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夜色,万籁俱寂,只看在之李家庄山头松涛阵阵,与之月色好似缠绵几分。
忽地一处林灌簌簌响动,异光乍起,黑色阴影幽然笼罩开来,片刻之中,听得地下蛇虫鼠蚁纷纷逃窜之音,待之散去,那光亮将盛,眨眼一间便见封直手持着烛火从里现出,拨开阴影之下,姜桐缓慢而行,有点踉跄,但最后也能安稳走出。
将近李家庄,山路曲折车马不易行,也为慎重考虑,两人便就决定步行而进。
本是长空月色,这越是靠近李家庄,天边倒是越发暗淡了下来。空荡的村落,看无半分人影,风起有似幽幽之声,好像自天宫而来之轻灵,又好像从地下索出之阴灵,再看四面山水之威武,实在深不可测。
姜桐头皮不禁一阵麻起,都怪白日胖掌柜说那什么怨气冤魂,叫她现下真有些发怵来。
“这群匪徒潜藏李家庄已久,此犯案之恶地,县中一行官吏居然让其就这般大行敞开,无一人看守!”
一路进村实是太过顺畅,这有点出乎了姜桐所料,即便如胖掌柜所传言,这李家庄一至夜晚怨气便可怖之极,可地方县治官府,代表的是天子之威和朝政之权,怎能为之这等邪门畏缩。就是不知,此番这是冯县令之失职还是底下人之不作为了。
“都是一群死人尸骸,有什么好叫人看得?”封直不然嗤之,冷漠的像是身外之人,一时也不知谁是那个豫州使君。
“封公子说得是,我倒多虑了。”姜桐面上贯得是附和,实则是装也不装地撇了撇嘴。
此夜光不明,但是那双黑眸却是亮得发光。
封直顿声,忽而且听他停下道:“我说的也非尽然,此山村隐蔽万一也有不止一个活口,或是匪人之遗漏。纵使看见的只有死人之尸,但是看不见的,掩埋不知多少冤屈怨魂,我既为豫州之长,自当倾心倾听,此凛风含啸,何尝不是李家庄魂灵之呜咽,你仔细听……”
好巧不巧的,封直话音刚落,一股狂风便从四面八方而起且朝着他俩吹来,一阵阵一波波有似万鬼哀嚎,逼得万物退让,天上微弱的蟾光在这一瞬间更是落入黑暗。
姜桐被吹得全身发冷脑子有些懵懵的,或有心理作用,身前后背不由得颤栗起来,好是难捱。姜桐强撑着无事,待眼前微光重现,额前才得清晰过来。
眼前封直挺立,还煞有其事地侧听风声潇潇,浑然是将可怖氛围发挥至极点。
本身这个人就是如同寒冰一般,姜桐真厌极了此下这样子,“子不语怪力乱神,封公子这是开什么玩笑……”
他们来李家庄是有正事为紧,拿什么无稽鬼魂说事,除了给人制造恐慌之外还能干什么,姜桐就怀疑封直这是故意吓唬她。
小脸上怒目圆睁,在夜色里似乎更显肆无忌惮,这让封直余光瞥见,脑海竟是浮现两人第一次见面之景,若非身在腥血寒风之中,倒真是有点子错乱了。
“你这般激动作何?又没有真的鬼魂,即便真有,也是找我这个使君,干你何事?”封直满眼轻视,话说得极其惹人讨打。
瞅他那高高扬起的嘴脸,姜桐手又有些痒痒来,脑子想得满是不可理喻粗暴场面,可惜是这破弱身子这辈子都无法付诸实施了。
可气!
然封直还没说完,冷脸犹然吐道:“别忘了来李家庄做什么,进村之久还未见着半分动静,若非顾及你之腿脚,我已然寻遍整个山村。时间要紧,若是不借风声查听一下这附近有何异动,那等你慢慢走之,一一遍寻,要寻至何时?”
瞧着冷幽幽的一个人,说得话倒是是铿锵有力,敢情都成了她之过错!姜桐不想搭理,这根本不值当她生气,只是听在耳侧实在烦人,封直话说怎是如此之聒噪!
吵!
只待平静过了一会儿,姜桐才便问他:“封公子可听出什么动静来了?”
少女和声温温柔柔,只是在心底姜桐却喷道:若是自己无用,休怪我身上!
“靠之山水自然,多得是各路音声乱耳,且等!”话既放出,封直也不好打了自己的脸。
只是他细细察看听得之下,也并未发现附近人之动静,除他二人外。
又过一忽儿,确实是有点等之尴尬了,封直清咳两声,示意姜桐跟上便立即匆匆地迈出了脚步。
方过片刻,山风刚刚缓下,又忽而袭来一阵鸟鸣,叽里呱啦,吵得封直心绪格外烦乱,脚下沉沉间,耳边倏地擦过一段微小步声。
连忙让姜桐停下,封直竖耳转向了他们的身后,声向之来源。
“有人?”
