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还是算了吧?回去吧,只剩一株草药了,天都黑了,丹堂的师兄们想必不会怪罪。
功败垂成才令人讨厌,都只剩最后一步了。瞧你这懒散样子,想必难成大器。须知天下事,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啊。
……
夏清和本不是胡思乱想的性子——许是恐惧黑夜和未知,竟然叫她多了这举棋不定的毛病,此刻举着夜游灯进不得退不得。
心烦意乱,踌躇不前,不过于此。
忽然间,她听见一阵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就在身后!夏清和浑身僵住了,不敢回头,腥臭味冲进鼻腔,夏清和无端的泛起一阵鸡皮疙瘩,本能似的错身往边上翻滚开,药篓滚在一边,她借着夜游灯微弱的灯光照亮了尺寸之地,杂草翻折,落地大坑,不知是个什么玩意儿,张着半张人脸,青面獠牙,恁地吓人,多半是个精怪。
仙台山灵气充足,有妖怪并不奇怪,然,下清河此前从未见过如此吓人的精怪。
对方身形隐在黑夜中,看不真切,不知道是个什么怪物。
精怪一击不中,横手扑上去,尖牙利爪就是最好的武器,夏清和未及爬起,只把那夜游灯往身前一送,上半身极力后仰躲避,只闻撕拉作响,夜游灯爆了,噼嚓一声脆响,给这精怪来了一道红烧手掌。精怪吃痛,更加狂暴,叫声尖锐,刺透耳膜,夏清和顾不上疼痛,腰身一扭,迅速爬起来,撒丫子就跑。精怪坠在后头,紧追不舍。夜黑不见路,夏清和只管乱跑,闯断荆棘枝丫,刮在身上刺痛不已。
呼哧呼哧的声音越来越近,夏清和拼了命似的狂奔,张大嘴呼气呼气,胸腔窒息挤压,不行了!要死了!破风声夹杂着喘气声袭来,夏清和想也不想往前一扑,躲过着一击,滚身而起,想要再跑,却手脚酸软,喘气不匀,她什么武器也没有,怎么样好像都在送死!
夏清和只看见茫茫黑影扑了上来,腥臭味扑到脸上,夏清和猛地扭开脖子,双手一上一下卡住那精怪嘴巴,勉强躲过一嘴巴。然人力不足,只这么一瞬,精怪上下嘴皮一碰,像是长了一嘴铜牙铁齿,夏清和就地一滚,这姑娘大概脑子不太清楚,抱着一棵树噔噔噔的就爬上去了。
夏清和出身宫廷,身为高门贵女,行为举止都是经过训练的,即便上了仙台山也没有这样失礼过,这下在生死关头,居然激发潜能,无师自通的学会了爬树。然而那精怪可不会因为夏清和会爬树就放过她。夏清和爬到树颠上,稍微觉得有点安心了,谁知一阵晃动,那精怪直接来个倒抜不知名树,抱起树干像挥舞棍棒似的大开大合的一阵甩动。夏清和一开始还能死死抱住,很快就坚持不住了,脱手摔了出去,不知道滚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摔得头昏脑涨,肩背剧痛,四肢无力。
还没等她爬起来,忽然感觉小腿一阵刺痛,很快僵住了,一股僵麻劲儿顺着小腿往上爬,很快半个身子都动弹不得了,夏清和晕过去之前,后知后觉的想道:“我这是被毒蛇咬死了,我不会是孤魂野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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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笃!笃!”
“好吵。”
“笃!笃笃!笃笃笃!”
好烦呐!敲你爹啊敲!啊啊啊啊啊!吵死了!能不能让人睡个安稳觉啊!
夏清和睁开眼睛,暖黄的阳光跳跃着落到身上,万事不累身,大梦初醒,浑身松泛。
夏清和猛然想起昨夜,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扒裤腿一看,光滑白皙,连个牙印都没有,不仅如此,昨夜被刮伤的那些细小伤口也全都消失了,梦耶?
