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落园。
齐韫招呼丫鬟取来手炉给宋樱,又给她倒了杯热茶,“一路走来寒气重,嫂嫂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宋樱道谢,喝后将茶杯放桌上,捧着暖乎乎的手炉,问道:“阿韫妹妹,来找世子的那男子跟世子是有什么过节吗?那男子是针对世子的坏人?处处争锋相对,寸步不让。”
齐韫笑笑,解释道:“康大哥可不是坏人。康大哥和兄长少时同在国子监念书,为同一级,同一舍。两人互不对付,凡事都要整个高低,谁也不肯服输,于是在很多事情上两人打成平手。兄长与康大哥在当时可谓是一众监生中的翘楚,双双提前从国子监学成,各自组了支军队,争这当朝第一将军的名号争了好几年。”
宋樱听后一笑,竟没想到凶巴巴脾气古怪的齐辞还有这一面,“无聊,真幼稚。”
在心智,倒和宋知恺有几分像。
齐韫点头,柔柔一笑,道:“谁说不是呢?拌嘴拌了好几年。”
想到那日在皇宫康黎帮齐辞,宋樱不由感叹,“明是在意对方,可浑身上下嘴巴最硬。”
齐辞大抵是因为康黎才改变态度的吧。
宋樱莫名生出几分受挫的情绪,她起初还以为齐辞是被她整日劝,才劝得主动喝药的。
宋樱在齐韫屋里待了有阵功夫,见屋中丫鬟进进出出询问齐韫事情,突觉打扰,便准备回去。
齐韫拉住宋樱,提议道:“临近冬至,祭祀事项繁多,嫂嫂若是无事可留下听听。待日后母亲将府上事情交由嫂嫂打理后,嫂嫂心里也有个数。”
清河郡主早在去年就将府里一众大事小事交予齐韫练手,今年冬至府里的祭祀也不例外,全是由齐韫一手操持。
适才齐韫处理事情周到严谨,越看越想是能掌得一府中馈、雷厉风行的当家人,大抵这就是清河郡主想要的儿媳吧。
与之对比,宋樱确实差远了,她略显局促,纤密翘睫轻颤,询问道:“我可以留下吗?”
“当然可以。”齐韫发自内心地笑笑,靠宋樱近了些。
一整个下午宋樱都在露落园跟齐韫在一起,以致于近乎快忘了齐辞那边,忘了她为何会出现在齐韫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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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宋樱在梳妆台边卸发饰。
梳妆台上放着她下午折来的蜡梅,光看上去就赏心悦目。
宋樱手里拿着篦子,捋了头发慢慢梳。下午的时候她在齐韫身边学了好多,这一学才知道原来府中事务要打理起来甚为复杂,可不似她想的那般简单。
齐韫不仅温柔,声音好听,而且毫无架子,讲起事情来有头有尾,连为什么要这样处理都与她细细说了。
宋樱想着想着,眼底露出雀跃的欢喜,唇角情不自禁往上扬,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甚至也没注意到齐辞投过来的目光。
齐辞轻咳一声,望着镜子里那低头笑盈盈的脸,别扭道:“我下午与康黎说的话,你别当真。”
康黎是听说张二又回了侯府,这才紧跟着过来见他。
宋樱晃过神来,甚至还愣了片刻,这才慢慢忆起齐辞说的那件事。
他应是知晓她在屋外偷听。
她是说了要给齐辞做轮椅,但从她嘴里说的话,和她从齐辞那里听到一模一样的话,这两者之间的情绪是完全不同的。
耳尖逐渐泛红,宋樱难为情。
她一向热心肠,热忱仗义,待熟人都一样,但不能因为她对齐辞稍稍好一丝,他就对她动心了。
“我……”
两人异口同声,出奇的都带着别扭的意味。
宋樱道:“世子想说什么?世子先说吧。”
齐辞面色冷峻,唇角抿成一条线,道:“冲喜非我本意,你不可对我投入过多感情,待我病好后自会去向圣上求道圣旨,解了这桩婚事。”
宋樱欢喜,激动地差点没欢呼出来,紧紧握住手里的篦子才将雀跃压下去。
她就是知道自己运气一向很好!
稀里糊涂让齐辞醒来不说,还让齐辞日后亲自去把这盲婚哑嫁解了。
齐辞看着那背影有轻微颤抖,正声坚持道:“我意已决,纵使你哭闹,我也不会改变这个主意。”
宋樱抿唇,那她就顺水推舟,顺了齐辞的心思。
敛了雀跃欢喜的神色,宋樱想了不少伤心事,才得以让她神色黯淡。
她转身对齐辞故作妥协道:“既然世子都发话了,便只能这样了。不如世子写下约定,我时常拿出看看,也好让自己保持清醒。”
齐辞拧眉,眸色复杂看着宋樱。
末了,他转动轮椅,去外间写了份契约给她。
“世子放心,这期间我会与世子保持距离,日后分离不会让世子苦恼。相识一场,祝世子早日康复。”宋樱真心诚意扬起笑,竖起大拇指,道:“世子就是当朝第一的将军!顶顶威风!”
