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夫请留步。”
刘大夫脚步一顿,不明所以:“小姐还有何吩咐?”
“小女不才,读过几本医书,方才见刘大夫药箱中多为益气补血之药。”
知宁看到刘大夫提着药箱的手紧了紧,接着道:“刘大夫既言只通浅薄病理,又怎会备下这许多名贵药材?”
知宁字字珠玑,看起来不是一番好糊弄的样子,虽语调平和,但刘大夫却支支吾吾起来。
“小姐说的是,老夫确实另有专长,只不过……”
见刘大夫一脸为难的样子,知宁转头看了看依雯,依雯忙从荷包里取出两锭银子塞到刘大夫手里,施了个礼道:“是依雯口不择言,刚刚错怪了刘大夫,请刘大夫莫往心里去,这是我们小姐的一番心意,今日真是麻烦刘大夫跑一趟了。”
“这可使不得。”刘大夫感到两锭银子分量不轻,慌忙间不敢受下,连连推拒。
可他只是位大夫,口拙言迟,抵不过依雯的奉承,推拉了几回也是无用,只得好生将银子放入怀中。
面色略诚恳了些:“小姐慧眼如炬,老夫虽不擅外在之症,但对妇人生产和小儿推拿颇有研究,其他症候,老夫实在不敢托大,这位公子还是得赶紧找位坐馆大夫瞧瞧……”
知宁听完,心生狐疑,郑钧怎会带一个精通妇人生产之术的大夫给郑夫人请脉?
想到春娘子那一番关于龙凤镯和长命锁的话,知宁口齿泛冷。
顾不得想太多,眼下救人要紧,她们匆匆辞了刘大夫,催促车夫快些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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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夏得知小姐带了个男子回来,甚是诧异,放下手中的绣活便往伴月阁的外院厢房走去,一路上见几个小丫鬟步伐轻快,满面含春,偷偷笑着窃窃私语。
“那名公子长得真好看。”
“是啊是啊,我也看到了,比大公子还要俊俏呢。”
“小姐莫不是看中了他?不然怎带来伴月阁中呢?”
依夏冷着脸拦在她们面前:“胡说八道什么呢?平日里的规矩都忘光了?”
“依夏姐姐”
几名小丫鬟低着头立在一旁齐声喊道。
“不许乱嚼舌根,要是小姐知道了,还不得把你们赶出伴月阁。”
素日里,小姐对这些年纪小的丫鬟宽厚有加,孰不知也将她们养成了外院里那群婆子般嘴碎排揎主子的习惯。
“知道了,依夏姐姐。”
“依夏姐姐别生气,我们下次不敢了。”
见她们一副知错的模样,依夏才接着询问今日下午小姐回来的情形。
名唤云儿的胆子大些,回道:“那名公子起了高热,昏睡不醒,依雯姐姐请了大夫正在为他冰敷降温呢。”
依夏问:“这事儿除了伴月阁,可有别人知道?”
几名小丫鬟面面相觑,哑口无言,依夏皱眉,即刻叮嘱道:“你们去外院守着,不允任何人出入,若是夫人问起来,便赶紧前来回话,知道了吗?”
她们都点点头应是,接连垂首迈着碎步,往院门而去。
依夏匆匆赶到外院厢房,两个丫鬟轮流端着清水来回穿梭,自家小姐倚在堂中的圈椅上,正悠哉地拈着花糕往嘴里送。
知宁今日在郑府就没吃饱,又奔波了好一会,觉得腹中饥饿,但是待会儿还要陪白氏用饭,也不能吃太多。
略用了几块,见依夏进来,便招呼道:“依夏快来,这是小厨房新制的牛乳糕,给你留了两块。”
知宁笑眯眯的将糕点递了过去,依雯也附和:“确实不错,你快尝尝。”
依夏谢过知宁后,轻轻咬了一小口,香醇浓郁的乳香溢满口腔,带着丝丝的清甜,比寻常糕点更胜一筹。
但依夏顾不得细细品味,没等吃完便问道:“小姐真的带了个男子回来?”
