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迈着长腿,坐回沙发上,完全没有理会白紓的问话,闭目养神,外面哗啦啦的瓢泼大雨。
见他不愿意说,白紓也懒得再问。她缓缓走到床边,拉开窗帘外面不少行人因为没有带伞,正抱着脑袋疯狂逃窜。
“梧桐,你觉得是谁要做这种事情?”白紓看着被雨打得七零八落的蓝花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梧桐没有睁开双眼,清冷的声音却传来:“我建议您现在去休息。”
“拜托我刚刚才睡醒,还有地上那个怎么办?”白紓指了指还躺在地上的程成。
“打120,送走。”梧桐随口说道。
白紓皱眉,躺在医院确实比躺在这里好,于是她拨通了120,以刚认识朋友的身份把他送去了医院,不过她知道医院应该做不了什么,魂魄一天在梧桐那里,他一天就不可能醒过来。
处理完程成的事情,白紓坐在窗边抬眼望着远处的落阳江问梧桐:“这条江里还有什么,你还知道什么?”
梧桐微微睁开双眼,伸出一只手,目光在手指间游走,声音缓缓传来:“五百年前,这里死过一个人。”
“死过一个人?”白紓有些奇怪,说死人的话这片土地哪里没有死过人?
“一个愚蠢女人,为了无关的人,把所有献给了这座城。”梧桐似乎在回忆:“如今这一切无非是欠她的该还了。”
“听起来很复杂。”白紓随意喝了一口水,活得久了,她对死人并不是很感兴趣。
梧桐这次并没有停下来,接着说:“当年这里还不叫春城,这条河也不叫什么落阳江,这里是梁国边境望乡城,外面是望乡城的护城河,当年望乡城受灾,望城城主的女儿以身殉城,才留下了这个地方。”
“这里原来叫望乡城倒是听说过,毕竟如今也是华国边城省会。不过哪朝城主女儿,怎么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个传闻。”白紓好奇,按理来说这种事情不该流芳百世吗?
“因为他们悔,他们愧,又怎么会让他们的后代知道他们曾经做过那样的事情。”梧桐语气淡漠,完全不带情绪。
这么说白紓就来了兴趣了:“当年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时候很多人还相信世间有神灵,各路神灵的神殿比比皆是,他们祈求神灵赐福,希望神灵帮他们实现愿望、消除灾厄。我记这里原来常年干旱,遇上大运不好更是颗粒无收,饿死了不少人,他们信奉的神明并没有帮他们,于是那个女孩求到了我面前,说她愿意用十年寿命换一场雨。”梧桐站起身,伸手去窗外接了几滴雨水。
“哟,还和你有关系呢,求到你面前,你以前是神?”白紓更加感兴趣了,梧桐几乎从来没有和她说过以前的事情,今天居然自己主动提起来。
梧桐笑了笑,转身:“神,呵,那一群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东西,怎么可能管几个蝼蚁的事情。”
“也就是说咱们这个世间真的有神,你见过对不对,据说神可以让时光倒流真的假的?”
“神界千年前就脱离我们存在这个世间,他们早就管不了这里的事了,这个世界只有被所谓的神抛弃的一群蝼蚁。”梧桐煞有其事的说道,如果不是白紓当了这么多年引灵人就要信了。
“好像地府传闻是神为了人间安宁和一个魔头同归于尽了吧,算了,管他的反正我没见过神,都是传说。”白紓还是更关心梧桐的身份:“不过她为什么会求到你啊?”
梧桐并没有回答白紓的话转道:“十年寿命,一场雨,很划算。下了雨那些人非常高兴,于是女孩用十年寿命换来了雨,那些人杀鸡宰羊感谢了神。”
“百姓不知道是这个城主女儿做的,自然感谢神。”白紓无所谓道,外面的雨渐渐小了。
“她说无所谓解决了事情就好,可事情哪有那么容易解决,春城常年干旱是风水问题,一场雨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没多久她又来了,这次她更聪明,告诉我她要以十年寿命换一年风调雨顺,真是愚蠢。”梧桐说着还不忘吐槽一句。
“她怎么不说用一年换一年,十年多亏啊,而且你总不能和一个小姑娘讨价还价吧。”白紓笑了笑,心里却对这个姑娘升起了某种奇怪的情愫,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难受得很。
梧桐冷冷的瞥了白紓一眼:“天道在上,因果相续,岂是她用区区阳寿能改?”
