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南星,你少胡说八道!”
虽是双生子,崔北辰却比崔南星高了半头都不止,这边刚嚷出声,一侧耳朵就被崔南星死死扯住,吃痛之下,不由得大叫:“啊!疼疼疼!”
崔南星手上暗暗用力,瞪着眼睛喝道:“没大没小的,你应该叫我大姐姐,知不知道?”
“母亲!你看她!”崔北辰咧着嘴求救。
眼看两个小祖宗又要打起来,崔奇风忙上前伸开双臂,慈眉善目笑道:“星儿,辰儿,有没有想为父啊?”
两人却充耳不闻,继续拌着嘴。
“叫姐姐!”
“崔南星!你松手!啊啊啊啊!”
允棠感受到舅母提了一口气,展开手臂后转身。
“闭嘴,松手!”
祝之遥声音不大,效果却极其震慑,崔南星悻悻收回手臂,临了还不忘瞪弟弟一眼。
崔北辰耳朵都被揪红了,不甘心道:“母亲,你也该管管她!”
话音刚落,感受到母亲目光里的杀气,崔北辰乖乖抿起嘴,再不出声。
“允棠,这是你表姐,崔南星,表兄,崔北辰。”祝之遥柔声道,“日后若是他们两个欺负你,你尽管告诉我,我来收拾他们。”
允棠忍笑,“见过表姐,见过表兄。”
“妹妹好。”两人异口同声。
祝之遥又道:“以后你们待允棠,要像待亲妹妹一样,要疼着她,护着她,知不知道?”
崔北辰抢着答道:“知道了母亲。”
没人理睬的崔奇风,颇有些伤感,吸了吸鼻子道:“多日未见,孩子们竟也不想我。”
祝之遥白了他一眼,“不过才几日,哪那么矫情了?”
思忖片刻后又道:“棠姐儿如今排行第三,妈妈们就叫她三姑娘吧。”
“是。”
允棠心情复杂:三姑娘,崔三娘子,还真是个轮回。
“行了,都回屋收拾收拾吧,周妈妈,给星姐儿带去瑶光阁,给辰哥儿带去玉绳轩。”
等双生子走远,祝之遥扭头对允棠道:“棠姐儿,带我去你屋里看看。”
“哎,不对!”崔奇风想起刚才的事,又去怀叔手里拿兵器,“我得去瑾王府,为我们棠姐儿讨个说法去!”
祝之遥扯住向上前阻拦的允棠,道:“让你舅舅去吧,以德报怨也要分个时候。”
允棠汗颜,她哪里是以德报怨,她是怕一件件找过去不痛不痒,日后找个机会激怒瑾王妃犯下大错,一并算账才好。
可祝之遥既然这样说了,她只好顺水推舟,微笑道:“好,那就听舅母的。”
崔奇风的副将梁夺,奉命护送夫人回京,刚卸了马在外院歇着,见崔奇风气势汹汹提着大刀出门,急忙跟了上去。
祝之遥拉着允棠的手不放,回院子的路上东问西问,她一一答了,倒惹出祝之遥一番愁肠来。
在得知她来汴京之前住在扬州时,祝之遥道:“我父亲是扬州盐商祝青山,若是扬州那边还有什么需要料理的,尽管告诉我,我往家里传个话便是。”
盐商?
看着祝之遥先一步进屋的身影,允棠满腹疑团,按说母亲乃是世代簪缨的名门将女,而舅母却是本朝最受轻视的商女,二人身份悬殊,又如何能成为闺中密友?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祝之遥逐一抚过陈旧的桌台案几,柔声道:“你一定在想,我一介商女,是如何与你母亲成为挚友,又是如何嫁到崔家来的,毕竟在朝为官,娶一个商女,定是要被口诛笔伐的。”
允棠不语,当作是默认了。
祝之遥轻笑,“此事说来话长,你若是想知道,我叫人备些茶水来,我慢慢说与你听。”
“好。”
在吩咐过下人后,祝之遥拉着允棠同在榻上坐下,“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父亲给我请了女先生,教我琴棋书画、点茶插花,一心想让我脱了铜臭气,跟官宦家小娘子一样,做个大家闺秀。”
允棠不禁有些钦佩祝家长辈,这目光倒是长远,只是...
