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人格移植吗?”对新鲜出炉的港口黑手党首领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自己都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一天。
在贝伦卡斯泰露还没有得到这个代号,还拥有属于自己的姓名时,她就已经在组织里生活了很久。
她和父亲相依为命,她的父亲是最厉害的科学家,只是其他人不能理解他那过于超前的理想,她坚信。
最初父亲的研究方向是重塑人格。
重塑人格,把罪犯的人格彻底清除,重新构筑公民人格以此提升社会安定度。
“真正零犯罪率的国度”,这是做梦都无法想象的研究。
但是那群高层将其视作玩笑,践踏于脚下,在所谓自由主义人士的“非人道”批评下,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让父亲辛辛苦苦拉过来的投资也付诸东流。
清除人格,是否是一种精神上的“死刑”呢?
重塑后的人格,还是原本的公民吗?
家门前全是各种各样的,投诉的,辱骂的,他们一家躲在房子里,看着研究资料被撕得粉碎,仪器被砸得稀巴烂。
坐在轮椅上的母亲安慰她,这是因为坏人也有变好的机会,不过不要紧,这样的技术还可以用在其他地方,比方说帮助植物人苏醒,比方说治疗精神疾病。
她不明白,为什么还要给已经做出不可挽回的事的坏人机会。
那天后,父亲就被迫于舆论压力的研究院开除了。
他总是过于理想,妄想在残酷的现实生活中单独开辟出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空间,人们都说,他疯了。
整整十六年的计划,让他几乎人财两空,直到最后,连妻子也因病痛的折磨离他而去。
走投无路的科学家什么也留不住,甚至一度想要以自己为实验体——他备份了妻子的人格数据。
父亲终日饮酒,惶惶度日,她不知道该如何帮助父亲,却过早明白了仇恨的滋味。
就在这个时候,组织的首领已经垂垂老矣,他需要这样的契机,获得新生。
于是一个鳏夫带着女儿进入了组织。
父亲不让她接触组织里的其他人,这不要紧。
她会是父亲最好的助手。
她那遗传自父亲的智慧和母亲的坚韧让她在由他们父女主导的研究中很快站稳了脚跟。
在组织的财力支持下,第六年,在连续七个不眠不休的昼夜之后,他将妻子的意识植入到卧床多年的植物人的身体里。
然后,[奇迹]降临了。
微弱的生物电流告诉他,他成功了。
可那具植物人的身体却并未如期苏醒。
或者说,这具身体内的意识抗拒着醒来。
在浪费掉无数的时间、金钱以及实验体后,“人格移植”项目被叫停。被组织评判为“废物”的科学家就连处理也简单到寻常的地步。
一声枪响,她再也没有了父亲。
她被其他部门接手,夜以继日地训练,放弃了曾经的姓名,四处奔走启动父亲的研究迟迟无果,最终得到了这个不伦不类的代号。
在满目疮痍的实验室里,她喝着父亲生前最爱的葡萄酒,贝伦卡斯泰露嗤笑当初的自己怎会如此天真,相信所谓[奇迹]的存在。
就在那天,[奇迹],降临了。
只不过晚来了很多年。
只要几率不为零,便能通过穷尽所有可能性使奇迹发生……这就是,[奇迹]的力量。
[奇迹]注视到了她。
即使早就知道这个世界存在着这样的非自然因素,但走上了和父亲同样的道路终日酗酒的她还是不禁露出了嘲讽一样的表情。
一个一出现就已经移植成功的完美受体,就像是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当然,是不可能的。
如果不是她清楚记得这张脸属于谁,这具身体的主人又是谁,恐怕也会误以为一切都是巧合。
【“你是否确认参加封闭实验?”
“是。”
“为什么?”
“我既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也没有活下去的目的。”
“……那么,我还想问你一件事,你会原谅我吗?”
“啊,如果是你的话。那真的是……
“──太好了。”】
“……原来是成功了的。”
父亲,一直都是正确的。
天知道那群几次三番拒绝了父亲的家伙居然剽窃了他的创意,自顾自地进行什么人造神的研究?连人类的人格都搞不清楚,居然还妄图染指所谓神的力量?
无论是欧洲还是军方的“容器”,都是拙劣的赝品。
也对,他们需要的只是武器。
所以最后成功的才会是一个被扔出来的干净到完全不存在任何非自然因素的个体。
你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总是有人毫不费力的就能拿走你的拼命争抢来的一切,然后被玩厌了之后又随手丢回给你。
……父亲,我是否,接近了你一些呢?
“……”
“喂,你醒了吗?”
在一片黑暗中醒来,略有迷茫的淡紫色瞳孔中倒映着一切。
“……我是谁?我、我是李夏希?不,我应该叫……贺成林?”
身份一片空白,过去一片空白,却拥有着另外的一个人——全部的知识与过往,甚至还存在着他们所不知道的东西。
这当然是完全不合理的事情。
最完美的人格移植,莫过于“共存”。被移植过来的人格,所以才不同于其他自主产生的人格,能控制身体有强烈的求生欲战胜“主人格”。
“高井夏希”自始自终都不存在。
总会有一天,或许会是她身边那个聪明得让人恐惧的孩子为她残忍地剥开现实的一角。
她从来没有做过错事,因为她存在的本身,就是个错误。
要经历多少次的毁灭与重组,才能变为如今的自己?明明一直挣扎着,在令人窒息的现实夹缝里求一丝天光,明明所希望的不过是正常人的喜怒哀乐,不过是求得在这世界上立足,一切的坚守,却是无用。即使得到了救赎,光却也会因燃烬而离开。
不过是一个被复制的人格,也可以称之为爱吗?