知宁点点头,饮了口清茶,“这人你也认识。”
依夏一头雾水,看了看依雯,依雯解释道:“是那位之前在楼里作画的夏举人,他在街上病晕在小姐的马车前,小姐便将他带了回来。”
又朝房里努努嘴:“喏,现下大夫还在给他退热呢。”
“原是如此。”依夏一颗悬着的心才安稳了下来。
已是寒风吹,日渐短的时节,大夫从房内出来回话时,身上浮着细密的汗被冷风一吹,直觉嗖嗖凉意袭来。
“小姐,此人寒邪侵体,外感发热,其脉象虚浮不定,刚灌了汤药下去,又出现畏寒之症。”
“我又给他施了几针,有化瘀驱寒之效,但是这位公子想必平日里忧思过度,导致昏睡不醒,若是今晚上能熬过去,便无大碍,若是……”
大夫抬头看了看知宁的神色,有些迟疑道:“若是明日寒热交替反复,又不能清醒过来,怕是有性命之忧。”
知宁柳眉轻皱,杏目圆睁,暗自想道,前几日不是好端端的说要离开宝琢楼,怎今日就快不行了,还偏偏晕在自己马车前,要是人不行了,死在伴月阁,她岂不是飞来横祸……
“依雯,你过来。”知宁让依雯附耳过来叮嘱了几句。
见天色已晚,知宁又补充道:“明日一早就去请了来。”
话音刚落,一翠衫丫鬟急忙忙地跑了进来,依夏认出来是派过去守院门的云儿。
云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胸脯起伏不停,但见小姐等人皆在堂中,便迅速稳住了气息,压下剧烈的心跳。
有条不紊的给小姐见礼:“小姐,夫人身边的李妈妈过来请小姐前去用晚膳,婢子怕小姐现在不方便,所以先赶过来报信。”
知宁才想起自己带人进来时,忘记嘱咐下人看守好伴月阁院门,又差人来来回回请大夫,闹得动静这般大,要是被母亲知晓自己竟带了个男子回来……
不,母亲这边倒是好说,这要是被父亲知道了,以他刻板严明的性子,还不得让她跪上几天祠堂!
知宁瞬间觉得这丫鬟甚是伶俐,看上去生得也十分水灵,当下便赞道:“你做得很好,依夏给她记赏。”
依夏垂眸敛眉应是,瞟了一眼云儿,云儿脸色泛红与她对视,带着些不自在的羞赧。
知宁这边则让依雯赶紧给自己傅上些粉,一边遣人从后门送了大夫出府,这才出了厢房,正迎上被几位小丫头歪缠着的的李妈妈。
李妈妈是从小看着知宁长大的,看着知宁脸色发白,弱柳扶风之态,难免心疼起来。
“听说小姐从郑府回来便请了大夫,夫人着急坏了。”
“偏巧老爷也刚回来,夫人说要是小姐不舒坦就先别过去折腾了,晚些时候夫人亲自过来照顾小姐。”
知宁一听父亲也回来了,不禁抿唇思索,眼下父亲对郑家的种种行为并不反对,自己又没抓住郑家的把柄。
若是表现出执意不愿嫁与郑家,定会被认为是自己无理取闹,惹怒了父亲,恐将适得其反。
倒不如先缓一步……
“李妈妈,今日里出门吹了些风,又有些头疼,但是不打紧,父亲好不容易回府一趟,告诉母亲就不用过来了,我明日一早就过去。”
知宁边说边将人往外领,李妈妈听完转头望了望厢房门口立着的两个丫鬟疑道:“小姐今日怎在厢房休息?”
依雯忙接过话茬:“李妈妈有所不知,小姐从马车上下来便说头疼,要先躺一会儿,这不,厢房离院门近,就往这里来了。”
知宁也露出微笑:“大夫只让我多注意休息,并无其他毛病,李妈妈让母亲不必担忧。”
知宁假装看不见李妈妈半信半疑的神色,让依雯送了李妈妈回去。
等李妈妈走后,知宁转身交待跟在身边的依夏,派人好好照顾厢房里的人,若有不妥,即刻来报。
依夏顺势领了云儿过去。
这云儿本是伴月阁外院的丫环,知宁身边有依雯依夏这两个得力的,轮不到其他丫环近身。
但云儿心想,今日不仅得了小姐的称赞,还能进厢房内服侍那俊美的郎君,自是比外院无趣的洒扫活计好上许多。
于是照顾起卫琛来格外地用心,小心翼翼来回更换卫琛额上的锦帕,又颇有耐心的听地守着煎药的炉子,一派能干的样子,倒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丫环们皆手脚麻利,一时没有依夏能帮忙的地方,见卫琛反复起热,额上锦帕不知换了多少回。
她略在堂前站了站,便出了厢房往外院的角门而去。
而此时厢房中,卫琛躺在锦被之中,全身上下一时如临火山岩浆处,一时又如身处寒窖之地,四肢酸痛不已,他努力想睁开眼看清楚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却混混沌沌无法辨明方向。
正值四周寂静无声时,忽然,不远处亮起了一丝微弱的烛火,跳跃着,忽明忽暗,如同鬼魅般不同寻常。
卫琛朝烛火处走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陡然间一张青面獠牙的巨像出现在眼前,俯视着卫琛,仿佛要将他吞吃入腹。
他闭了闭眼,又清醒地睁开,四周皆是手执法器、怒目圆睁的佛像,或坐或卧,如看待狱中恶鬼般的视线紧紧跟随着他。
“阿娘……阿娘你在哪儿……”
“阿娘救我……救救琛儿……阿娘……”
一声声啜泣的声音响起。
卫琛朦胧间看到一锦衣华服的小公子在佛寺内不停地捶门哭喊。
万籁俱寂,偌大的佛寺紧紧闭着,只有佛像前的烛光,诡异地跃动,映衬着四周的壁画石像,显得更加阴森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