封直话说之声音极其轻微,或有几分不确定性。
望方圆之飘渺,这听在姜桐耳畔却有些变了味,封直说的是人还是……什么东西?看他眉目之严峻,姜桐紧张地冒出了些冷汗,没敢打搅问出来。
“这个时间,谁还会来李家庄……”封直喃喃,确定方向之来人,但是不明所来者是由谁派来,会是那冯府之人吗?
粗略判断了一下来人之身手,封直冷呵不以为然,太过自信的力量,他这会专门站至显眼道上,握拳蓄力,便让姜桐好好瞧一瞧,他这一出手势必非死即伤,看这她这小女子还敢不敢成天拿话与他作对!
来人渐近,封直浑然不放在眼里,重点所想,全是好好出上一口气。
谁也不知这副孤傲面庞下所想之庸俗,姜桐听之自信也不紧张了,于是挺直腰板擦亮双眼,她当然好奇了,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夜探李家庄啊!
踏声一段一段靠近,似乎一点也不避着人,姜桐亦然听得十分清楚。瞬发几下很快现出一个黑影径奔他们而来,微弱月光还不足以照清脸面,可是姜桐眯眼看来,这黑影一点也不吓人,而且那身形怎么是越看越熟悉了呢……
如此三影立足,便见这一奇相,一人沉头蓄力,一人探头张望,一人跃之骐骥。
可只有张望者得见局势,看之“骐骥”愈发渐近,姜桐蓦然地张大了嘴。
“识,识秋?!”
黑影面容现出之刹那,姜桐指人脱口而出。
这确实是始料未及了!
“你来此处作何?”封直眼色黑沉得要命,索性及时,手下未得打出伤人。
“属下,属下一路追拿逃犯,出了沣县才知上了那小贼的当,重新循迹之下,这小贼便是指往此方向而来,因而方遇少主……”
识秋诺诺惶恐,被小贼戏耍之怒还未痛解,这下又差点被自家少主打残,可让他心情郁闷至极。
然郁闷的也不止他,封直扬威未果,差点出了大糗那脸色比五彩流光变化的还要精彩,只是可惜,夜色下他转身极快,无人能之得见。
“你可确定他是逃往李家庄?”封直重新抬头,目光恨不得逼近李家庄每一处角落,抓出半个人来。
“属下追踪而来,此人应是藏身于此。”识秋肯定说道,这回定叫小贼跑不了!
“这村子倒是不大,可它依建于如此深山,四面地形复杂之,若要寻出这么个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啊……”
姜桐愁眉,然现在她主要担心还不止这点,那贼匪狡猾凶残,若是那小皮子遇上可如何逃命是好?
大嚣过后是极静,封直骤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识秋倒是潜心盘算着:“这贼匪手脚灵活似鼠,将牢下挖了个大洞遁走,而下回到李家庄八成是躲回了他那地下老家,属下一抓一个准!”
大话放出,识秋不害臊,封直都替他耳臊了一把。此贼匪擅地遁之术,若他真意躲于地下,在这深山之中要寻出来谈何容易?莫是一找出踪迹,人早就跑出百里之外了,怎费得时间寻这么个玩意!
“识秋有之把握,看来亦是随了封公子,佩服佩服。”姜桐失笑揶揄,想了一下,是很真诚地向封直建议:“此人艰辛从牢狱逃出,没有立即离开沣县,如此暂时也不担心他会逃之夭夭,我猜这李家庄应该有他在意之物,逃回至此,这里的山中腹地……”
姜桐遥看四面黑山,最后视线锁定在祠堂后面的山野,看之如此,封直也猜到了。
“藏尸之处,或许就是此人藏身之处。”
那一片令人震撼的尸山血海,封直想起,眸中不禁也照映之遍布血丝,待擒了那丧心病狂,他非得亲手杀之,将之挫骨扬灰!
“此人奸猾阴险,你行事须得谨慎,不可大意过头,不管用之何种方法,最后且留其一口气便可。”对之识秋吩咐,封直眼内杀意翻涌澎拜。
“是。”识秋信心大振,这是从他眼下逃脱的,他非得亲手抓回来!
主仆二人熊熊燃起之意志不可谓不至感,姜桐有心拥护,却见二人却是掩嘴切切私语起。
切!
各人各事,姜桐才不自讨没趣,走至一边静吹冷风。
忘掉胖掌柜说得一些胡言乱语,其实这夜下的李家庄静至一片清雅美妙,没有匪徒这一遭,这村落确实是山清水秀的一块好地方。
但如今这也是令人最为痛惜之地,姜桐摸了摸鼻尖,若有环绕甜腥涩涩,随风花盛放在这片山野之中,可那都是用之活人鲜血浇灌而成呐!
