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中,林氏闭目跪坐于佛像之前,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佛经。
自从被废之后,除了每日送饭的宫人,她再也没见过任何人。即便是送饭的宫人,也被下了死命令,不允许同她说一句话。
这样孤寂的日子,几近让她疯狂。
若不是牵挂着那一对儿女还有佛经的支撑,她怕是早就挨不过去了。
自被废后,她被困在这里,外界的一切消息都不得所知。
不知道太子现在的处境如何,有她这么一个被废的母亲,怕是不太好过。这么多年父母恩爱的假象被一朝戳破,那个孩子,心里怕是受不住。
皇帝会废了他吗?还是会杀了他?不,虎毒不食子,太子好歹也是他唯一长成的皇子,他不会轻易动手。废后已然无法堵住众臣的悠悠之口,要是废太子,这可是动摇国体的大事,他们绝对不会允许皇帝废掉太子的。
至少,在下一个皇子长成之前,那个孩子是安全的。算算宫中的年龄,也只剩下十年了。也不知她还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她现在每日都在许愿祈祷,诅咒那个男人早日归西!只有他早点死去,她的孩子,她的太子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还有,她的女儿······
那个孩子,她一直以为当初她生下的是一个死胎,父亲也不愿意告诉她那个孩子是男是女。母女分别二十五年,谁能想到再见面时,竟是那般境况。
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她不知那是她的女儿,只觉得亲切。她以为是因为那孩子长得很像她年轻的时候,又怜惜这孩子年纪轻轻就守寡,心中起了怜爱之心。可没想到,竟是因为母女天缘。
她那时还想着日后多把这个孩子叫到宫里来,替她再找一门好亲事,可没想到,见她不过两日,皇帝就冲进她的宫中同她撕破脸,将她从前隐瞒的事情全部翻出来。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那个年纪轻轻就守寡的孩子居然是她的女儿!
她很想再见那个孩子一面,想要再仔细看看她。可皇帝根本就不给她这个机会,直接废了她,将她打入冷宫,不许任何人来探望,连太子都见不了。
太子是储君,皇帝暂且奈何不了他。可那个孩子不一样,也不知现在是死是活······
林氏在冷宫的日日夜夜都在不停地想着这些,她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可到底只是空想。
她不是没有想过去死,可她不敢。
太子已经有一个被废的母亲了,绝对不能再有一个自戕的母亲。宫妃自戕,是要株连的大罪,哪怕她已经被废了,可她仍是太子的母亲。但凡她敢自戕,太子的储君之位不保,一旦失去了储君的地位,太子的性命也难保了!
皇帝就是打着这个主意,把她关在这里折磨。
她也不知道她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如果不是还能听到宫墙外的敲更声,她怕是弄不清今夕何夕了。
跪着的腿脚已经有些麻木,她挣扎着爬起来,颤抖着双腿往床上走去。
她虽在冷宫苟且偷生,可好在皇帝只是在精神上折磨她,并不曾短了她的吃穿用度。或许还是顾及着二十多年的夫妻情谊。
林氏想到这里,不由得自嘲一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夫妻情谊可言?
她闭上眼,正欲入睡之时,忽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她猛地惊醒,手伸到枕头下,抓住先前藏起来的特意磨过的簪子,警惕地望向来人。
来人罩着一件黑色斗篷,看不清是何模样。
“你是谁?”林氏沙哑的声音响起,让来人一怔。
那人悄悄关上了房门,将斗篷取下,“是我。”
“!”林氏慌忙松开簪子,想要下床去到那人身边,却不料脚麻,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那人连忙跑到林氏身边,想要将她扶起,却被林氏一把抓住了手。
“是你吗?我的孩子。”她哽咽地问道,两行清泪随之落下。
来人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直接回答:“你先起来。”
那人将林氏扶起,让她躺会床上,自己则坐在了床边。随后从袖中拿出一个火折子,将床边的蜡烛点燃。
微弱的烛光亮起,让林氏看清了那人的脸,果然是她那个分别了二十多年的孩子何苒苒。
原本还在细细打量着这个孩子的模样,欣喜于她还活在人世,可突然想起这里是冷宫,不是她该出现的地方。她一时慌乱起来:“你怎么到这来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快走,趁着还没人发现,快走!”
她用力地扯着何苒苒的手,想要让她赶紧离开这里。
何苒苒将她的手拂去,冷笑一声:“走?我还能走到哪里去?”
“不管是哪里,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冷宫,离开这个皇宫,随便到哪里都可以。”
“离开?太晚了,我哪也走不了了。”何苒苒木然地说道。
林氏此时才发现,何苒苒斗篷下穿的是一件款式别致的单衣。她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后,一眼就能认出,阖宫之中,唯有皇后会穿这种款式的。
她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眼泪一颗又一颗地滴下,她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何苒苒的衣服,想要将这衣服撕碎。她低声怒吼着:“畜生!”眼里满是仇恨。
可随后,她又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不敢置信地摇着头:“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不,不可能,一定是我在做梦,一定是。”
她笑了,她开始逃避现实,她猛地将紧抓的手松开,她痛苦地抱头,不想承认眼前所见到的一切。
何苒苒淡漠地看着这个女人,这个她所谓的母亲,看着她完全没有第一次初见时那般的高贵典雅,整个人如同一个疯婆子一般。
“我父亲走了。”
林氏一下子愣住了。
“三日前死的,被人一刀毙命。”何苒苒继续诉说着:“外人都说,是皇帝下的手。因为我父亲与你婚前苟且,生下我这么一个孽种。皇帝为了报复你们,废了你,将我封后。逼我父亲交出兵权后,又杀了我父亲。”
“外人?”林氏颤抖着问出了声。
何苒苒笑了:“是啊,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了,你们还有皇帝,你们之间的那些龌龊事。”
“太子······”林氏不在乎何苒苒的冷嘲热讽,她现在只想知道太子怎么样了。
“自然也包括他。有你这么一个母亲在,他的太子之位可坐不稳了。”
“是我······是我拖累了他,害了你们······”林氏喃喃道,她悄然把手伸到枕头下,摸到了那根防身的簪子。
她抓住了簪子,快速地拿了出来,想要用簪子了结了自己。她使足了力气往脖子扎去,却不曾想竟被拦了下来。
温热的血水缓缓滴下,林氏惊恐地看着何苒苒鲜血直流的手,松开了簪子。她慌乱地想要找东西给何苒苒疗伤,何苒苒满不在乎地收回了手,随手拿出了一张帕子给自己包扎。
“小伤而已。”
“······我不是有意要伤你的。”
“我知道,你想死。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死在这里,死在这个时候,那么所有人都会知道,外面传的那些流言蜚语都是真的。你的的确确婚前失贞,和马夫有了首尾。而我也的确是你们生的孽种。更甚至于太子——有你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母亲,没有人会不怀疑太子的血统。”
“不——”林氏害怕地叫了起来,“太子的血统没有问题!”
“那又如何?别人会信吗?只要你死了,所有的脏水都会泼到你的身上。没有人会在乎你和太子。他们想要的,是新的权势!”
“不——”
“所以,你得活着,至少,在流言被澄清之前,你得好好活着!”
“······你想要做什么?”林氏一下子就听懂了何苒苒的言外之意。
何苒苒笑了,她抬手看着自己手心包扎处洇出的鲜血:“母亲,二十五年,你没有养过我一天。你欠我的,是时候该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