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至袁府,正碰见袁父下朝归家,知宁乖巧地行了个礼,袁父捻须点点头,见白氏脸色不太好看,问道:“你们这是从哪里回来?”
白氏被李妈妈搀着跟在他的身后,望着他还未来得及换下的朝服,神色凝重:“先回房吧,妾有话要对老爷说。”
闻言,知宁识相地要带着婢女回伴月阁。
袁父停住脚步若有所思看了母女俩一眼:“正好,我也有话要跟夫人说,宁儿一块儿来,和你的终身大事有关。”
听到此话,知宁心中“咯噔”一下,有些慌神,下意识看了看母亲,不知道父亲此话何意。
白氏拉过知宁的手,安抚道:“宁儿随母亲来。”
三人各怀心思坐入白氏院中正堂,丫鬟们沏好茶便退了下去,关上了房门。
看着袁邺端起茶刮了刮茶沫,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白氏有些耐不住,径直开口道:“老爷,今日我与宁儿出门,路遇兰华巷,发现那郑家四少爷竟养了个外室置在外宅,还有了个孩子。”
“郑四少爷尚未娶正妻,却有了庶长子,这样的人家,我们袁家如何能结亲?”
“我不同意。”
白氏一股脑将自己的不满发泄了出来,她本来就不太满意这桩亲事,现在能够名正言顺地拒绝,也不算得罪了郑家。
知宁抬头打量着父亲脸上的表情,却不见丝毫情绪波动。
这不应该啊!
难道说……
知宁心中升腾起缕缕寒意,四肢发冷。
“今日下朝,郑尚书便同我言明了此事,他们郑家也会拿出求娶的态度和诚意。”
白氏听完,“腾”地站了起来:“这是什么话,他们儿子如今这般罔顾礼法,哪里还有什么求娶的态度?”
“夫人莫要激动,先听我把话说完。”
袁邺接着道:“按郑尚书的意思,坚决不允这外室进门,况且这名女子生产后,亏损严重,依着大夫诊治,怕不是长久之相,对宁儿以后根本构不成威胁。”
白氏冷哼一声:“那名庶长子呢?也不是长久之相么?”
袁邺微微皱眉:“夫人说话何必如此尖酸?”
“那名庶长子对于郑尚书而言,也是个大麻烦,但凡有人借故参他一本,即使不会削官降职,不也是一大污点吗?”
“郑尚书如今愿与我推心置腹,这也算是他们郑家的诚意。”
知宁见父亲句句都为郑家开脱,顿时只有难以释怀的失望。
她扶着母亲白氏坐下,淡淡开口:“所以,他们预备怎么处置这个庶长子?”
袁邺看着尚且沉静的女儿,脸上情绪变得温和一些,回道:“送往南边州府,等迎你进门后诞下嫡子再听你处置。”
知宁喉中泛紧,委屈之意漫入眼眶,眼中如被灼烧了一般酸痛难忍,顷刻间蓄满了泪意,稍不注意便能决堤。
“为父替你考察过郑家四公子,虽行了一桩荒唐事,但好在能及时悔过,其他方面,都算得上是国子监中的翘楚,嫁给此人,也不算辱没了你……”
袁邺的话,如同凛冽寒风中的利刃,刺入知宁满怀希望的心扉,只剩一片狼藉。
她看着欲言又止的白氏,想到母亲自来都以父亲想法为尊,她的意愿恐怕抵不过父亲的任何一句话。
无计可施的她只能破罐子破摔,既是要嫁人,眼下除了郑钧,谁都能嫁……
“恕女儿不孝,难以从命。”
知宁忍下泪意,上前一步屈膝跪在了袁父面前。
“宁儿,你这是……”
白氏听完袁邺的话,心下计较了一番,终觉得有些不妥,想要询问女儿的意见,没想到女儿直接与袁邺正面对峙了起来。
“郑家在父亲眼中千般万般好,女儿自是无话可说,如此良配,父亲觉得女儿能嫁,但为了袁家清誉,哥哥的前途,姐姐在后宅的脸面,女儿说什么也不能嫁!”
袁邺睁大双眼,面上胡须因喘息加重而抖动起来:“宁儿何出此言?”
眼前的小女儿,他寄予了一番厚望。
虽有一己私心,但他认为郑钧天资聪颖,才思敏捷,更何况大丈夫三妻四妾也属常事,就目前来看郑钧还算不上是个朝三暮四之人。
不像靖海侯府那位大女婿,纨绔子弟本色尽显,根本不能与郑钧相提并论。
再加上郑家自来属于文臣清流,不偏不倚的态度,在圣上眼中的地位举足轻重,不论将来哪一党获胜,郑家都不会有覆巢之难,这也是为了这个女儿今后的安危荣辱着想。
袁邺以为女儿只是一时气话,正要为她讲明利弊。
但知宁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他如临晴天霹雳一般难以置信。
“事到如今,女儿不敢再欺瞒父亲母亲。”
知宁抬头与袁父相对而视,一脸坚定道:“女儿心悦他人已久,因他昨日突发高热,女儿将其带入伴月阁中医治。”
“孤男寡女相处了一夜,传出去女儿清誉无存,更怕影响哥哥的亲事和父亲的仕途,就连姐姐,都会被我连累,何况郑家,怎会要一个与人暗通款曲的正妻?”