但见身上衣衫破烂,夏清和仍不敢置信。
药篓倒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夏清和过去清点药材,连自己没有找到的百遲霜都好好的装在背篓里。
“我眼睛瞎了吗?我难道失忆了?”夏清和还是不敢相信。
“前辈?”夏清和以为是哪位高人相助,但是树林里静谧无声,没有回应,夏清和想了想,便对着太阳方向跪地叩拜,“小女子夏清和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修仙无岁月,时间在夏清和练剑草药的途中悄然溜走,好似眨眼之间,十年时光匆匆而过,而夏清和还未引炁入体。她从一开始的焦躁烦闷到放弃自厌,再到如今心如止水,顺其自然。
而林凡等人则大有一番进益。
十年时间,林凡飞速引炁入体,结丹化婴,修为远超同龄之辈,于五年前拜入浮黎祖师门下,修习《六合八荒剑诀》已有五年之久,从入门到精通,悟剑气,合剑诀,成剑体,五年而已,比之他人百年之功,令人侧目称赞。六合八荒剑诀也从第一式修炼到第五式,其天赋可谓古今无双。方觉明亦修习剑道,不过比之林凡稍逊一筹,结丹大圆满,距结婴只一步之遥,六合八荒剑诀已合剑诀,据说正要一举突破成剑体。
柴道缘以心法入道,如今已是门中第九十八位真传弟子,随祖师修习《本缘至圣德真经》已有小成,他本人则更热衷于牵线搭桥了。作为门中不多见的女弟子,十一师姐和十九师姐不堪其扰。
严修篁以枪入道,拜入浮黎祖师门下后修习《千古第一枪》,如今已能人枪合一,化气为枪了。其余弟子也是各有各的机缘和进步,唯有夏清和仍滞步不前。
今年夏初,九州多地夏汛涨潮,大雨连降数日,大江大河两岸洪涝爆发,百姓流离失所,更有时疫爆发,民不聊生。然则民乱祸生,三月,兖州陈国出兵临国,掀起九州大战。时值乱局,天下清气失衡,煞气横生,妖邪频出。仙台山弟子倾巢而出,下山捉妖邪,组织医修整治疫病。
夏清和因为还没有入道,只能跟着医修队伍行动。
这天,他们追着一个浑身长满脓疱的人来到了青州某地,远远看去,村庄笼罩在黑沉沉的浓雾中,鸦雀无声,鸡死道中。
领队先让人清楚村中死气,再带着医修们全副武装向村中迈进。
进入村中后更是处处尸骨,身上流出黑色的脓血,已经看不太清楚面貌了。
“快过来!这里还有活口!别跑!”
“拦住他!”
“……”
严修篁顺手揪断一根草叶,使了个术法,那草叶倏地伸长放大数十倍,像灵蛇似活了过来,严修篁边施法边唱道:“千经一练带飞回,去!”草叶急去如电光,立时将那人裹了个周全拖了回来。
——仙台山的弟子一部分去除妖,一小部分分批保护医修们,夏清和所在的这一队由杨筠杨师兄带队,负责后续清理问题,任务比较轻松,因此大师兄只指派一个人来保护,也就是严修篁。
夏清和立时上前检查,将裹着人的草叶揭开一半,只见这人用布将周身包得严严实实的,除了鼻孔,没有透出一点缝隙。夏清和一边将他脸上的布慢慢解开,一边轻声细语说道:“别怕,我们是大夫,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这人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挣扎,夏清和将他脸上的布揭开了,黑黑红红的脓包夹杂着不满整张脸,看着十分恶心,这人惊叫一声,用力将头别到另一边去。
夏清和:“别怕别怕!这没什么的,只是生病而已,你转过头来好吗?让我看看你的伤口,你现在还能说话吗?你叫什么?”
