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6

    校务处没什么人,白墙蓝窗帘,大片大片阳光照进来,很清爽。

    陆吾坐在床边,拿过袋装葡萄糖,正反正看过了,“有点冰。”

    “···”薛知哦了一声,“那你喝吧。”

    陆吾垂眼微笑,“我喝什么?别开玩笑。”递给薛知。

    塑料袋被他体温渥得暖暖。薛知拧开喝了一大口。

    陆吾漫不经心地问,“小学弟在追你?”

    薛知小口小口喝葡萄糖,一边想一边说,“不清楚。不过他都见了你了,以后是不会了。你放心。”

    陆吾淡唔一声。

    薛知想了又想,加上一句:“我知道你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我。我如果看到你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我要不放心。”

    陆吾若有所思地点头,过了几秒,忽然伸手抓住被角,掀了开来。

    空调温度打得低,被子一掀,就觉一股冷风灌进来。还没反应过来,陆吾已钻进被子里。双臂将她搂紧。

    薛知惊了,“你要干什么!”

    陆吾赶紧捂她嘴:“小声点,小声点,这在校务处!”

    陆吾手掌温热,薛知动了动嘴,最终没舍得咬。

    陆吾一只胳膊环抱住她,另一只手拉扯被踢下床的被子,“我就躺一躺。”

    薛知求他,“我们回家去好不好,这里真不行。”

    “···”过了会,陆吾声音软下来,“我就躺一躺。”

    薛知推他手,被子里热,出了汗,衣服黏在皮肤上,一推一滑。

    薛知又求,“那我下去好不好?这里是医务室。”

    “医务室就医务室,”陆吾笑,“让我握握你的手。”

    陆吾手掌很长,且薄,轻易把她双手都扣住,拇指搓她虎口。触感温热,还有点糙。

    薛知一颗心都急烂了,竖起耳朵听走廊动静,偏偏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第一次是喝醉了。她不太记得,似乎被挤压着,摇来晃去,像是被装在颠簸的瓶子里,还挺好玩的。

    ——但在医务处?

    陆吾喃喃,“你刚来的时候,比同班女生矮一截,又瘦,难民一样,过了半年,抽条似地长···原来不是长不高,是营养不良。”

    “有这回事?”

    “我做过一个噩梦,梦见我抱着你,就听‘咔嚓嚓’响声,怀里一空,就剩了皮囊和碎骨头···”

    说到这里,走廊还真传来“咔嚓嚓”脚步声,薛知连声告饶,“好好,好好,回头我多吃多补,你想要哪里有肉,哪里就有肉···”

    陆吾脸色微变,翻身坐起,踏上鞋,踢踢踏踏走出去,关上门。

    听着脚步声远去,薛知长出口气。躺在床上,回想陆吾的神情,可她太困,一个念头没转完,就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像猪。忽然被人摇醒,薛知揉揉眼,看到陆慎平焦急的脸。

    “我哥呢?”

    “刚才来看过我,怎么了吗?”

    陆慎平欲言又止。

    薛知安慰他,“有什么事,你先说出来,我听一听,可以吗?”

    对于陆氏被抄,薛知无所谓到了极点。陆吾恩重如山,别说没有钱,就算陆吾每天打她骂她,她也没什么不愿意。

    困得脑子发懵,薛知掩口打了个哈欠,忽觉这样不大礼貌,歉疚地对陆慎平一笑。

    对上陆慎平雪白的脸。

    “我哥找不到了——什么都有可能。”

    薛知反应了一瞬,一股寒气从脑门直扑脚底,透心凉。

    手机一阵阵响,薛知恍然。一定是陆吾打来的,她扑过去,手机滑得拿不住。

    陆慎平凑过来看屏幕,是陌生号码。二人相视,都是一样祈祷的神情,又激动又悲惨。

    打开外放,薛知连着“喂”了好几声。

    对面才噗嗤一笑:“是我啊。阮明。‘自知之明’的那个‘明’。喂,薛知,你好本事,说着谢我,一顿饭也不请我吃的。”

    薛知心烦意乱,啪地挂掉电话。

    抬起头,就听陆慎平怪笑一声,转身就走。

    薛知匆匆跳下床,“等等——”她一手拽住陆慎平胳膊,另一只手提鞋跟。

    陆慎平力气大,薛知被带得一个趔趄,脚踝一崴,钻心疼。

    “他还有什么朋友吗?”

