没想到林迈会死。
死得那么简单。
想到那些曾被林迈屈辱至死浑身伤痕的少男少女，他觉得林迈死得太轻而易举了。
明明不过是只纸老虎，却伤了那么多人。
没有人敢出来反抗，只因林迈是林家的小少爷，是筑基期的修士，有那么多簇拥保护...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弱者没有资本与强者对抗。
只要刀子没落在自己身上，人是永远不会叫疼的。
旁观者何其多，他昔日也不过是其中一员。
谢凉微微昂头，乌黑发亮的眸子死死盯着文茵那双宛如古潭深水的眼睛。
分明是风流多情的桃花眼，可她的眼眸中，却没有他熟悉的欲望之色。谢凉很清楚，她对他没有那方面的意图，就算她出手救了他，也不过是看他可怜。
这样的人，怎么会来醉春楼呢？
怎么会碰见卑微如蝼蚁的他...
可不管怎样，他必须把握机会，牢牢抓住眼前这个人！
他要留在她身边，他想变强，只有变强才能保护自己。
谢凉先是瞄了一眼文茵背后的林家仆从，又谨小慎微的看向了不远处还被其他客人围住的鸨母，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文茵脸上，露出了一张刻意讨好的笑容。
他将一切做得显而易见，他毫不保留的流露出自己卑劣的想要缠在她身边的渴望。
复杂的眼神让文茵有些无措，她只觉得少年曲意逢迎的笑容，比哭还令她难受。
他什么都没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鸨母和其他人畏惧文茵，不会找她麻烦，也不敢要她赔偿。
那么所有的怒火和怨气都会发在谢凉身上。
他是那个引火求助之人。
大火焚烧时，人们畏惧火焰，躲避火势，却始终没忘记找起火点。
文茵纤长的手再一次拂过谢凉的头顶。
他的发丝毛糙扎人，呈现出枯黄色，发尾的分叉很多，像是刺猬身上的棘。
她眼中流露出惋惜，‘可惜了，没有灵根。不然还可以将他带回无相宗好好教导...’
灵根是迈入仙门的敲门砖，没有灵根之人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引气入体。故此无相宗与所有仙门选徒的第一准则就是有灵根。
无论是几灵根，对于凡人来说，有总比没有好。
凡人寿命何其短暂，即便食下上万颗长寿丹，寿命也才不过与炼气期修士比肩。而修士只要进阶，便会增寿。
可谓凡人易老，仙凡有别。
修道之人最惧心魔，若与凡人产生过多羁绊，生出因果缘分，自会被其所累，修为停滞不前，再难寸进。
因此，渊界修道大成者，多为斩断凡间亲缘之人。
对高阶修士来说，漫长岁月里陪伴自己的永远只有冀望飞升的道心，他们眼中仅有大道，再无其他。
文茵想，若她真将谢凉带回无相山，又何尝不是对他残忍呢？
难道让谢凉看着他自己韶华逝去，身边的所有师兄妹姐弟都青春如昨日。
那种没有灵根、无法修炼的绝望，真的不会将人压垮吗？
几番思量，文茵心中已有决断。
“你若愿意，我帮你赎身，替你找个好的私塾武馆，日后你好好读书练武，未来定会坦荡。若你有其他朋友愿意和你一起的，我亦可以帮他们。”
这少年虽能缓解她神识之痛，可文茵也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将人带回无相山。
谢凉眸中划过一丝迷惘，她不要他吗？她怎么救了他，也不要他...
难道还是因为他没有灵根吗，没有灵根便是原罪，一直以来都如此不是吗？
父亲嫌弃他没有灵根狠心抛弃他和母亲，母亲因他没有灵根对他满腔怨恨，成日咒骂。
“我...”想跟你走。
他刚开口，却见面前之人勃然变色。
异变横生，妖气！
文茵起身，将谢凉护在身后：“你先躲好。”
方才文茵诛杀林迈，特地没有设下隔音阵法。
要想玄精铁发挥作用，四周必然只能是密不透风的墙。
若将整个暗门子当成一个大铁箱，那每间厢房都是一个个包含在铁箱内的小铁盒。只有盒子打开，处于铁箱中的人才能用神识查探到盒中之景。
动手杀林迈时，文茵就已算好蛇妖该如何抓。
既然玄精铁组成了密闭空间，那她就利用这玄精铁做成的牢笼，瓮中捉鳖。
外面这般喧闹，文茵不信蛇妖听不见。
一张铁门悄悄打开，穿着藏青腾蛇纹锦袍的高瘦男子，搂着身着半透纱衣却昏迷不醒的女子蹑手蹑脚的躲在与鸨母争执的那群人身后，偷觑着倒在地上的尸体。