也许是夏清和轻柔笃定的话语让那人心中升起了一点希冀,慢慢将头转了过来,“我……我叫杨震山。”
夏清和:“嘿,杨师兄他还是你本家呢。”
杨筠以医入道,早已将天下医药典籍融汇贯通,医术高明,还精通炼丹之术。方才他将其他弟子的事务安排好,命他们再去搜寻,再将尸体收集起来焚烧,听到这边的动静,这才急着过来看看情况。
夏清和问道:“杨师兄,怎么样?”
杨师兄先请了脉,眉头紧皱,连道奇怪,再双手结印,掌中顿时冒出温润白光,此乃医修特有的炁感颜色。杨师兄慢慢将元炁送进杨震山身体中,他问:“你感觉怎么?”
杨震山道:“痛。”
杨师兄收回手,抽出一把三寸长的细柳刀,说道:“这位兄弟,你忍着点痛。”他将小刀划开杨震山脸上的结块的血痂,划出一个小口,用刀尖挑出一点红黑血肉装进药瓷子里,“清和,等下你把他挪到通风背阴的地方,把他身上的污血清理掉,弄一些清淡的吃食,这东西我还要研究研究。”
“好。”夏清和立刻找来担架,和队友们将杨震山抬到村里祠堂去安置。
夏清和找到祠堂附近的灶屋,生火烧水,又着手准备吃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夏清和正在洗菜,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回头一看,白月提着个篮子过来了,夏清和道:“我在这儿烧水做饭啊,白月姐,怎么不在祠堂?”
白月是轻舟月的弟子,本来杨筠的队伍只有十来个人,但路过月陵时遇见了轻舟月的医修,他们据说和队伍走散了,因此半道加了进来。
白月哼道:“你倒是会躲清闲,你不知道,那个杨震山身上有多少个鼓包,全身都是血黑血黑的脓痂,要清理可不容易。我们好不容易把他身上清理干净了,我出来走走,那血腥味臭的奇怪,实在受不了啊。”
夏清和一个不入道的大夫,一般是不会接触到杨震山这种病人的,一来怕传染,二嘛,大家都认为医修的医术更好而已。
夏清和:“白月姐辛苦了,坐这儿休息会儿?我方才只拾掇拾掇了这尺寸之地。”
白月道:“啊,夏清和你真好啊,我来帮你洗菜吧!”
夏清和直觉不好,“你想问我什么?”
白月道:“你这个人真奇怪,就不能是我想要帮你,和你交朋友吗?”
夏清和:“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白月:“哼!你这人真讨厌!好吧,我也不绕弯子,我想问你,你和严大哥是什么关系?”
“原来如此。”夏清和心想,严修篁本身就足够俊美,入道之后更是多了一种出尘的仙人气质,有小姑娘迷恋很正常。
夏清和道:“没有关系,他曾经是我的手下,仅此而已。”
白月不信,“曾经?你不会威胁他了吧?不然他怎么对你这么好?明里暗里的照顾你,有什么好吃的立即就拿给你……哎,你不会对他那个吧?”
夏清和莫名其妙,“那个是哪个?白姑娘,你要是很闲就去照顾病人去,我还要做饭呢,整个队伍的人都等着吃饭呢。”
白月脸色一变,带着一点嘲弄的高高在上,“也对,毕竟只有你们这种一无是处的凡人才需要吃饭,麻烦死了。”
夏清和:“你以前不也是个凡人吗?”为何对凡人有这么大的戾气?
“哼哼,我当然和你们不一样了,我现在可是修士,修士,你懂吗?算了,夏虫不可语冰,没有修炼天赋的凡人怎么能明白朝菌和大椿的差别?识相一点,离严大哥远点,懂?”白月道。
夏清和心道:“我与她在这里争这长短有何意义?这家伙的确是蠢笨了一些,但说的话倒是不假,夏虫不可语冰。”因此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还要洗菜吗?”
白月咦了一声,“你自己洗吧!记住你说的话。”
等到白月出了灶屋,夏清和洗菜的动作越来越慢,她想:“我这么做值得吗?若是一辈子修不了仙,难道要像那些洒扫弟子一样在一座空山孤独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