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熟

    封直意味深深地什么话也没说,留下一个神秘莫测的背影,一整个人便钻进了马车当中。

    与之姜桐面面相觑,有那么一点尴尬不适,不过两人这会是没空来暗暗使气了。

    外面跪下的冯石溪缓缓起身来,他是有点想哭,自己这下是赌对了啊。豫州来了一位新使君,可他冯石溪却没机会再为之效力,概约是走到头了。

    就像这头上的云霞一样散了,也不能说散了,应该是全部聚拢在一处红光上了,还有光彩可盛,明日又可再来。可他呢,大概只望今日这天万里晴空,袅袅兮秋风……这是拨云见雾,还是拨云见日呢?

    冯石溪迷茫地抬头望天,这一瞬间失魂落魄,有摇摇欲坠,刚还站稳便“噗通”倒地晕了过去。

    这又是一番混乱,不过城门下的闹剧终于可以是收场了。

    外面渐复清平,但在冯府之中,帷幕又将重新拉开。

    姜桐随封直一路也进了冯府,所以当她从马车中出现之际,这不能不叫人称奇纳闷。而封直应对至此,也只十分简单地用了“汉阳郡主”四个字来解释。

    没错,这故技重施用得实在不高明,还有点蹩脚吧。但就如此依旧能行得开,这还不同于在疾生面前摆明威势有多厉害,封直话说越言简意赅,其意便令人越是深信不疑。

    姜桐没什么反对的余地,身不由己大概也只有暂且如此,只是,这一回系于公众面前恐怕要搭上汉阳郡主这个名声了。

    郎才女貌是一个美好且带有点浪漫色彩的词汇。于现在众人眼中,一位是年青有为的使君,一位高贵优雅的郡主,两人地位相貌相当,这就不免给人一种先入为主的意愿,若是再加上一点实在的暗昧不明,那这两人的关系可真是有点难说清道明了。

    姜桐有些苦恼,她不喜欢孙县丞等人把她与封直捆绑在一起的眼神,这误会要是传扬开了,那真的汉阳郡主可是如何自处?

    可记得武阳侯府东园之内,这位汉阳郡主瞧她兄长的眼神品来……大概不会想要见此情形。

    “孙县丞……”冯府厅堂内,姜桐低声。

    “郡主是有何吩咐?”孙县丞拱手上前,恭敬极是。

    “你,不必拘礼……”姜桐摆手轻道:“此次外出,我与封使君也是巧合遇见上,此下暂留沣县,还请孙县丞吩咐下去莫要将此事扩大传扬出去。”

    孙县丞竖起耳朵,听得认真:“下官知道,请郡主安心,也请使君放心,二位的关系,元义定当咽在肚子里,也决不会让下面人胡说八道坏了郡主和使君名声的。”

    一边铮铮保证道,孙县丞一边语气又很有意味深长道说两人的关系,看向二人分明就是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姜桐陡然一噎,她这还是越解释越乱了?

    “妄加揣测,小心你的脑袋。”封直黑着脸冷飘飘地警告孙县丞,一个眼神之犀利直接飞向姜桐。

    姜桐尴尬地笑了笑,这样挺好,封直如此态度更能划清两人关系。

    “还有一事,麻烦孙县丞……”

    “郡主请说,但请吩咐嘛。”被骂后的孙县丞立即转眼笑呵呵。

    姜桐捻起小声道:“那宋家旧宅内,尾九郎还在其中……”

    “对,这个下官知道,郡主可是要将他提来?”孙县丞一边询问看向了身居高坐的封直。

    他尊敬郡主的身份,但这人是使君提走的,当然首先是要征询使君之意见。

    封直这会记起,但给定宋静娘的半日时间早已过去,实在忙转了头,冯石溪又措不及防给他来上一遭。

    当下身在冯府,还不知冯石溪主动要请认罪是真是假,就这么贸然将他们混之一堂,封直有之考虑,这到底可行不可行,他最烦听乱了。

    旁人哪知他这个高高在上的使君会生有什么烦恼,别说敬他之高位,就看黑脸杀戮,便就畏然不说话了。

    “把人带过来吧。”