    陆慎平忍下嘲讽,“有也不来往了。”

    “那我知道他大学舍友,你等我问问。”

    程凯跟导师在外地,一问三不知。

    薛知又给裴嘉瑞打电话:“陆吾找过你吗?”

    “刚一块吃了顿饭,怎么了吗?看他心情不好,一直抽烟。”

    没被抓就行。薛知松了口气,“你能把他找回来吗?”

    “他又不听我的话,——他不是只听你的话吗?你扯嗓子喊一声,他跑得比兔子快。”

    “别开玩笑了,让他赶紧回来!”

    裴嘉瑞听她语气不对,马上说,“好,我这就去找他。”

    “行,他手机关了,你先去找,找到跟我联系,我也去找他。”

    先去了一趟公寓,没人。

    又去了一趟陆吾常去的清吧,还是没人。

    薛知想不到陆吾还能去哪儿,急得咬唇皮,风一吹,又冰又辣。这时街灯初亮,灯灯如结在半空的黄橙子。

    薛知累得实在不行,扶着街灯蹲下。旁边,高跟鞋踢踏声由远及近,三五个穿着亮片短裙的女孩子手挽手,笑嘻嘻的走进一家酒吧,玻璃门一开一合,地上一扇光大明大亮,又随即消逝。

    陆慎平忽然说,“要是没有我哥,你也就在酒吧做氛围组。”

    薛知又看了眼酒吧。

    陆慎平说:“佳禽择良木而栖。你爱怎么选是你的事,但走之前,留一条胳膊下来!——你别以为我开玩笑!”

    穷男人不给女人花钱,只给女人放高|利|贷,唯恐女人赊账。原来有钱男人千金散尽,也逃不脱这个底子,返璞归真了。

    薛知微笑半晌,轻轻说,“要是没有陆吾,我十五岁就会被卖给村里的老光棍。父母不会让我跑出来的。”

    可是陆慎平不懂,江苏陆厅长的儿子,对底层漂亮女人的想象,只能停留在“酒吧氛围组”。

    这就叫眼界所限。

    陆慎平表情松懈,“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

    薛知“诶”了一声。这一瞬间,真希望陆吾遇到危险,她可以上去替他挡弹,让人来看看——让全世界人都来看。

    一点月黄莹莹悬在楼间,像是指甲掐出来的金印子。

    高峰期过去,街上车流稀疏,只有出租车还在来往。

    不一会儿,裴嘉瑞的车呼啸而来,“嗤——”地停在路边,还没停稳,车门已打开。

    一双靴子停在薛知眼前,身子一轻,被陆吾扯了起来,“蹲在这里干什么?”

    蹲下时不觉得,一站起来,腿脚又麻又痒,蚂蚁爬似的。薛知站不稳,身子一晃,下意识抱住陆吾胳膊。

    陆吾僵了一下,手上抓着薛知胳膊,脚下已退了一步,温声问,“手机没电了,没来得及回复消息。”

    陆吾动作太剧烈,羊绒风衣一抖,翻出黑色里衬。

    薛知没想好说什么,陆慎平跑了过来,赶在前头说,“哥——你吓死我了,你别胡闹!你知道我现在调不到人打听,你知道我害怕你也——哥!”

    裴嘉瑞一脸茫然,转脸去看薛知,希望她解释一下。

    薛知精疲力尽,捂着脸喘气。

    一时间,空气中只有薛知的喘息声,像一个破风箱。

    很久后,裴嘉瑞说,“好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薛知去握陆吾,陆吾将手伸进口袋摸烟,躲开了。

    薛知握了个空。

    陆慎平看在眼里,在陆吾背后,狠狠瞪了薛知一眼。

    薛知声音干涩,“以后别吓我。”

    陆吾不吭声。

    裴嘉瑞打圆场:“陆吾有点糊涂,过一会儿就会好的,”又对薛知:“我送你回学校吧?”

    陆慎平冷笑,“诶唷,一个没走,又来一个。”

    陆吾淡淡说:“慎平!”

    陆慎平提高声音:“哥我还不是为你!”狠狠扯了把衣领,冲薛知没好气,“反正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家不行了,剩下一粒饭渣子,也够你们这种人吃十年八年的!”