齐辞凝眉,有些看不懂宋樱。
宋樱下午没睡,如今夜已深,她困意上来,不禁打了个呵欠。
揉了揉犯困的眼睛,宋樱越发困倦了,“时候不早了,世子早些休息。我要睡了,明日要早起呢,不能耽搁。”
宋樱收好契约,动身去床边拿被子。
齐辞问道:“娘明日要教你什么?”
“不是教我。”
宋樱半跪在床沿,抓住叠放整齐的厚被子,说道:“郡主要喝露水沏的茶,嘱我明早去院子里收集露水。就是因为这样我下午才得空,没去郡主身边。”
说话间宋樱已抱了被子转身,情绪较拿到契约时明显低落了,嘟着嘴闷闷不乐。
冬日寒冷,清晨尤其。
宋樱每次从热和的被窝里起来便已经觉得是极其痛苦的事情,如今要她比往常早起半个甚至一个时辰,她光想想就头大。
宋樱抱着被子从轮椅前经过,并被察觉齐辞沉下来的脸色。
迅速把罗汉榻铺好,宋樱推齐辞回到床边,搀扶着双腿不能动弹的齐辞坐到床上。
齐辞拉过被子盖住双腿,“我明日去跟娘说说,清晨采露让府里丫鬟去,往后娘的刁难不会再有了。”
宋樱弯腰掖好被角,摇头道:“万万不可!”
她抬头,满眼真诚地看着齐辞,道:“郡主本就不喜我,如此一来定会觉得是我晚上在世子面前说了郡主的不是,反而惹郡主动怒。”
“世子别忘了我们的赌约,我若是能得郡主欢心,世子就要乖乖听话,配合太医治疗。太医都说了,等世子吃完这副药,待身子调养好就能着手治疗世子的双腿了,这得一步一步慢慢来,急不得。”
“况且,”宋樱扬扬眉,杏眼潋滟,自信道:“采晨露罢了,这点小事难不倒我。”
宋樱笑笑,将填满炭火的手炉交到齐辞手中,“我休息去了,世子好梦。”
她步子轻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发生了值得欢喜的事情一样。
齐辞眉头紧锁,低语道:“傻不傻。”
是有点傻。
宋樱侧躺在罗汉榻上,宝贝似将齐辞给的契约放在心口。
再不如意也要把这阵不好的时光开开心渡过,等回到家一切都会好起来。
再嫁时可不能找严苛的婆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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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宋樱天尚未亮就醒了,强忍着困意坐起来时她整个人脑袋还是迷糊的。
晃了晃脑袋,宋樱拍拍面颊迫着自己清醒些,消了些困意的她掀开被子,发现这时候齐辞也醒了。
他背靠床头坐了起来。
“世子这么早就醒了?”宋樱刚张口就打了个呵欠,她实在太困了,在宋家时,她哪起过这么早。
倘若有日她起早了,爹娘还以为她干了坏事,宋知恺那小子更会跟着起哄。
齐辞声线清冷,“我素来有早起练剑的习惯。”
“哦。”
宋樱不禁佩服齐辞,冬日里能早起的人在她眼里是顶顶厉害,更何况齐辞已成习惯。
既然齐辞已经醒来,宋樱也不必担心蜡烛照醒齐辞,便在屋中点了两盏灯。
看见穿戴整齐的宋樱,齐辞还是问出了口,“外面冷,不想去就不去,有我在,不会被责罚的。”
宋樱微愣,原来他也并非是冷眼旁观的绝情人。
摇摇头,她面上是甜甜的笑,“谢谢世子好意,但我一向守信,今日一定会让清河郡主满意。”
匆匆穿好对襟立袄,宋樱裹了披风去了院中。
寒气凛然,冷霜直扑脸上,冰寒的湿冷直往裤腿灌,宋樱一出去就被冷得打了个哆嗦。
嘴里哈出的气在刹那间化成白雾,宋樱搓搓手,拿了瓶盏硬着头皮大步走下屋檐,去了院里树下寻露水。
晨间下了雾,宋樱抱着瓶盏穿梭在侯府的梅林里,没多久就被冻醒了,双手冻得通红,逐渐没了知觉。
她跑遍整个侯府,有树的地方她都去了,但即便是这样她也只收集了三分之二瓶露水。
桂嬷嬷接过露水,摇摇瓶盏,凭借声音听得装了多少露水,“辛苦世子妃了,夫人念着世子妃早起采露劳累,今日便不让世子妃学东西了。”
宋樱回了水梨院,几乎快抖成了个筛子。
她亟需热水暖暖。
雾气弥漫,四下白茫茫。
报春早就在院口等着了,见宋樱回来忙将提前准备好的手炉塞她手里,心疼道:“雾气厚重,世子妃这手都比冰窖里的冰还冷了。奴婢让厨房备了热水和参汤的,世子妃快回屋暖暖。”
“别担心,好在今日不去郡主那边了。”
宋樱唇冻得乌青,鼻头通红,冻得红肿的手抱着暖炉回屋了。
宋樱推门,只见轮椅翻了,齐辞蜷缩在地上。
他背对门口,双手不停搓着手臂,好似很冷很冷的样子。
这场景和她初次见齐辞发病时一模一样。
他不是好转了吗?一副药都快喝完了。
“齐辞!”
宋樱瞪大眼睛,边朝他奔去,边用被冻僵的手着急地解开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