    思之还是勉强开口,封直简单就想,今日再乱也给一并消解了,快刀斩乱麻。

    这一松口,不等孙县丞接应,姜桐便先说道。

    “孙县丞当知,这宋家旧宅其中,除了尾九郎之外,还有我的两位朋友,还请孙县丞一并也给人请过来吧。”

    好声悦耳,孙县丞当即连连应是,“元义明白,一定再三嘱咐下面人将郡主的朋友照顾好才是。”

    有了姜桐这一特别照面,孙县丞极其上心指使了几个得力心腹前去了宋家旧宅。

    这在外看守的小役们尤其守听话之规矩,以至到现在,县中这边还没人知晓宋静娘回来。莫非到时候,宋静娘之身影一出现便将人吓得心惊肉战,像是胖掌柜那般,见鬼似的表情,那可真是丢死人了。

    脸面,官府的脸面,冯县令那么在意的东西……

    姜桐想及至此,这就不免想到这冯府里面深藏的“秘密”,冯家痴儿犹在,冯县令如今可是要亲自揭开这一层“脸面”了?

    “冯县令而下可还安好?”从自城口晕厥,这人一路被抬回府中便是一直昏迷不醒。

    姜桐对其没得什么好感,却也不想见到听闻,再有如易三戈那般意外之死的情况。若是他留下一封认罪书,自个偷偷抹了脖子……

    “他没得性命大碍吧?”姜桐有点担心,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封直察觉她话中之意,双眸急促,瞬间是化为一记冰箭欲行随时扎人。

    “无碍无碍,请了医师把脉的,郡主使君放心。”孙县丞匆匆忙忙解释道。

    “冯县令这几日劳转,真是呕尽心血,昨夜又是待罪跪之,这身体才是受不了,不过很快就能苏醒过来的。使,使君要着急,下官这就去瞧瞧……哦不,下官这就让罪人冯石溪前来……”

    在封直凶光一再逼迫下,孙县丞溜着声赶紧跑出了厅堂。

    冯府早便清退了周遭下人,县中有些官吏待之候守,却很是惧怕,除姜桐这位“郡主”之外,根本没人敢靠近这位满身散发着血腥的使君。

    “封使君……好歹收敛下这身……”姜桐看不下去提醒。

    “郡主与我相识巧合,并不相熟,还是少管闲事吧。”封直不领情道,冷话传遍整个厅堂内外,这可一点不避人。

    姜桐面对这般只好僵持微笑,可照封直如此行事,这使君之位恐怕不得其久……罢了,管他呢!

    孙县丞离开不一会,冯县令苏醒的消息便是传了过来,只是这又有点故弄玄虚了,人是不来,非请封直移步后说。

    总归是在冯府之中,封直也不是没走过,趁着白日,正好可以看得更为清楚。姜桐在路过这夜路熟悉之时,总是觉得脚踩一阵心虚,这下可不能再一头栽倒坑里了,警戒,警戒!

    来至□□一处小侧院,其四面环境明显要清净许多,只这空中弥漫有一股浓浓不散的苦药味道。姜桐闻之心下了然,此处该是那冯家痴儿的住处。

    “石溪拜见使君……”冯石溪素衣苍白,披发于肩。

    只见他一人立身于庭院中间,其旁下躺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着的男子。这人年岁约有四五十岁般的样子,顶着一头如鸡毛般的乱发,衣衫破开,脸皮略有青肿,看起来似乎刚与人打斗过的疯子一样。

    再回看冯石溪,其双手瘀伤可现,明显是与人互相搏过不久。

    封直收起打量之意,面无表情地撇了他一眼,这一眼冷离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令尔生畏惊退。

    “……让使君久等,石溪罪过。”冯石溪久经人世,倒是不会生出退缩之意,但他确实会有些忐忑不安,面对这位不像使君的封使君。

    “说罢便是。”封直负手发话,现在冷静下来了,都不想再瞧他几眼:“你也不必装模作样等,今日事毕,你就自己滚去县中大牢,省得在外招摇,丢了脸面事小,丢了人命这沣县看来又是一番血雨腥风了。”

    嗬,这话说得嚣张又极然冷血,李家庄之殇本就是如今沣县人人心中之痛。又来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丢了人命,要杀谁啊?这个答案,在场跟在孙县丞后面小吏小役们心知肚明,当然是他们啊!