高瘦男子皱了皱眉，视线转到那名身着淡青色素衣，袖口绣着碧桃的女子身上。遽然发现她正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高瘦男子内心敲响警钟，打横抱起昏迷女子，转身想跑。
文茵旋即施印，将除那名被蛇妖抱着的女子外的所有人护在她设下的防御结界内。
清亮的声音夹杂着浑厚的灵气回荡在走廊内：“不想死的，都老实呆在结界内别动。”
化神修士，身法早已绝尘，轻轻一跨，文茵便拦在玄精铁做的大门出入口前：“蛇妖，放下你怀中的女子，我可放你一条生路。”
妖兽修炼不易，通常需要付出比人类修士多数十倍的努力。能修至化形者更是凤毛麟角，若这蛇妖没有伤人，文茵并不想杀他。
可念英亲眼见到蛇妖捕杀修士，那她自不会留情。
“人修，呵！”高瘦男子发出一声冷哼，“你觉得我会信你的话吗？你们人修哪个不是谎话连篇，若你真是什么心善之人，怎会杀人引我出来！”
“你可以不信，但你走得出去吗？”
话音落下，文茵瞬间释放出化神修士的威压。
磅礴的灵力充斥在走廊内，高阶修士即便不施法，周身的灵压都让普通人和低阶修士难以承受。
防御结界内的众人尚且头痛欲裂双腿颤颤，更别提结界外的蛇妖了。
高瘦男子身上的藏青腾蛇纹锦袍瞬间撕裂。
青黑色的鳞片自上而下，覆盖他的全身，泛出黑色|魔气。空气中的腥臭味自他身上溢出。
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渐渐明亮发光，变成了金色的竖瞳，他的脸逐渐狰狞。
可他依旧强撑着没有被灵压逼出蛇形，双臂紧紧搂着怀中女子不肯松手，咬牙切齿的说道，“化神大圆满，你是文茵！”
文茵眉毛一挑，音色薄凉：“既然知道我的名字，为何不信我？”
这蛇妖已然入魔，她没有任何理由不杀他。
“信你？”男子被文茵的话激怒，舌头陡然伸出，逐渐变得细长，舌尖微微分叉，他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
“你杀了那么多妖，还要我信你不会杀我？你若真不杀我，那就让我杀你吧，也算我为同族报仇雪恨了。”
蛇妖仰天长啸，彻底放弃了人形，露出原型。
他化作一条十米长的藏青色巨蟒，黑色|魔气萦绕于蛇身变得愈发浓厚，青黑色的鳞片在昏暗的环境中露出绚烂光泽。
坚韧的蛇尾一圈圈的缠在昏迷女子身上，简直像将女子裹成了木乃伊。
文茵眼中划过不解。
是她的错觉吗？这蛇妖竟护着那名女子，用一己之身扛住文茵的全部威压。
“我从不杀无辜之人，也不杀未堕魔的妖。”
“你们仙门中人，永远都是满口仁义道德，成天说着杀魔，若有一天你爱之人成了魔，你也能杀吗？”
“只要堕魔，自然要杀。”文茵神色冷淡，她早七情断绝，怎么会有所爱之人呢。
“你说你不杀无辜之人，那你为何现在不收了这威压，难道就不怕这处的凡人受你威压，爆体而亡吗？”巨蟒张开深渊巨口，金色竖瞳狠厉地望向文茵。
“你若束手就擒，我自收起威压。你之所以有与我谈条件的资本，不过是因为你怀中抱着一名凡人女子。”
文茵并未贸然出手，她虽可一击击杀蛇妖，却也怕蛇妖狗急跳墙，在她出手同时了结凡人女子性命。
“好生可笑！你要杀我，反倒叫我束手就擒。你说你不杀无辜之人，却没问过我是不是无辜之妖。”
“我师侄亲眼见你于金玲郊外捕杀修士，你不认吗？”
“那修士将柔娘掳走，卖入醉春楼换灵石，我为何不能杀！”
蛇妖愤极，周身魔气暴涨，原本成人男子手臂粗的身躯瞬间变成婴孩脑袋那般粗细，魔气横生。
他居然原地突破了...
“我与柔娘生活在秦川山，若不是那修士假伤骗走心善的柔娘，我又何至于跑来这金玲城寻她，又怎会堕魔！在杀掉那名狗修士之前，我何时伤过人。你们仙门中人不去寻仙门败类，反倒事事怪在我们妖修、魔修身上。”
眼瞧蛇妖突破至元婴修为，文茵毫不露怯，神色如常。
她双眸微眯，收了威压：“ 原来如此。”
藏青色的巨蟒弓起身子，露出可怖的长牙，猩红的蛇信子不停上下摆动，护着昏迷女子的蛇尾在文茵收敛威压后，逐渐放松。
蛇妖主动将柔娘放了下来，藏在他巨大的蛇身后。
“你不想伤她？”
文茵看着那蛇虽做足了攻击态势，却始终没有出手，可见有所顾忌。
“化神修士的一击，灵力波动巨大，柔娘不过一肉体凡胎，不比我妖身皮糙肉厚，受不了你的灵力。”
蛇妖嘶哑着嗓音，竖瞳里流露出悲戚之色。
他进阶了又如何，依旧不是化神修士的对手，保护不了柔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