胸腔里滴答滴答跳动的别人的心脏,也能称之为心跳吗?
……
总有人在写作时企图用“电车难题”,去掩盖个人社会责任感的缺失,最后就要么宿命论,要么虚无主义。
这种问题的存在暂时给了答题人上帝的权利,答题人在回答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人的概念,他们仅仅代表了一种理念。
但总有人会真把自己当上帝。
虹龙的视角可以让人看得很高很远。
在这雾雨朦胧的横滨,即使没有咒灵存在,又有哪里不是这样的人间炼狱?□□火并、偷窃、抢劫、人口拐卖、走私……无处不在的黑暗与这座城市融为一体。
整个龙头战争,就是一场数日之间夺取成千上万条性命的,惨剧的舞台剧本。是笑看人类死亡,为地狱的观测者所准备的,恶魔的剧本。
这剧本由谁来书写,又由谁来上演,由谁来观赏并乐在其中?
就连尊重地观剧都做不到。
本该收服特级咒灵的咒灵操使在半空中的表情晦涩不明,尽管如此,他却并没有离开,当然,也没有继续一步的动作。
灰原雄咬紧牙关:
“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
如此吃力却无法攻破防线,单独的物理伤害效果微乎其微,附加咒力的打击也仅仅是撕开了一道口子,但也只有那么一瞬——因为很快就会有源源不断的补充。
有重力操纵在,虽然拉不下来人,但那些象征着无限恶意的铁楔也无法近身。
“啧,可恶!”年少的“羊之王”眉头紧皱,或许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文化程度不太够而在战斗过程中落于下风——[缄默]的物抗极高,但目前小队的“法师”却只有灰原雄一位。
“快想出反驳的话啊!”
那些因恶意而具象化的咄咄逼人的话语着实是让他们体验了一把舆论洪流的压力,而现在还有余力思考的唯一的成年人赤井秀一在自己完全不能帮忙这两个青少年的情况下也只能见招拆招。
每每攻破一句,就从那些个地下冒出的沾着其主人血的尖柱上扛下来一个饱受曾经的自己摧残的家伙,如果幸运的话,受伤部位离大动脉比较远,在一句句突破后的漫长等待救援的时间内还有救,至于剩下的……要么被串成人干,要么被救下来眼睁睁看着自己失血而死。
中原中也优秀的动态视力让他看清了即将破土而出的又一根尖刺,忙使用异能让灰原雄远离那个位置,然而却来不及了:
“快躲开!”
仿佛已经预见了那样残酷的可能性,赤井秀一甚至无法放下枪,因为即使如此,他还要继续往深处去救人。
正在此时,一声枪响与金属撞击出了微小的偏离轨道,原本正对心脏的尖刺堪堪刺穿了灰原雄的手臂。
尽管如此,年轻咒术师的体力却已被过分透支,乃至于已经开始意识模糊了。
“幸好赶到了。”红发少年放下手中的枪,刚刚那样的生死时刻,他却连喘气都不是很急促。
“让开,我是医生。”穿着白裙身形单薄的少女从他身后走出,不同于曾经的空洞眼神,取而代之的是坚定。
不过就是她身后背着的那把电锯有些过于显眼了。虽然中原中也对她这幅模样有所疑虑,但好歹有医生愿意进来救人,也就长舒一口气。
然后他看到这位医生对身后的红发“助手”说了一句:
“往这里打。”
话音未落子弹就贯穿了已经因为伤痛而躺在地上的灰原雄的腹部。
随即让他目瞪口呆的一幕就发生了——
“异能力——[请君勿死]。”
方才还显得格外狼狈的伤员灰原雄刚刚还因为失血于体力不支而眼前一黑,不曾想瞬间便恢复了生机。
赤井秀一上了膛的枪也识趣地退下。
“谢谢你,这位……医生小姐。”青年微微颔首,向她表示自己的敬意。
不过……就连濒死都能迅速治愈的异能力么?即使是FBI,这么多年也只听说过一个——“死亡天使”。
见多识广的探员先生不禁再次感叹这小小一个横滨还真是人杰地灵,前有重力操纵这种超模的异能力,后有“死亡天使”重现人间,还有新招募的人形自走线索搜集利器,怪不得派自己来这里调查。
与谢野晶子咬了咬干燥而苍白的唇,许久未曾说出口的那些破碎的言语最后只留下了干巴巴的回应:
“……不用谢。”
“那么,我们继续吧。”像是为了缓解尴尬一样,她转头对织田作之助说道,“你说过,你的委托人也在这里,对吧?”
织田作之助点了点头。
实际上,他们三个从Lupin出发时就已经各自做好了决定。
虽然对咒灵这种东西不太了解,但是早年在杀手界工作的经历还是让织田作之助对其分级有基本的了解。
“特级”,基本上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级别,而现在却在横滨出现,显然,这是大麻烦。尤其是在他发现物理攻击对其的效用很低的情况下,要知道,即使是非咒术师,热武器的威力对咒灵的伤害也是颇为可观的。
本来他是打算直接进去,但来自侦探社的一通电话让他临时转移了脚步,织田作之助还是头一次听到绫辻行人那略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
“……总之,她自己要出去,我是不会管她的!但是她有多显眼侦探社都清楚,所以这是社长的请求,你要去救那个小说家的话,那就把她也带进去。”
红发恶龙接到了手持圣剑的公主。
事实上,即使是织田作之助在看到与谢野晶子身后背着的那把电锯的时候也有些惊诧。
但是,她笑了。
这是自与谢野晶子来到武装侦探社之后的首次笑容,金属蝴蝶发卡在她的发梢上振翅欲飞:
“我可是,专业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