    胆大冒上,再敢跟着冯县令胡来,便是通通杀之,尽管封直没有明说,但这在孙县丞等人听来便是这个意思。

    可,可这是冯县令啊,他们又怎能置之让他去死?所以封直这番话说之后,明里暗里又招来了不少恨恨目光,姜桐在其身旁深感其中。

    她是相信封直出刀之决绝的,不过,封直不蠢呐,没事干嘛招来一堆恨呢?

    姜桐眯起双眼盯着封直的后脑勺出神,有些个想法在她脑海冒出……

    “石溪明白的,此次,决不会再给沣县添麻烦。”愚蠢行径,冯石溪也决不允许再来第二次。

    咚!

    话音落地,众人眼见他们亲爱的冯县令双膝跪地:“使君在上,请容罪人冯石溪罪状昭明。”

    “溺职失察,让匪徒流入,致使李家庄一百零三口人亡无还,此罪其一。”

    “治家无方,纵容家眷杀人作恶谋取钱利,害得宋县丞满门忠良,还有沣县商户之命,此罪其二。”

    “结党营私,与少阳县令余化程勾连,谋私害人,巧夺民生之利,此罪其三。”

    “名籍少缺……此罪其四也。”

    “……”

    一桩桩,一件件,冯石溪用小半个时辰给自己罗列出了二十条来罪状。除了前面几条令人骇闻以外,其余诸等,也尽是一些芝麻大点不要紧,什么早堂迟到,思之常有懈怠都给算了进去。

    这下可惊坏了孙县丞等人。

    这些可有可无之罪单领出来有些可笑,但有严重几条铺放在前,这就没人笑得出来了。因为都知道,这不可能是开玩笑的事,冯县令沉痛拖出,可见其伏罪悔过之决心,不给自己留余地。

    可是怎么会啊?难道前两日狱下匪徒所言,岂非都是事实?

    沣县诸人脑子里一下挤满一团浆糊。

    “冯县令……如此言行无常,让我等何解?”孙县丞抱头不禁,此亦代表身后县衙诸人所问。

    “那杂皮三真是受您……”

    “住口!”

    “我反正是不信冯县令会与杂皮三勾搭一起,此中三年,我们不都有目共睹嘛。”

    “对啊!”

    “冯县令在此……是不是有何难言苦衷,或者是受什么人威胁了……”

    “大胆!使君未行开口,轮得到你们来造次,都闭嘴!”孙县丞忙行呵斥,这脸色瞬间转为煞白。

    没想到冯县令声望如此之高,即便在其已认罪之下,还有人竟敢将怀疑之心打到封直这个使君身上。别说孙县丞了,冯石溪本人亦然惊骇不已,这哪是帮他啊,非得送他一家老小下黄泉吧!

    “此愚民之见,封使君大度,当不会为之计较吧。”姜桐讪讪笑道,她不太想触封直霉头,但在此明面上该劝还是得劝。

    “对对……”冯石溪如抓救命稻草,好不赞同地说:“这位,这位汉阳郡主所言极是,望使君高见,勿让愚人诸等败坏使君雅量。”

    “石溪之罪过,事事皆以属实,所造之杀孽,罪不能赦,该当斩首。”

    此话放出之决绝,当令沣县诸人缄口无言。

    寂静一会儿,封直才淡飘飘地抬起眉头:“冯县令坦白罪行,可你今日所言与在县牢之言实在相悖,如此反复无常,我,亦不得解。”

    封直的关注点向来只在自己在意的东西上,旁人什么话,他才懒得理会。

    冯石溪暗中松了口气,可是见使君性情之淡漠,又不免为冯家坎坷命运悲凉起来,难道真是要举家一同赴黄泉么?

    “使君之有不解,石溪当为一一解惑。”他把这悲凉极快地隐了下去。

    “且容石溪先向使君辨知,此人之来历,乃是石溪的亲身大哥,冯翠河。”

    跟着冯石溪的指向,诸人将目光放到了地下五花大绑的男子身上。

    “未闻冯县令家氏详细,怎么此事,还与你这位大哥相关?”