“啊啊啊啊啊——”
长空静夜,这道骇人之尖叫忽地生闯进了三人耳侧视线内。
虽然短之突然,但其之方位,姜桐亦然可分辨明之。
“这草树丛生,里面怎得还有屋舍之迹?”姜桐往右前走上,拨开左右杂草两隙,两间草舍之遥影赫然入了三人视线。
与之其它成片相连的房屋对比,这两间小茅屋偏僻又格外之破败,不似有人居住之地。
封直乍然初见,觉之蹊跷,因而听声并未行动,而是屏气凝神准备再一观望。但就之尖叫人声再未响起,刚刚这声音来得诡异,可也确实来得真切。
眼中少焉,就在三人凝视之际,突见小茅屋下蹦跶出一道极其矮小的影子,虽是隐蔽但还是被月色挂了出来。
真是有人在!
还是两个人?封直眸光盯住,当让识秋出手抓住这蹦跶小影子。
“你这小贼哪里跑!”
一即得令,识秋气汹汹地低吼出声。
这可把人吓了一跳。姜桐听着从耳侧呼啸而过的风声,只见识秋飞身未近,那矮小身影先然露怯,如无头苍蝇般胡乱又撞回了茅舍内。
如是则听,尖叫之声又高喊进三人耳内:“不要不要!饶命啊啊啊啊……”
这豁出胆的求饶当叫人可怜可悯,但听这声下蕴含之熟悉,让姜桐脑海立即浮现出一张面容来。
“这是那小皮子?”绝不能出错,此人她可不能忘记。
想是如此,姜桐脚下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封直闻言双眸一紧,也自是要这个李家庄遗存之活口。
可怜无辜的小皮子,此下竟是被识秋一嗓子吓得翻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没抓到小贼,这让双手再一次落空的识秋苦闷至极。
“醒醒,少来装死这一套,我的手脚可未触及你半分!”识秋一边撇清,一边又伸手无情地将小皮子提起,摇头晃脑,试图给人强行唤醒。
“你这般用力或使他陷入更深昏迷,不若先待他静会,自会醒来。”姜桐上前劝道,着实担心识秋手下没个轻重。
偏偏还是这么个瘦巴巴的小皮子,好像这里落下的一根茅草都能将他压死,哪能再受任何惊吓啊!
识秋伸手探了探其鼻息,转头得到封直之示意才松手将其放下。
封直简略地扫视茅屋一遍,他从走近之始便已探查清楚。这里附近分明是还藏有一个人,只是声息微弱,似乎是濒临死亡了……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腥血味。
“阿嚏……”姜桐快受不了这空中弥漫的腐化之味了,似乎格外刺鼻。
封直则是相反,他走到远离姜桐的一边,深深地嗅了一口,腥血之臭充斥整个鼻腔,这法子难受又折磨人,但也让他迅速找出了这方腥血之所在。
茅屋两旁草木林立,夜黑风高下,识秋很快从一处隐蔽角处挖出了“一片”尸体。
此一片并非一片,此尸体又不能说是尸体。
这坑埋得不深,看其样子应是前两日匪徒所挖,而埋藏的也是其之死去的同伙,五六具就这么一同草草埋下,但有中间一具,很是特殊。
因为不同其它开始散发着腐烂之味,这具“尸体”之特殊,竟且存了半口气儿在,还没死透呢!
姜桐尚自惊讶于封直有这么灵敏的“狗鼻子”,在此恶臭四面干扰当中。
然她着重,目光更被地下这具没死透的活尸吸引。此人她记得,在李家庄外面,她与识冬所遇见的那群人,是被易三戈所留下看守的,或许称之为心腹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快要僵死的疾生,被三个大活人这么活生生地盯着,身体似乎要有了苏醒的状态。
只是那眼睛却始终不得清明。
识秋极不待见地从囊下抠出了一小颗吊命丸子塞进他嘴里。
“咕噜咕噜……”不消片刻,疾生哇哇吐了一地淤血,看起来脆弱极了但人总算有五分清醒了。
“你们是谁?”
张眼即惊恐,面对封直凛冽之拷问,疾生那点子声势实在强硬不起。
“易三戈和你什么关系?”封直负手睨问。
“你们,你们问三哥做什么,休休想从我嘴里套出半分!”疾生害怕又气愤地顶嘴道,虽说是在土里死过一回了,那骨气倒是还没散。
识秋阴阴地磨开刀锋,五指如硬铁扣紧其之命脉,但此人态势就强梗着脖子,大有一死百了,有种你就打死我之不要命之无畏。
哪里来得二傻子!
封直收起眼中寒冰,眉下看着此人似有一点嫌弃。
“他死了。”
淡淡地丢下三个字,这让疾生头疼地揪了揪头发,脑子里头一瞬空白。
“谁死了?”疾生张嘴迷糊。
“你的三哥,易三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