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太医隶属太医院,太医院里的太医都是本朝郎中里的佼佼者。十年前太医院院正告老还乡,老太医医术精湛,回扬州后见一少童有慧根,便破例收了这小学徒,可谓是倾囊相授。”
宋樱谈论起表哥来是赞不绝口,骄傲道:“世子,就有这么巧,老太医的关门弟子正是我表哥。”
“薛太医遇到的棘手问题,老太医说不准有法子。”宋樱扬了扬手里亲笔信,“我已将症状写下,相信一定会有好消息传回来!对了,我没提世子的名字,这点世子大可安心。”
齐辞略有不高兴,“你倒是热忱。”
“我是真心盼着世子好。”宋樱弯腰,把信塞齐辞手里,“拜托世子啦,今天下午就把信传出去。”
齐辞嘴角平直,没说话,垂下眼睑盯着信封上的字看了好半晌。
看不顺眼。
信,最后寄出去了。
===
下午时分,宋樱在罗汉榻小憩片刻,醒来恰好报春去宋家取了东西回来。
宋樱挑了几朵干蜡梅放壶里,沏了壶茶让报春端去院中,离开屋子时顺便问了问齐辞,“世子,要不要去院子里晒晒太阳驱驱寒?”
齐辞看她一眼,破天荒地点头了。
宋樱意外,愣了愣笑着去推齐辞出来。
阳光正盛,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宋樱将齐辞推到院中,调转轮椅方向,只让齐辞的背能晒到太阳,“太医说晒背,暖身子。”
蹲下身将毯子整理好,宋樱起身,“我去忙我的事了,世子就在此晒太阳。”
她绾起宽大的袖子,一副干练的模样。
张二哼哧哼哧抬来木块,在宋樱的指挥下将木块放下空旷处。
他气喘吁吁,擦了擦汗,问道:“世子妃,木头都搬来了,您这是要做什么?如此大阵仗。”
宋樱扬扬眉,故作玄虚,“先保密,等做到一半就能看出来了。”
她打开报春回宋家拿来的箱子。
锯子锉刀磨条应有尽有,全是她的宝贝。
宋樱向来说话算话,答应齐辞的事情便一定会办到。趁着下午清河郡主没来找她,宋樱得抓紧时间,争取早点完工,让齐辞坐上她设计的独一无二的轮椅。
宋樱拿来锯子就开干,她已经很久没有碰过这些手工活了,一时间甚是想念。这些东西可比在清河郡主那边学规矩有趣多了,宋樱不知不觉间已经把她最想要的一部分做了出来。
市面上的轮椅都大差不差,齐辞每次都用双手推动轮子才能走,太不方便了。宋樱想设计出一款以小齿轮带动两轮的轮椅。
长杆竖在脚踏中间,上面连个小齿轮,如同船舵带船航向一样。
太阳西斜,张二逐渐看出些名堂,恍然大悟,“世子妃做的,莫不是轮椅?给世子的轮椅?”
宋樱点头,直起身擦擦汗,“我才弄了三分之一,你就猜出来了。”
看来她的技艺是越发好了。
张二拍着胸脯,自豪道:“世子妃有所不知,属下一向聪慧,一眼就看出来了。”
齐辞拧眉,一记冷眼朝张二投去。虽一言不发,但面上冷沉的表情张二再熟悉不过,他欲再说两句的,此刻不得不闭嘴噤声。
宋樱歇了歇,喝了口茶水,又开始埋头弄着手里的活。
“报春,把打磨条递给我一下。”
宋樱蹲在地上,眼里只有手里的东西。
等了有一阵,一只宽大的手递来打磨条,闯入她视线。
宋樱恍然,抬眼看见的不是报春,而是轮椅上的齐辞。
阳光照在齐辞侧脸,脸颊上细碎的绒毛朦胧一层罩着他俊朗的面容。
剑眉星目,鼻正薄唇,冷峻冽艳。
宋樱愣了一下,接过东西,“谢谢。”
报春不知道去了哪里,宋樱起身左瞧右瞧都没看见院子里有报春的影子,连张二也不见了。
宋樱挠挠头,喃喃自语,“奇怪,报春刚才还我旁边给我打下手。”
宋樱刚蹲下去,忽然意识到更大的不对劲,眼睛瞪了瞪,吃惊地站起来,“不对!方嬷嬷怎么也不在了!”
手肘撑在轮椅扶手上,齐辞略有无奈地揉揉太阳穴,“方嬷嬷不在水梨院两日了。”
宋樱张大个嘴巴,惊讶之情再明显不过,“是吗?两天了?!”