    封直眼内泛起疑惑,先前他不怎么上心,所以对冯石溪之出身来历,当下是一无所知。

    “元义有闻,冯县令原是州治安城里的一名抄录文书的佐吏,是得了阳尚使君之举荐,才是入之仕途,没错的吧。”孙县丞忖量问道。

    “正是。”冯石溪承认不假。

    “冯县令是为安城一介布衣出身,向来示外,都只看冯县令一人独撑家门,怎么会有,呃,这位冯家大哥……”

    冯府家门,外人由来只瞧冯石溪一人,再知道多点就是与少阳县令为之姻亲,突然冒出个冯家大哥,这让孙县丞等之亦然不明。

    “是我有心隐瞒,外人当然不知道我这大哥的存在。”冯石溪苦笑叹气,提及冯家大哥之间,眉下无奈悲痛,有似此前道说冯家痴儿那般,好像也是有不可言说之隐痛。

    封直走进细看,发觉此人五官确与冯石溪有五分相似,此眉心积疾,脸色若有发黑之意,一看便知是有痛疾在身。

    “使君小心,我这大哥患有头风之症,发作起来人如狂牛,神志不清,恐会误伤使君贵身。”冯石溪急忙挡在跟前,他此话一说了,也印证了诸人心中猜测。

    再闻这四周飘散着的药味,也觉实在是苦,苦啊!

    “无碍,你继续说便是。”封直不要紧地一挥手,眼下观向了四面环境。

    “是……”冯石溪领命,抬脖一梗,孙县丞一等目光聚集在他脸上,他整了整鬓前碎发:“回禀使君,石溪家中,父母生有兄弟五口,石溪行四,原就称个冯四……”

    “冯四祖上安城人氏,前朝之时家中也是辈出名士,然而先祖言行犯了新皇帝忌讳而遭之杀祸,致使家脉颠覆举家流放,后代皆入罪籍。冯四出生于此苦难,家道式微至此,至当今圣上登基,大赦于天下,却只有大哥和我活了下来。”

    “可是我这大哥啊,常年劳役艰苦早已让他患上了满身恶疾……”

    “他时而清醒,时而疯癫,有时意念扭曲或有横生出伤人害人之举动,石溪不得已将其隐于家中。如同痴儿之秘,这个秘密,也是石溪之深藏,甚至还要久远……”

    久远,那可真是太久了。

    掐指算算,当今圣上登基之际,姜偃中辞官退隐,姜桐如今且近十七了。这冯家大哥身患如此,少说也有二十年的时间,病痛如此,这是一种惨无人道折磨,对冯石溪同样也是一种摧残。

    还有雪上加霜,冯家公子又是那般情况,这冯家……真不知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冯石溪夫妇二人该是如何痛苦万分!

    姜桐为其病痛感慨,其余诸人听罢,有些泪流满面,有些痛恨欺骗……只有一点,现在大家的心情都是极为复杂的。

    可观冯石溪,面意坦然,虽跪有待罪之身,但眼邃随光而明朗,脊梁由心而竖正,未现半分狼狈小人之态。

    “他有何害人伤人之举动?”

    指向冯翠河,封直眸中闪烁的寒光紧盯于其下。

    “使君英明,只从石溪只言片语便先听出了蹊跷……”

    冯石溪豁然苦笑,再痛总该是要全盘拖出的,他能忍耐,即便再有不堪揭开,以前能做到,现在亦然。

    “大哥受病痛折磨性情不定,自从漓儿出生以后,他便越来越不受控制,言思偏执,清醒时也常常激动恨之世人天地。”

    “石溪任郡府长史间,公务有时繁忙,对他多有疏忽大意,以至后来宋沛郎入府纠缠种种,还有那杜微所遭之难,背后皆因此而起,是我冯家,是我冯石溪之罪过!”

    “我被贬来至沣县,意志消沉之间,恰逢漓儿此时又病重加身。沣县商户上门欲行结交,大哥看其等身家厚重,便意取其之为漓儿治病,此后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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