    裴嘉瑞听到“你们”,颇觉不对,但他也没往薛知身上想,只以为是姜楠,“百八十年前的事了,你提她干什么。”

    陆慎平哼笑,“还是我哥舍友——你们这就叫‘灯下黑’。”抬手就要抓裴嘉瑞胳膊。

    陆吾轻轻卸掉陆慎平的手,“慎平,我们家事是家事,不要迁怒旁人。”

    裴嘉瑞也不是好脾气,“没病吧!你哥跟人吵架分手吵架,他妈的跟我有什么关系!”随手一指薛知,“这女的喝醉了,我给扶给宾馆,你哥睡完,我给买避|孕|药,他妈的还要给我泼污水!”

    陆慎平转而对薛知叫:“四处跟男人喝酒,你他妈要不要脸!”

    吵架声太大,路人走过时,脚步都放慢了些,侧目往这边打量。

    主要打量薛知。

    薛知安静地站着,双手插|在口袋里。只觉得浑身一阵冷、一阵热。

    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遇到没有办法的事,就装作事不干己。

    陆吾对她多好呀!有求必应。只要他在,世界就是薛知的大宝藏,说一句“芝麻开门”,什么都会有,什么都会摆平。

    为什么陆吾会让别人这么说她呢。

    忽然眼前一黑,一件羊绒风衣披在她脑袋上,遮住周围探视的目光。四下漆黑沉闷,隐约听到陆吾也在说话。

    他们又吵又嚷又叫,薛知一句也听不懂。

    ···

    好容易制住陆慎平,陆吾跟裴嘉瑞道了歉。裴嘉瑞摆摆手。

    陆慎平走出两步,在街头呼哧呼哧喘粗气,一边抽烟,一边踢电线杆子。

    路人看完热闹,纷纷四散而去。

    气氛顿时松了下来。

    陆吾捋了把刘海。转身走到薛知身边,扯掉她脑袋上的风衣,抖抖平,披在她肩上。

    薛知低头拨拉风衣扣子,“以后记得给手机充好电,别让人找不到。”

    风衣太大,又沉,总是从她肩头往下滑,陆吾弯着腰帮她系扣子。听到薛知这样云淡风轻,反而愣了下。

    “我替慎平和你道歉,”陆吾叹了口气,笑说,“实在事发突然,慎平迁怒在你···”

    薛知笑着打断他,“怪他什么,我都怪你!”

    陆吾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面无表情地说:“我也有自己的情绪。薛知。”

    薛知笑嘻嘻,歪头瞅他。

    如果是从前的陆吾,可能替她教训陆慎平和裴嘉瑞,重色轻友;可能手忙脚乱地下厨哄她,油锅一起。

    但陆吾不是从前的陆吾。

    他正面临着,击垮一个人的情绪。

    空气古怪地安静。

    “那你们,”薛知想了又想,小心地问:“你们还要喝酒吗?我可以负责开车。”

    陆吾低头看她,恰好和她目光对上。

    路灯是乳黄色的,照在她脸上,晶莹润亮,倒像是涂了蜜的沙地。

    离得太近了,能数得清一根根眉毛,她眉睫都比一般女孩子浓些,幸亏眼睛更大,压得住。

    看着她长大的,以前总觉得她小,再长,也不过长高些,脱不掉一团孩气——甚至不算小孩子,只算小猫崽子。

    此时才得承认,薛知是很有风情的。

    陆吾猛一闭眼,小幅度晃晃脑袋,转身走到车前,拉开车门,对陆慎平说:“你要站在这里抽一辈子烟吗?”

    ···

    四人上了车。

    陆慎平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抽烟;裴嘉瑞一手握方向盘,脸色也非常难看,目光不往右移。

    已是深夜,街上空旷冷清,街灯阴影把道路切成一段段。

    车厢里,没有人说话。

    等车走过一半路程,薛知还是找不到话说,拿出手机,随便刷了几个APP,忽然蜂鸣一响,屏幕闪出来电显示。

    抬起视线,薛知在后视镜里,和陆慎平四目相对。

    薛知收回目光,立刻接了电话。

    是男声:“薛知同学吗?”

    “是。”

    对方说了个名字,薛知不认识,他又解释:“我是隔壁专业的学习委员。”

    薛知皱眉,“哦···请问有什么事么?”

    “我在帮老师批试卷,发现你的答案和我们班一个同学相似度很高,希望你能过来解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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