齐辞抿唇,直言道:“宋樱,你以后少出门。”
宋樱清亮的眼睛里被疑惑装满,“嗯?为什么?”
齐辞逗她道:“反应这么慢,被人骗走卖了,倒帮人数钱,然后我还寻不到你人。”
宋樱这次听懂了,齐辞是笑她反应慢,两天之后才发现不对劲。
瘪嘴哼一声,宋樱背过身去,不想搭理齐辞,蹲下忙着手里的事情。她将木块当成齐辞,拿打磨条狠狠摩擦。
臭齐辞,嘴巴真讨厌。
又是讨厌齐辞的一天。
还是丧气鬼好,不说话就能坐一天。
齐辞看着那气鼓鼓的背影和侧脸,良久后道:“方嬷嬷不是我院子里的管事,是娘在我昏迷时硬塞来的。现在水梨院除了我,便是你说了算。”
不听不听。
宋樱没理齐辞,反而还将身子又挪了个方向,与齐辞声音传来的方向相反。
她使劲磨着木块。
齐辞笑笑,没说话了,看她捣鼓手上的东西。
*
入夜。
宋樱取来笔墨,在块木板上描着图案。
齐辞凑近一看,她要描的是只振翅腾飞的老鹰。
宋樱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正好齐辞凑了过来,宋樱拿着冲他炫耀道:“怎么样?届时雕刻在轮椅上,栩栩如生。”
齐辞愣了片刻,“你要把这刻在轮椅上?”
宋樱毫不犹豫地点头,“雄鹰振翅高飞,在苍穹上,世人只能抬头仰望。就如世子一样,永远是让众人仰望的人,是全京城第一的少年将军!”
“无聊。”
齐辞转动轮椅,转身离开宋樱时嘴角微不可查往上扬了扬,眉眼也带了笑意。
“我觉得有趣就行。”
笑眼盈盈的宋樱埋头,在烛火下饶有兴致描着画。
宋樱干着喜欢的事情便沉迷其中,一抬头,发现已经是深夜了。
打了个呵欠,宋樱简单收拾收拾了桌子,发现齐辞靠在床头看这她这边。
宋樱有些惊讶,“世子还没歇息?”
“睡了。”
齐辞眉目微沉,扔下两句后躺下床背对着她。
“真古怪。”
宋樱连打了两个呵欠,实在困得不行,拾掇拾掇一头钻进罗汉榻暖和的被窝里。
幸好她聪明,提前将罗汉榻铺好,还在里面放了两个汤婆子,一进来被窝里很暖和。
夜里寒,她一动不动在那坐久了,双脚僵冷,现在总算暖和了。
===
宋樱第二天照旧要早起,采集晨露。
可今日宋樱特别疲倦,脑子混沌,眼皮重如千斤,掀开又闭上,她困倦得根本不想起来。
挣扎良久,宋樱还是起了。她嗓子发干,倒杯水喝,那水壶里的水是昨夜的,早已凉透,冷得她不禁打了个颤。
这凉水倒是让她的困倦消散大半,但脑袋仍旧还是晕乎乎的。
穿戴整齐,宋樱恹恹地拿起瓶子,准备去采露水了,走之前她笑着对齐辞道了声“早安”。齐辞还是老样子,冷淡地嘴角一直紧绷着,只让她传小厮进来伺候他穿衣。
临近冬至,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带着露水的寒气铺天盖地袭来,宋樱搓了搓手,抱着瓶子去了院子里的几棵树下采集露水。
寒冷的雾气裹着宋樱全身,她被冻僵发红的手举着瓶子,纤长的睫毛挂着凝结的雾气,正眼巴巴望着露水滴进瓶中,当晃动瓶子听见有细小的水声时,她又喜笑颜开。
渐渐的,宋樱头开始昏胀,面颊微烫,两只眼皮酸重得想阖上,连心脏跳动得也有些奇怪,心悸一阵接着一阵。
一定是昨夜睡晚了,今日起太早,太困了。
宋樱想着,那就午睡时多睡半个时辰,把觉补回来。
枝丫有些矮,宋樱不得不弯下身接露水,然而当她直起身时,眼前突然一黑,她脚下一软,直直栽倒在地上……
屋中,窗边的齐辞几乎是在宋樱晕倒的同时下意识起身。
显然他是忘了双腿没有知觉是站不起来的。
起身无果的齐辞眉头紧锁,表情越发沉重,心有万般不甘。
他泛白的指骨紧紧抓住轮椅扶手,手背青筋暴起,似要将那轮椅扶手生生捏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