“只是,哪有说的那般容易?即使我言辞谈吐,举手投足再像一个大家闺秀,也摆脱不了我是一个商女的事实。”祝之遥自嘲地笑道,“后来啊,我便让父亲辞了女先生,每日里跟父亲学经商。”
“在一次跟父亲到运城去与盐户交涉时,遇到一群贼子,抢了我们的钱不说,还对我意图不轨。你舅舅和你母亲刚好出征时经过,便将我们救下了。”
女使们送上茶水果子,祝之遥待她们退下之后,才又继续道:“别看你舅舅现在不修边幅,年纪轻时,可是貌赛潘安,我一见就喜欢得不得了。”
允棠抿嘴笑,“这个我信。”
祝之遥也眉眼含笑,仿佛想起了热恋时的甜蜜时光,又道:“我借口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自当以身相许。至此以后,他去哪,我便追去哪,把你舅舅吓得,一见我的面就跑。”
“起初我以为他是嫌弃我是盐商之女,瞧不起我才躲着我,后来你母亲看不下去,过来同我讲,他不过是害羞罢了,叫我不要放弃。”
允棠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想不到舅舅还有这样的一面。”
“是啊。”祝之遥一笑百媚生,“我随他们到了边关,你舅舅担心我的安全,将我安顿在营帐之中,你母亲怕我孤单,每日来我帐里同我说话,没几日下来,我们发现彼此脾性相投,便成了无话不说的挚友。随后不久,便跟西夏打起了仗,这一打,就是大半年。”
“我朝军队人数众多,所需要的粮草也多,官家拨来用于征战的款向,实际到达边关不过十之三四。加上西夏对边关百姓的掳掠,民不聊生,可朝廷赋税却还在,真乃‘竭万民之膏血’。”
祝之遥的眼前,又出现当年那满地饿殍,触目惊心的惨状,不由得秀眉紧蹙。
“这场仗打得辛苦,粮草不足,百姓怨声载道,每日看着你舅舅和你母亲愁眉不展,我就在想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为百姓做些什么。后来想想,粮草是什么,不就是钱么?我有钱呐!”
“我独自赶去最近的太原府,那里也有我父亲的产业,我将家产尽数变卖,换了粮草和药,送到边关,解了燃眉之急。”
允棠惊讶望过去,祝之遥却面色平淡,并无炫耀之色。
“当然,事后我父亲将我臭骂了一顿,可你舅舅将我所作所为禀告给了官家,官家不但赏了我千金,还亲笔提了‘大义’两个字做匾,如今还挂在我父亲厅堂。”
“虽得官家赞赏,可暗地里恶语中伤之人不占少数,说我不过是有几个臭钱的商女,怎配得起大义二字;又说为官兵筹集粮草的商贾多了去了,怎的就偏赏我一个,还不是因为我与你舅舅珠胎暗结。”
祝之遥说得云淡风轻,可在允棠耳朵里听来简直是不堪入耳。
这已经是对一个女子最大的恶意了。
“他们太过分了!”允棠攥拳。
“是你母亲,陪我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光。”祝之遥起身,来到一根圆柱旁,抚着上面一道刻痕,“这是她听到别人怎么说我时,一气之下将手中的匕首扔出造成的。”
“后来,我再不管别人说什么,你舅舅上门提亲,我也就欣然答应了。我风风光光嫁进了崔府,你母亲就成了我的小姑。”
祝之遥转身回望,面有哀怨之色,自责道:“她帮了我那么多,可她的女儿飘零在这世上十五载,我竟浑然不知。”
“舅母无需自责,是母亲希望我做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再不受她受过的苦。”允棠轻声道,“如今认祖归宗,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祝之遥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声音颤抖着说道:“允棠啊,不要恨你母亲,她是我在这个世上,见过的最美好的一个人了,她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她...”
允棠一怔。
见她面色变了又变,祝之遥用帕子拭泪,疑惑问道:“怎么了?”
“母亲是被人下了迷药毁了清白,这件事,你和舅舅,都不知道么?”
“什么?”祝之遥身形晃了晃,用手撑住柱子这才勉强站稳,“迷,迷药?”
果然。
那日在大尧山,看到那堆代表母亲的乱石,允棠心里便产生了一种,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感觉。
若是她不为母亲查明真相,洗雪冤屈,恐怕这污名要永远铭刻在母亲身上,直至被世人遗忘的那天。
可自打她进了崔府,所见之人除了崔清璎,无不对母亲的死感到惋惜。
没错,不是愤恨,不是耿耿于怀,就只是惋惜而已。
就好像是:‘好好的姑娘,怎么会这么想不开’的那种惋惜。
“允棠。”祝之遥呼吸急促起来,“你把话说清楚。”
*
瑾王府
“崔将军,瑾王殿下现在有贵客,将军,将军!”小厮拼命阻拦,却被梁夺一把拎到一边。
崔奇风提着大刀,气势汹汹来到正厅,厅内瑾王、瑾王妃和萧卿尘正在吃茶。
瑾王妃见状着实吓了一跳,急忙起身躲到瑾王身后。
“崔将军?”萧卿尘放下茶盏,起身拱手,“萧卿尘见过崔将军。”
萧卿尘毕竟是沈聿风的儿子,崔奇风“嗯”了一声,算是应声了。
瑾王看清来人后匆忙起身,语气恭敬道:“崔大哥,您怎么来了?”说罢摆手,让小厮退下。
“哼,你还知道我是你大哥?”崔奇风冷哼,“可你是怎么对待我外甥女的?”
“外甥女?”瑾王糊涂了,据他所知,崔奇风就崔清璎一个妹妹,可去晁府并未听说她有儿女啊?
崔奇风大刀往身侧一立,瞪起眼喝道:“你少跟我装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