“那你呢?”白紓收起了笑容。
“我又为何要帮她?”梧桐依旧不带任何情绪。
白紓叹了一口气:“是,我忘了你一直很冷血,不过你要她的寿命干什么,你又没用。”
梧桐依旧没有回答白紓的问话,接着那个女孩的故事:“这次我告诉她不止需要十年寿命,还需要全城祭祀给我供上十万香火,她亲自祭祀。她为我塑了泥胚,十万香火,只用了不足三月,祭祀那天她穿了一身华服,信誓旦旦会保望乡城风调雨顺。于是这一年风调雨顺,麦子丰收,草长莺飞,花开遍了望乡城的每一个角落。”
白紓摇了摇头,冷笑了一声,听到这里她几乎能想象得到当时的场景,不过这样的人啊,似乎结局都不好。
“他们开始崇拜女孩,把残疾的她奉上了高高的神坛,称她神灵祭司,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四邻城乡颗粒无收,灾民万千,望乡城成了那些灾民最后的希望,他们涌进城池,不久望乡城就乱了起来。今日流民□□,明日米铺失窃,后日打砸酒楼。官府开始拒绝灾民进城,于是更多的灾民堵在望乡城外,那时候正值上元节,仅一墙之隔,墙内花灯连绵,墙外饿殍遍野,城内的烟花完全盖过了灾民敲击城门的声音。”梧桐接着讲述那个遥远的故事:“后来她又来求我,问我有什么要求才可以救城外的人。”
“让你救人真是可笑。”白紓冷嘲,最初她成为恶道引灵人的时候,没少求他救人,可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他救不救完全看他心情,心情好伸手就帮了,心情不好就是把头磕破了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有进步。”梧桐笑着看了白紓一眼,随即道:“今日所救的人,明日造出的业障都有你的一份,你能担下多少?”
“那所救之人日后的功德是不是也能有我一分?”白紓见今天梧桐难得的话多,忍不住怼了一句。
“他们的功德?看来白紓小姐是忘了当年的事情,忘了你是怎么变成这幅样子的,那真是可喜可贺。”梧桐微微笑着。
“你嘴可真毒啊。”白紓咬牙,她就不该相信这种人,不对这种鬼会有什么好心思。
梧桐忽然前倾,双手撑着白紓面前的桌子,语气忽然冷了下来:“你知道那个愚蠢的城主女儿是怎么死的吗?是那些她保护的灾民吃掉的,他们煮了一大锅,一口一口连汤的不剩。”
梧桐说着外面天空忽然划过一道闪电,惊雷接踵而至,白紓摇了摇头,似乎又想起什么,眼泪不自主的落了下来。
“她求我,她跪在那里求了我三天三夜,说用她剩下全部生命换这一季收成足够养活来到望乡城的所有人,她死后她的灵魂也献给我,希望我护佑望乡城风调雨顺,呵。”梧桐冷笑一声接着道:“城里人不同意外面人进城,城外人拼了命的想进城,这时候城外灾民中爆发瘟疫,城内人人自危,她,又是她带着城内的药材出了城,起初每一个人都在感谢她,跪拜她,可她一个凡人能救得了多少人?
没有得到救治的人问:‘你为什么不救救我,你为什么还不救救我?’
死了家人的问;‘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就是因为你来晚了我的儿子,我的女儿才死了。’
药材拿少了问:‘你为什么只给我这么些,不够,怎么够。’
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传言,城主女儿是神使,她的血肉可以治愈瘟疫,可以得到天神庇佑。
后来也不知道哪个先动手,冲过去咬了她一口。
然后更多人上来,嘴里都念念有词
‘对不起,我不想死’
‘对不起,我爱我的丈夫,您是神使不会死的吧?一定不会。’
‘你是城主女儿,吃着我们的供养,这也算是回报我们吧。’
‘我只要一滴血,一滴血也不会死吧。’
‘这里这么多人,你们怎么能独享?’
‘煮成汤吧,这样每个人至少喝一口,喝一口汤也有用吧?’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这么一句,之后……
“够了!梧桐你别学了。”白紓打断,梧桐语气冰冷的学着那些毛骨悚然的话,听得白紓有些不适,顿了顿才问:“你就这么看着她死了?”
“那些人一刀一刀剐她的时候,我问她要不要我救她,救她她就得跟我走,不管他们。”梧桐不可察觉的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