白氏和袁父皆愣在原处,满脸震惊。
“女儿不孝,若是不能和淙郎相守,女儿只能以死谢罪了!”
知宁悲愤交加说出这句话,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袁邺身子无力靠在太师圈椅中,一时竟觉得气短胸闷,被知宁这一番话气的差点两眼一翻撅了过去。
白氏反应迅速,上前掐了掐袁邺的人中,袁邺这口气才顺上来,哆嗦着手端着茶杯喝了口茶,又深吸了几口气,看着跪伏在地的知宁,恨铁不成钢地问道:“你,你口中的所说的,淙什么的,到底是何人?”
知宁面无表情望着一脸狠厉的袁父,从容答道:“家住淮清街,是一名举人,叫夏淙。”
“父亲现在派人去府中侧门打听便知,他应是刚从伴月阁出去没多久。”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知宁脸上,打得知宁侧过头去,白皙透亮的肌肤立即出现了一道红痕……
知宁疼的脸颊麻木不已,捂着半边脸任清泪直流,一声不吭。
袁邺举着的右手直颤,这是他第一次对知宁动手。
他本以为她可以像京中嫡女闺秀一般端庄大方,可是她要去染指那商贾之习,他忙于公务,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她学掌家之能。
他希望她能恪守女德,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光明正大嫁人,却没想到她竟与人私通……
袁家的脸,都让她给丢尽了。
“老爷,您要打就打我,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没有管教好宁儿。”
“宁儿……”
白氏随知宁跪在地上,搂住看起来脆弱又无助的女儿,心疼地哭了起来。
袁邺失神地坐在椅子上,用手虚虚指着白氏:“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我袁邺一世清明,就都毁在你们的手里!”
袁邺怒极,将手边茶盏挥落在地,碎瓷飞溅至知宁身边,手上传来细细密密的刺痛。
“老爷息怒。”白氏擦了擦泪水,直起上半身,仍将知宁护在怀中,“此事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眼下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便是推掉郑家的亲事,成全女儿和那位夏举人。”
袁邺何尝不知,但今日下朝之时,郑尚书几番肺腑之言,话里话外都暗示了只要双方结亲,万事都有转机。
他犹豫不定,脸色沉郁。
白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知道女儿的气性,今日所言非虚,若是真的有个好歹……
“老爷,难道您真的要逼死宁儿吗?此事若传出去,我们袁家只会更被动,不如过了明路,才能两全其美啊!老爷!”
白氏一言惊醒梦中人,袁邺才陡然想到,眼下这般情形,就算知宁嫁过去也无济于事,若是哪日东窗事发,那以郑家的权势,他们袁家又怎会有立足之地?
倒不如借着郑钧之事,想办法将郑家口风拖住,委婉拒之,才能及时止损。
两权相害取其轻。
想通其间关节,袁邺也冷静了许多。
他搀起母女俩,看着知宁泛红的脸颊,心下懊悔刚刚下手太重,但想起这个女儿的所作所为,又觉得丢人现眼,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面对她才好。
只得重重叹了一口气:“宁儿你从小便是个主意大的,你母亲等人将你惯宠得无法无天,如今做出如此糊涂之事,今后日子好坏,你都需自己一力承担,你可做好了准备?”
知宁立在一旁,知道自己今日越过了父亲的底线,才惹得父亲勃然大怒,她虽挨了这一巴掌,但并不后悔。
她扬起小脸,泪迹已然干涸,发丝凌乱间的神情依然笃定不移。
“请父亲放心,女儿心中自有打算。”
“好,你明日将那举人叫来袁府见我,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读书人能做出如此不知礼数之事,简直无耻。”
见袁邺将怒气转移到了夏举人身上,知宁眼角一跳,好不容易郑家这门亲事推了,这夏举人处该如何摆平?
白氏见父女俩气氛有所缓和,便唤人进来收拾一地残藉。
依夏在外头候着的时候,听见里面激烈的争执和砸摔的声音,心中忐忑不安。
进来一看,小姐脸上红通通的一片,明显是挨了巴掌,脸颊又肿得厉害,依夏担心莫不是小姐派人跟踪郑四少爷的事情被老爷发现了,惹得老爷如此动怒。
“去找些冰来给小姐敷一下,不然该破相了。”
白氏担忧的吩咐道。
“母亲不用挂心,搽些药就好了。”
袁邺见这幅母女情深的模样,有些不快。
这倒显得自己是罪魁祸首了,他甩了甩衣袖,冷哼了声便进了里间。
白氏看了看还未消气的袁父,怕好不容易平息的风波又再次掀起,便让知宁先行回伴月阁休息,自己进了里间宽慰袁邺去了。